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谋——也作
时间:2022-07-25 07:03:16

  又过了两分钟,房门打开。
  谭山崎眼眶鼻头微红,睫毛湿润,故作无事发生地扶着门板。
  “有什么事情吗?”她身上裹着毯子,声音很低,沙哑,支离破碎的脆弱感。
  安东尼也为此心碎,这种怜人的心态无他,只是出于对美丽的事物的怜惜。
  安东尼循着她的视线落到横在二人中间的餐车,低声道:“很抱歉今晚上给你带来的糟糕体验,这是我老板吩咐的赔礼,请你笑纳,接下来你在Serendipity的所有消费都将免单,包括与你同行的华人朋友。”
  包括同行的……
  不得不说,这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了。
  谭山崎裹着毯子,眼底有些迷茫地看他。
  走廊里有一丝很淡的烟草味,是来自安东尼身上的,她在房间中看不到走廊的人,自然不知道一墙之隔,还站着另一个人。
  “希望你原谅他,可以吗?”安东尼笑道,又问谭山崎,自己可以进去布餐吗?
  大抵是安东尼好声好气,谭山崎紧张的面容松懈几分,将门推开一些,低声道:“请进。”
  安东尼朝她颔首,推着餐车进入703,试图进一步瓦解客人和老板之间的隔阂。
  “女士,你知道的,我们老板是华裔。”
  “听说过。”
  “他有着俄罗斯和中国各一半的血统。”
  谭山崎裹着毯子,对这句话不明所以,旋即没有应声。
  安东尼继续道:“他身上有着典型的俄罗斯自我和中国的大男人主义,使得他对女人不那么尊重,他很感谢你今天让他明白了,他的行为举止有多么糟糕。”
  谭山崎被安东尼逗笑了,嘴角挂着讽刺。
  “真的?”
  安东尼也笑,却答非所问:“同时我老板也有着中国大男人主义的包容和慷慨,如果女士您在这里遇到困难,可以直接联系他,寻求庇护,他会很乐意帮忙。”
  “……”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安东尼布餐完毕,便推着餐车离开。
  临关上门前,安东尼道:“夜还很长,如果在房间里待着无聊,可以到楼下来。”
  谭山崎自他说完意有所指的‘寻求庇护’那句话后,便一直心不在焉。
  待人走后,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的餐点,不止有当地的特色,还有符合大众口味的西餐和意粉。
  谭山崎吃完洗漱,睡了一觉,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有个小女孩。
  长相小巧又精致,宛若小天使。
  #
  后半夜,谭山崎最终还是到楼下去了。
  台子上有一支乡村乐队在唱歌,没想到王灵子和徐超还在,他们正在舞池里相拥着跳慢舞。
  安东尼见她下来毫不意外,却不知道她是焦虑到睡不着,没有办法才摸到楼下来,想寻酒喝。
  没想到吧台附近只有辛泽西和安东尼俩人,安东尼显然不会调酒,他只负责点餐端盘和打理别的事务。
  辛泽西正在与一个吧台前的男客交谈,循着男客眼前一亮的视线回头,他也周身倦怠地转身,倒没什么别的神情,却也没移开视线。
  谭山崎怀疑安东尼方才那一席话是在瞎说。
  屋里暖气供得足,辛泽西撸着衬衫袖子绕进吧台。
  “喝点什么。”
  中文?
  谭山崎微微一怔,看着他。
  辛泽西不意外她会露出诧异的神色,他华裔的身份,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是个中国人都很惊讶,惊讶就惊讶在他的普通话没有口音,而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什么乡音都有,他这样字正腔圆的标准普通话,才是真正意义上‘学过的’。
  “惊讶?”辛泽西笑着,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没听过吗?”
  谭山崎蓦然一怔,脸上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干巴巴哦了声,又低声道:“谢谢你的药膏,我涂过了。”
  “不客气,不是我买的。”
  谭山崎抿了下唇,“那你转告。”
  “还是这么不客气。”辛泽西笑起来,“道谢当然要亲自去道,这么没诚意,谁教你的。”
  谭山崎面无表情,眼珠子左滑,怒瞪他一眼。
  辛泽西觉得更好笑了,“火气还是那么大啊。”
  一瞬间,谭山崎皱起眉,才想起生气似的,飞快地别开脸。
  左脸的淤青瞬间正面示人。
  安东尼听不懂中文,却有意让他们两人和气的沟通,离开了吧台。
  迎面撞上从外回来的罗文作,“老大,还好吗。”
  谭山崎心一紧,若无其事地把头扭回去,撑着下巴颏。
  “还活着。”他回答安东尼。
  罗文作出去逛了两小时,回来看到车里的箱子,便顺带搬进来了,只是一些辛泽西提过想要的酒而已,他抱进来,放在操作台上。
  辛泽西拿出一瓶酒,捧在手里看。
  只听罗文作有意无意地问她:“谁打的?”
  谭山崎回过头,大眼睛里没了警惕,便有些空洞和迷茫。
  半晌,她低垂着眉眼:“……主人。”
  酒瓶子落地的声音。
  辛泽西惊讶地看她。
  好家伙。
  是他想歪了还是?玩的这么野了已经?
  罗文作看着一地玻璃碴子,四射的酒液,再度心情复杂,不忘朝周围的看客摆手势,“没事。”
  安东尼立马奔进来收拾狼藉,辛泽西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走为上策。
  留下俩人。
  “安东尼说,如果我寻求庇护,你会保护我。你会吗?”她轻声道,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一手握着冰冷的杯壁,一手紧攥着拳头,一张小脸不同于脆弱的内心摆出了坚韧,凝视着这个莫名气场高压的男人。
  “他是这么说的?”罗文作诧异看她,“我从不揽事上身,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在这段时间保护你,需要拿出一点诚意来,至少你得先告诉我,”他指了指自己的颧骨,“怎么来的?”
  “我……”
  似过程有些难以启齿,谭山崎抿了抿唇,没说下去。
  罗文作不着急,从容不迫洗了手,又慢条斯理地擦干。
  当整个场景都陷入了静态,那么这唯一的动态就变得吸睛。他的手,白皙修长,青筋凸显,指骨一握一伸,充满着力量感。
  谭山崎不受控制地,隔三岔五地去看他沾着水光的手,却在视线碰上的瞬间便立即移开。
  罗文作循着她的视线,也低头跟看自己的手。
  半晌轻笑一声,礼貌地问她:“看够了吗?”
  她泯了一口酒,低着头:“你在这一刻才像中国人,足够委婉。”仍有些不敢明面交流的怯懦感。
  “哦?”
  “如果是我,我会这么说:‘为什么盯着我的手指这么害羞?想让它们进.入你的身体吗?’”
  “你学坏了。”他说。
  罗文作给自己倒了一杯饮料,无酒精的,没调,很简单地苏打水加冰,坐在她斜对面。
  夜深了,乐队眼见在场情侣居多,一曲小黄歌奉上,静了半晚上的场子,终于又动了起来。
  酒馆里的一些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男客女客,在听到这首歌后,浪漫至上了一整个夜晚,纷纷被勾起原始的欲.火,想寻一处无人的地方,要将这积攒了几小时的浪漫推至最顶端。
  谭山崎捂着左边酥麻的耳朵,久久不敢回头似的,愣愣地看着台子上,贝斯手和鼓手的默契演奏,主唱强烈地冲击着灵魂深处的摇滚嗓,颇有一种世间万物都颠倒起来的不真实感,犹如身处于旷野的废墟之上。
  虽然这首歌的歌词很涩,但还不如身后这个男人方才口中的那句——
  你学坏了。
  她摸着自己的脸,有吗?
  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扒拉着高凳转回吧台,几乎是瞬间,径直撞上男人没什么表情,却在凝视时显得深情的眼神。
  谭山崎没从他眼底看到什么,但就凭这双深邃的眼睛,就容易令女人误解,这个男人想给自己一个家。
  于是她下意识捂着自己的眼睛,须臾又被自己的动作逗笑。
  “Don't look at me like that.”她还以一句英文,也许是喝了酒,尾音还带着些许俏皮。
  罗文作却真的不再看她,转而去看台上的人。
  谭山崎闷头喝了半杯酒。
  仿佛这才正式有了点儿在旅行的放松心态,不像这半个月以来,魂不守舍的,无论走到哪里,总会下意识地去打量四面八方。
  她的身体因喝过酒和他的话而燥热起来,避免酒精上头出糗,谭山崎滑下吧台高凳,声音柔柔地与他道了晚安。
  见她走了,辛泽西才悠悠从别桌游荡回来。
  “叔,快天亮了。”他还是第一次见罗文作在店里待那么久。
  当初一蹶不振,无所事事,又不愿在国内待着,就跟着家族产业分支跑到了挪威,结果交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朋友,傻乎乎被骗了,再一次证明他没有经商的头脑,对商界中的尔虞我诈更是没辙,捅了篓子,还害得好好待在国内的罗文作过来给他收拾残局。
  尽管他现在怀疑其实是爷爷快不行了,没几年了,父亲窥着遗产,把最小的弟弟指使出国罢了。
  辛泽西随母姓,早就没继承权了,他甚至比不得大院里那些随父姓的姐姐妹妹们,由此也替罗文作抱不平。
  可他也知道,罗文作这个人,只当钱财是身外之物,否则也不会大把大把的钱往外撒,多年投入慈善工作。
  只有身边的人才知道,罗文作最初做慈善并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太有经商头脑,投资稳赚,衡量再三,钱确实多得用不完了,恰逢当年互联网兴起,他看新闻联播发现一处落后城镇泄洪,山脚下的小学是重灾区,一夜之间死伤千人,出于人性,便心血来潮捐了大笔钱。
  后来再做善举,完全是习惯了。
  就连当年家里批他是扶不起的阿斗,辛泽西再度一蹶不振,也是罗文作扶起来的,天天跟外国佬周旋,还不忘来关怀没差几岁的兄长的孩子。
  开这间酒馆,也是罗文作激励促进的。
  那段时间他天天醉得一塌糊涂,没有一天是没有酒味的,罗文作那么厌恶烟酒味的人还上门找他,辛泽西感动坏了。
  罗文作对他说:这样成什么样子?干脆开间酒馆,然后把它喝垮,我才当你厉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辛泽西听进去了,可前车之鉴摆着那儿,都产生心理阴影,他做事也畏手畏脚的。
  罗文作又说:想做什么就去做,小叔给你兜着。
  辛泽西感动坏了,曾期待地问:像给崎崎兜着那样兜吗?
  罗文作却感到好笑:你几岁,她几岁?
  不该期待。辛泽西想。
  可罗文作又很怕没钱。这是辛泽西对他的一个小了解。多年来的习惯,使得他就像是身边这群人的大鹏鸟,展开羽翼兜着亲近的人。
  这时候钱和权就相当重要了。
  “去睡吧。”罗文作回到卡座,捡起自己的防寒服。
  “那你呢?”辛泽西问。
  “休息四小时,上班。”罗文作说。
  “那,呃,”辛泽西看了眼天花板,“那三七怎么办?”
  “你放心,她闹着玩的。”
  “你管这叫闹着玩?”辛泽西咂舌。
  他收到来电,谭山崎在国内根本没交过男朋友,至于她脸上的伤……鉴于谭山崎有前科,他好歹先松一口气。
  “你多少留意,最近有没可疑人影。”罗文作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她要出门你就跟着。”
  “啊,这是让我陪着玩的意思了。”辛泽西懂了。
  “不用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罗文作说,“有事电话。”
  回到楼上,专属于自己的客房。
  罗文作周身倦怠,匆匆洗了个澡,便歇下了。
  当晚,罗文作做了一个梦。
  梦里,什么都听不到,感受不到了,眼前只剩白茫茫的一片,偌大白色世界将他定在原地,周围无一人。
  “咻。”
  一转头,是个小女孩。
  长相小巧又精致,宛若小天使。
  他不明所以的迎着她的视线。
  小女孩再开口时,周围环境变了,变得黑天暗地,不难看出这是一个采光不好的房子。
  “你也差不多该醒了。”天使面孔,恶魔嗓音,“否则我要丢你出去喂狗。”
  他躺在一个板车上,也不知在这上面躺了多久,倒是盖着破旧的毯子。
  他试图从地上费力站起来,这像是耗费了他的全身力气,最终也没能站起,倒回墙边,他缓了两口气,也没力气做别的,沙哑着声音问她:“你是谁?”
  嗓子眼彷佛被糊了,都是沙子,他皱着眉,声音嘶哑:“水。”
  女孩忽略了他的需求和问题,“还记得自己是谁么?”接收到对方不认同的视线,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我总要确定我是不是在跟一个智障说话。”
  她声音不高不低,童音稚嫩的嗓子反而衬得她像是一个冷血的小恶魔。
  他听到自己问:“我的……同伴呢?”
  “死得差不多了。”
  “什么?”
  他不愿是这样,可也猜到会是这样,亲耳听到还是一口气接不上来。
  缓了良久,他问:“都有谁?”
  她置若罔闻忽视他的声音,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反着坐下,抱着椅背,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人,像是在看一条落花流水狗,看无机质生物的眼神,在看一个死人,却自我介绍:“我叫谭山崎,姓氏是不是很熟悉?不过大家都叫我37,你也可以这么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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