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认真的吗?你要想清楚,洗纹身真的很疼。”
“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洗呢?”
“做事要考虑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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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身这件事,罗文作没答应。
谭山崎表示理解,毕竟她于他,于这酒馆而言,只是万千旅客中的一个女客,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约莫是她是带着伤入住了酒馆,引起男人的怜悯。
随她怎么想。
罗文作喝完这杯咖啡,便上楼去了。
谭山崎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挑眉,继续安静地吃早餐。
安东尼路过,随口问了一句,谭山崎摇摇头。
安东尼替她惋惜。
谭山崎开玩笑:“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他不会给很多女人纹身过吧。”
安东尼干咳一声:“都是客人。”
“哦。”
“真的。”安东尼见她不信,再次强调,“bosses去年开了一家纹身店,在港口附近。”
“已经倒闭了吗?”谭山崎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是关闭,”安东尼亲自纠正了她的说法,解释道,“bosses就这样,许多店只开短暂地几个月,等他学会了相对应的技能,那么那家店对他而言没有意义了。”
“除了Serendipity。”谭山崎泯了一口咖啡。
“yep。”
谭山崎环顾四周:“为什么,除了Serendipity?”
“这其实是boss开的店,boss想要这世上有个人朝他而来。”
“够浪漫。”
结束二三话的早餐,谭山崎决定到外面找一家理发店,网上查询过,有一家店距离Serendipity只有一公里远,可以徒步过去,但是……她看着天花板,又看到推门而进的新客,安东尼迎上去的身影,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围上围巾,只身出门。
没过多久,约莫是午餐时间,她带着寒气从外面推门而入,半张脸闷在围巾中,披着的中长发挡着侧脸。
安东尼抬头见到是她,笑容满面的打招呼,询问她午餐是要在一楼吃,还是送到房间里去。
却只听到女人一声低闷,带着哭腔的“不必了”。
安东尼一怔,想上前去问候,可只迈开一步便停了下来。
客人的私事,他们是无权过问的,尤其是在客人想回避的情况下,加上老板只吩咐过注意客人的安危,此话是担心有客人想不开会在酒馆里自杀。
但如果客人只是哭……
一直到下午,安东尼都没再见到这位女士,倒是自家老大,因有朋自远方来,而不得不从床上下来。
最里面的卡座,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bosslo,Jennifer等你半天。”是个男人的声音。
他们是在此处认识的罗文作,起初罗文作对他们爱答不理,碰巧安东尼上酒,叫他bosses,于是表面上的老板辛泽西出来打哈哈,说新朋友新昵称,他姓罗,不如叫他bosslo。
可以,很随便。
后来倒是交了朋友,这个昵称却就一直唤到现在。
周围一圈人在起哄,唯独没有出声的金发碧眼女人,正痴痴地看着罗文作。
罗文作扫视他们,没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一秒,衔着心不在焉的笑走到吧台,让安东尼准备他中午没赶上的午餐。
安东尼记着后厨的食材,确认可以做他吩咐的每一道菜,点头说好。又犹豫了一瞬,被为自己调饮料的罗文作捕捉到。
“怎么?”
他语气很淡,今天没有一点可以让他开心的事情。
既然他开口问,安东尼便如实说了,他还是担心那个女客,担心她想不开,在酒馆里出事。
可他没办法拿主意,他只是这里的一个服务生。
闻言,罗文作挑了挑眉。
“吩咐后厨,做个中餐。”罗文作从制冰机里铲出一堆冰块,送入杯中,余光中捕捉到Jennifer扭着婀娜腰肢朝他走来。
他平日很少喝水加冰,但现在他急需一些冰块来降一降心中的不快。
这群人,不打一声招呼便擅自前来。
Jennifer走到吧台,便听到安东尼以询问的语气问罗文作:“General Tso’s Chicken?chop suey?”
左宗棠鸡,炒杂碎。
正宗外国人眼中的中餐。
罗文作泯了一口冷冰冰的气泡水,轻皱了一下眉,只一下,Jennifer便忘了这一路走来打好的草稿,只剩下意识在脱口而出:“bosslo……”
罗文作放下酒杯,嘴角松松的笑:“安东尼,接待客人。”
说罢,他转身进了厨房。
安东尼立即会意,摆出标准微笑:“这位女士,要来一杯酒吗?”
这并不是安东尼第一次见到这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所以他无比清楚他的老板有多么避之不及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虽没有上升到厌恶的程度,罗文作对女人的耐心程度比对男人多出一倍,虽然他这个人本身没有什么耐心。
二十分钟后,罗文作端了一个餐盘出来。
食物上盖着餐盘盖,没人看出来他煮了什么,只能依稀闻到香味。
Jennifer被他下掉一次面子后,觉得丢脸,已经回到同伴朋友的卡座中,但目光一直胶着于吧台,见他端着餐盘绕出吧台,本以为他也该到吧台来落座了,没想到他却走向了电梯。
Jennifer心有不甘,想跟上前去,半路却被安东尼拦截,告知她上楼需要办理入住。
罗文作一共摁了两遍门铃,703里才传来动静,有人从高处跳下来,然后小跑两步。
门开。
活的,会动的。
眼睛有点红。
挺爱哭。
罗文作慢慢地心想,看着这个完全中国面孔的女孩,轻声道:“安东尼说你唯独错过了今天的午餐。今天我有朋友到来,做了疙瘩汤,”比杂碎好不了哪里去,但食材有限,没办法,他继续道,“要尝尝吗?”
谭山崎似乎刚睡醒,披着披肩,揉着眼睛看他,又看看横在走廊中间的餐车,迟钝地点了点头,“好啊。”
谭山崎让开身体,走到门后,请他进来。
房间收拾的很妥当,没有半点杂乱的区域和异味,亦没有明显尖锐的利器。
罗文作将餐盘放到桌子上,道了一句慢用,就要退出房间。
谭山崎正要跟过去关门,却不料他骤然停下步伐,额头猝不及防撞上他极有安全感的背部。
谭山崎:“你……”
她说话太慢,罗文作抢先开口:“你为什么总是低头捂着脸?”
他回头看着这个对他而言不太高的女孩,他一米八七,这个女孩只到他唇部和鼻子之间这么高,目测只有一米七出头多一点。
谭山崎身体一僵,听完这句话后愣是没敢抬头。
但不出声的话也太怪了。
谭山崎:“我……”
可惜罗文作还是没给她机会辩解,轻声道:“头抬起来,我看看。”
声音很轻,但谭山崎还是听出来了,是关切的语气,近乎呢喃。
她仍踌躇着,罗文作不由分说已伸手来,大手轻易就托起她的下巴颏。
青色红色赫然出现在她的脸上,嘴角。
被拳头揍的。
罗文作对这种伤不陌生,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伤口还没处理,她左脸嘴角已经快肿起来了,嘴角破了,红肿的一片。
谭山崎倒吸一口气,四目相对,她又忸怩不安地移开视线。退后一步想躲开,没想到轻易就躲开了。
“还有吗?”罗文作开始从头到尾打量她的全身。
门开着,走廊亮堂,屋里没开灯,窗帘拉着,昏黑一片。
到处都很静,谭山崎看着地面上,门外倾斜进来的一束光,打在俩人的脚边。
他们却站在阴影之中。
谭山崎紧了紧拳头,没吱声,手却缓慢地,以龟速动了起来,揪着睡袍的带子。
被罗文作摁着手,不让松,谭山崎轻轻摇了下头,扫开他的桎梏,嘴角平整地,紧紧地抿着,不自觉地吞咽着唾沫,似紧张,又似害怕,最终极慢地拉扯下带子一侧,睡袍瞬间松落,赫然露出一副鞭痕满布的身体。
她依然侧着头,飞快地拉起衣襟,重新系上带子。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依然不看他,中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左脸。
空气中爬上了让人难堪地沉默,叫人窒息。
正当谭山崎开口驱逐,罗文作还是抢在她面前开口:“上次的药膏可以用。”
声音依然很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背后也有,我涂不到。”谭山崎回过头,目光同样平静,却不聚焦。
她的刘海修理过,此刻整整齐齐,露出了她一双弯弯的细眉。罗文作还记得她笑起来相当明艳,此刻却死气沉沉,像个支离破碎的精致娃娃。
“拿出来。”罗文作的语气中有一丝妥协。
他转身返回关上门,屋里顿时一片昏黑。
落了锁,打开屋里的灯。
罗文作穿过短廊,走到敞亮的房间。
房里窗帘紧闭,开了大灯,谭山崎背对着他,松了睡袍,露出一片薄背。
背柱往下,便是一道没入衣袍的沟壑。
他别开脸,方才想起这些伤口需要消毒,手头没有,只好打通客房电话,让安东尼直接将医药箱送上来。
考虑到女生的耐疼程度,罗文作用的是对皮肤组织刺激性较小的消毒液,也不知她是否是恋疼,整个过程没见她叫停,疼倒是真的疼,可疼极了也只是咬着下唇和被子,声音全闷在喉咙里,背部泌出一层薄汗,可白皙的脸蛋耳尖,后颈都附上一层嫣红。
看起来是真的可以通过疼痛来获得——?
消毒完了,罗文作嫌她的睡袍碍事,干脆整件剥下来,又用无菌生理盐水擦洗一遍。
整个过程,他都心无杂念一般,仿佛在小心翼翼擦拭一件心爱的珍藏品。
“今晚不要洗澡。”罗文作叮嘱着,从床上下来。
为了方便上药,避免药膏蹭床单上,她最后是侧着的,黑发铺在枕头上。
她眼睛湿润,任谁看了去都有恻隐之心。
罗文作在床沿坐下,俯身靠近她,低声啜泣换来他以俄文低低呢喃:“亲爱的,有没有人曾对你说过,你双眼很迷人。”
谭山崎没听懂,像犬系小动物般懵懂地看他,下巴颏却绷得线条死紧,牵动了口腔里的伤口,她轻轻闷哼一声。
想用手背擦拭湿润的眼睑,却被罗文作横手阻挡,抚摸着谭山崎坚韧的侧脸,流连于没有受伤的右脸,平日的字正腔圆过到嘴边都变成了冰冷的气声:“哭得真叫人心碎。”
“将自己搞的这么狼狈。”他似乎叹了一口气,倒出一点白色结晶粉末在指腹,拇指伸进她的口腔,轻揉着她受伤的内壁。
谭山崎抬手捂他嘴巴,偏偏自己的嘴巴也在被侵犯着。
“不是你想的这样。”她口齿含糊的,话也说不清。
“别说话。”罗文作不再说话,轻揉着她的口腔内壁,直到粉末都涂抹上去,才不疾不徐抽回手,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
上完药,罗文作坐在床边。
“现在,来说说?”
刚平复下来的眼睛,一瞬间又慌乱起来。
她看着罗文作,眼红红:“你一定要听吗?”
“你好像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不,我只是难以启齿。”
光是想着,眉头就要皱着,眼睫干了又湿。
不过就是一个遇人不淑的故事,放在狗血八点档都不新鲜了,可她期期艾艾地嚅嗫着,有什么被打破了一般,没说出来姑且可以当作没有人知道,勉强自欺欺人的觉得自己没有遭遇人渣的奇怪癖好鞭打。
说着越来越激动,她泣不成声地捂着半边脸,有意识地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几个大口呼吸下来,脖子都是汗,哭泣的劲儿终于被压下去。
空气却仿佛凝结一般,不知过了多久,罗文作的眼睑盖下来,所有的阴郁仿佛都被他压在眉骨下,阴影一片。
甫一平静,罗文作便压下来,他轻声地,“告诉我,谁干的?”就算是气声,该重音的都咬得很死,几乎是以一种蛊惑的气息诱她说出那个名字。
眼前一片朦胧的水雾,她已经不再哭了,那阵劲头早已过去,谭山崎沉默不语地抬起手,摸上他硬实的手腕骨,像打造出来的铁兵器。
不像自己的,仿佛一折就断。
“不说?”罗文作诧异,带着茧子的指腹摩挲着她滑嫩的脸蛋,犹如蛇信扫过,用最淡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崎崎,还记得从前你写给我的情书吗?”
“男朋友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但可以从土里挖出来。”
“这次也可以一样。”
绝非冲动。
“我的建议,再好好想想。”
离开时,罗文作是这么说的,语气温和,性感,可谭山崎辨别得出,他微微向下的嘴角挂着怜悯,不顾意愿强迫人后,又充当着救世主的角色。
再好好想想?做好心理准备的意思吧。
好吓人。
谭山崎露出迷茫的眼神,坐起看他离开。
门关上,四下归入寂静。
谭山崎翻了翻包,摸出烟点上,她裸着全身坐在床边抽烟。
她夹烟的姿势娴熟,吃烟的表情也不狰狞,尼古丁过了喉口,便不出来了,不像许多人抽烟,弄得到处烟雾缭绕,她不喜欢把吸进去的烟雾吐出来,就像本来是她的东西就该是她的,没人可以从她手里夺走。
对面恰好是一面镜子,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齐刘海,遍体鳞伤的女人,蓦地笑了下。
真好。他妈的。
第57章 【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