同谋——也作
时间:2022-07-25 07:03:16

  捕捉到男人眼底转瞬而过的厌恶,她假笑了一下,然后开始脱夹克外套。
  要命的是,她外套里是真空。
  虽男人喜怒不形于色,可别开视线,试图躲闪的细微动作就已出卖了他。
  虽然刻意不去看,但还是能看到突出于这间屋子的不对劲,尤其在所有静态的画面里,她却是生活的,是动态的,好整以暇地对他勾了勾手指。
  谭山崎说:“不看么?那你可能不明白我来找你干什么。”
  她的普通话不太好,夹杂着浓重的乡音,说得也很慢。
  “我对女童没兴趣。”
  她低着头,轻蔑的短促笑了一瞬,将挂在肩膀上的衣服拢好,倒没拉上链条,露出大约要发育的线条,可她像是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慢条斯理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虽然你把自己放在什么君子绅士的位置上,但你想多了,我丝毫没有这个意思。”
  “天冷,把衣服穿好吧。”他语气终于委婉一些。
  无奈对方不吃这一套,女孩说:“你没有看到,可我都亲眼见着了,你的两个兄弟都被扔进鳄鱼河,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吗?”女孩声音轻轻地,嗓音稚嫩清澈,“我的小花园门前有颗大叶女贞,长得不怎么好看。见你血流不止,就让他们把你搬到我的小花园,埋在大叶女贞下面,给我的树积点颜色。最初他们并不愿意,认为你会脏了我的净土,直到我花了两分钟告诉他们,尸体才是绿植最好的化肥,他们才肯听话,将你搬过来。”
  罗文作觉得自己该是发烧了,他头昏眼花。
  “好在你够命硬,撑到他们都走了。”她托着下巴颏,啧啧称奇,“不过你可真够重的,我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把你拖上来。”
  罗文作看回来,森森然地看她。
  谭山崎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又说:“现在来谈谈我们的合作。”
  “你想要什么?”他声音嘶哑,若隐若现地,似乎明白了女孩的诉求。
  “把这里端了。”轻飘飘的五个字,似乎很累,没有多余的力气,又怕对方听不明白,补充:“你们失败,归咎于信息差罢了,信息差有那么难吗?没有。”她笑了下,“你不会是怕了吧?”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谭山崎抱着椅背光明正大打量地上的落水狗。
  罗文作花了很长的时间终于接受目前的设定,他迎上女孩的目光,下巴绷紧着。
  “丢下去喂鳄鱼,然后捞两块上来寄回去得了。”接收到怨恨的信息,谭山崎转眼无辜看他,“这就是谭英的原话。”
  临走前,她协助男人把他自己搬到床上,又哒哒跑到楼上,拿了两包土司和一盒消炎药放床头柜上,说:“你知道我不能送你去医院,如果觉得自己发烧了就吃片药,想要联系什么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晚上回来。”
  罗文作没胃口吃土司,空口吃了一颗药,便昏沉睡过去。
  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在摸自己,他从梦中惊醒。
  “你体质不错。”稚嫩清澈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谭山崎收回探热的手,不咸不淡地道。
  接着,她拿起床头柜的药板,扣下一颗药,仰头吞了,吞得极其不情愿,像吃了一只苍蝇,心情更差了。
  罗文作看着她的身形,不难猜出她可能又被打了。
  几个小时前,女孩脱衣飞快,他躲避不及,还是看到了一些新鲜的红痕,不算很密集的口子,却也不像是鞭子抽的,更像是尖锐的东西划的。
  谭山崎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药箱进来,卡下屋里的灯光放到床边,虚踹了他一脚,“起来,给我上药。”
  罗文作忍了忍,念在她年纪小,当她小孩子破脾气,下了床到边上的水龙头洗了一把脸。
  旁边就是一个帘子,两平米大,墙上有一个淋浴的花洒,一旁的架子摆了一些日常用品。
  “这地方,是他们曾经用来关新娘用的。”女孩的声音自背后而来,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平静地说,“新娘,不是什么新娘子,不过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罗文作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口中的新娘,是一种诈骗手段,经人在一些婚恋网站上发布征婚信息,批一层外国女性的皮,然后由想要娶外国媳妇的国男选择哪些可以进一步线下‘相亲’,这些新娘会私下被培训说越南话,也有缅甸语、老挝语等。
  一桩跨国婚姻成了,网站和姑娘都能拿到几万块,等钱到手,这时能听懂普通话的‘异国’新娘就会联系‘娘家’,伺机逃跑。
  ……
  他洗过脸,依然觉得头脑不太清醒。手臂上的包扎打得并不熟练,甚至可以说丑得不行。虽然体质很好,也耐不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更耐不住被活埋过一阵。
  房间里,谭山崎背对着他脱下衣服。
  这回,他直面感受到施虐的人到底下了多重的手。难怪谭山崎恨意浓重,必须让他们都死。
  “看什么?”她察觉到什么,回过头,冷冷地看他:“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罗文作当没听见。
  他让谭山崎趴在床上,好上药。
  涂药时,他愈看愈发奇怪,开口问:“这是刀割的?”
  “关你……嘶,”她愤恨扭过头,“关你屁事啊。”
  “如果想要我帮你,那就态度好一点。”
  “叔,搞清楚,现在是我救了你,你才需要我的帮忙。”
  头一回被外人叫叔的罗文作愣了一瞬,旋即呵出声。
  “你不是拐弯抹角的性格,同样我也不是。”罗文作慢条斯理地回。
  言下之意,是同意了。
  正中下怀。
  她依然不高兴抿着唇,说:“既然目标达成一致的话,那就别展开以外的话题。”
  “行。”罗文作爽快回应。
  “他们都得死,谁也逃不掉。”得寸进尺。
  “已经死了。”
 
 
第56章 【2015】
  2015年, 奥斯陆。
  本以为次日还会再见面。
  没想到再见到安东尼,当时安东尼正在后厨,清点今天从港口运送过来的海鲜食材, 头也不回地说:bosses已经走了。
  辛泽西也走了,他在奥斯陆大学读研,下午有课。
  “他不是Serendipity的老板?”她借机询问。
  安东尼笑着解答:“副业,消遣,你懂的, 否则怎么经得起他如此挥霍。”
  也是, 张口就是免单,还不是她一个人。
  谭山崎只好解释,她与同行来的这群人不熟,叫他最后该收多少钱就是多少。至于她,已经原谅他老板了, 亦不用免单。
  安东尼应了声好的,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根据行程安排,他们这一队人只在奥斯陆待两个夜晚,第三天就要前往朗伊尔城, 乘船出海去看北极熊和鲸鱼。但这些都不在谭山崎的行程内, 于是到了第三天,她起了个大早与那对情侣正式告别,目送人上车离去后, 便回到楼上继续补觉。
  本以为会是一个好日子, 没想到一通电话便夺走了她当下的好心情,以及大好睡眠。
  她挂掉电话, 在裙子外披一件外套, 拿着手机便下了楼。
  吧台没有人在, 只有前台坐着一个不熟的服务生在打盹。
  谭山崎看着吧台后五光十色的玻璃酒柜,犹豫半晌,一咬牙,踩着高凳越过了吧台,穿着裙子施展不开动作,笨手笨脚的,摇摇欲坠,任谁看了都要替她心惊一番。
  她平时少喝酒,酒柜里的瓶子她都不认识,随便挑了一瓶,柜子上没有明码标价,她也不知道价格,担心自己拿到了天价酒瓶,半晌还是郁闷地翻了回去,还用裙摆擦了擦桌子。
  一直等到早上十一点钟,才有人姗姗来迟,将趴在吧台打瞌睡的谭山崎叫醒。
  是安东尼。
  她揉着眼睛,红彤彤迷糊地看人,又无措地抓眉毛,敷衍几声拿到一瓶酒,回到楼上。
  后来安东尼笑着将此事报告给老板听,罗文作察觉事情不对,调来Serendipity的监控一看,方才得知在安东尼出来前,她已经在吧台颤动着肩膀,悲恸地哭了一场。
  眼睛哪里是揉红的,分明是哭红的。
  鉴于她表现出来的精神状况不太好,行为异于常人,又确实生得漂亮,形象惹人垂怜,易招色狼,罗文作不得不叮嘱安东尼看着她点儿,至少别在店里出事儿。
  安东尼却说:这位女士几乎大门不出,近几天一日三餐固定下楼来,吃完便上楼去,每日必定小酌,昨夜问过前台要安眠药,得知没有之后就没再提了。
  如此风平浪静个三四天。
  这天早上,谭山崎穿戴整齐到楼下来,听到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她认出来了,是罗文作。
  安东尼的英文带着苏格兰口音,罗文作的伦敦腔,但那天晚上说的却是加州腔。
  谭山崎靠在楼梯拐角的墙壁,仰着头看灯。
  她总是喜欢揣摩个人的口音,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也许是在初见,觉得罗文作声音好听,说话好听,可她的普通话发音却十分的不得劲儿。又或许是那年大雪纷飞,她在网吧里恶补听了全国各地的乡音。
  或许是以及互联网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以前她还觉得现实或网络上,或多或少有些人会凭口音敌视外地人,但这种问题逐渐减少了很多,口音成了萌点和耍帅的点。
  在上课的时候——随着身份证录入指纹越来越普遍,周霏苦没有身份证已久,与家里重逢,重办了身份证,重返校园,报了北京一所专升本大学的英文系,偶尔她不想去上课的时候,几乎都是她戴着口罩去——任课老师说,某大学设立的Accent Reduction课程,意思是消除口音,帮助英语为非母语的人群在学习英语的过程中,减少和消除由于母语的影响而带来的口音问题,不过这个词在逐渐的往‘政治不正确’的方向发展,有一些人认为,如果一部分人有口音而有一部分人没有,那么就是有一部分人说话方式是错的,这就像身高和长相一样,怎么能说天生说话的方式是错的?
  这番话令得谭山崎在辨别个人口音的时候,时常反复想起,尽管她觉得有没有口音都可以,比如她自己在疲惫的时候说普通话就会不经意间带有一点家乡口音,在说英文长句的时候更是带有习惯性的普通话语境句式结构,国内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说标准普通话,但这并不能说明每个人都觉得无所谓,这个话题无论在哪里说起,都有那么一点敏感。
  “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突然冒出的中文。
  人在异国他乡的时候,对自己的母语是非常警觉的,她已经好几天没听见有人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了。
  谭山崎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略显尴尬地,揪着裙子站出来。
  “你很意外我还在?”她又装作无事发生地走到他所在的圆桌坐下。
  刚才安东尼提到这个时间点,她该下来吃早餐了。
  “她还在?”罗文作语气平静,但这三个字是带问号的。
  “挪威消费不低,你现在身份不同往常,走了很正常。”罗文作正在看报纸,头也没抬,“况且同一个地方住着是会腻的,就算没回国,换个地方住也正常。”
  谭山崎笑了起来。
  “笑什么。”罗文作掀起眼睑看她,一怔,“剪头发了?”
  谭山崎又不自然起来,摸了摸狗啃似的刘海,扭捏道:“是不是很难看?”
  她自己剪的,昨天觉得有点扎眼皮,问安东尼借了一把剪刀,安东尼很不放心,东问西问得知她只是想剪头发后,很快便借给了她。
  “有些钱就是该理发师赚的。”罗文作不紧不慢地折叠起报纸,放到一边。
  早餐上来了,是svele和Kv?fjordkake。
  谭山崎有些不高兴,嘟囔道:“所以我待会就去找理发师。”
  安东尼恰巧听了去,提起另一件事情。
  “我老板回来了,你可以问问他同不同意。”
  待安东尼走后。
  “问我什么?”罗文作问。
  “我昨天与安东尼打听,这附近有没有不坑亚洲人的纹身店,安东尼说纹身,你就会,你就不坑亚洲人,别人他就不敢打包票了。”她闷声道,拿起叉子,“偏要向我推荐你。”
  罗文作没吱声,从容不迫的进食。
  谭山崎想起什么,看向他握着刀叉的手:“所以,你说呢?”
  “洗纹身很疼的。”罗文作慢条斯理地切下一块小蛋糕,“想好再纹。”
  “我知道,我想好了,我能接受这种疼痛。”
  “你都没尝试过,怎么知道你能接受。”
  “又不是没经历过更痛苦的事情。”
  “那你去纹,我不管。”
  可恶。
  气氛又重新持续地沉默,谭山崎吃完svele,安东尼很有眼力见地上了咖啡。
  待人走后,谭山崎又说:“你再考虑一下吧,求你了。”
  她以期待而雀跃地口吻道。
  罗文作不为所动,不过有点好奇。
  “这么执意,想纹什么?”
  “Slave to Z。”
  “……”
  罗文作平静地问:“什么意思?”
  谭山崎冲他眨着左边眼睛,颧骨上的淤青已经完全褪下去了,她的脸蛋透着胶原蛋白,白里透红,因着眨眼的技能还不熟练,左边眼睑盖下来的同时,要很用力才能避免右眼亦跟着眨眼。
  她突然有点生气,觉得自己没做好这古灵精怪的感觉,因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有几分泄气:“主人的任务。”
  “……”
  罗文作不知道现在二十一岁的女生都在想什么,但他已经不年轻了,今年已经过了三十四的生日。
  他早餐也不吃了,放下刀叉,端起咖啡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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