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金枝——璀璨呀
时间:2022-07-28 08:07:31

  更深露重,傅玄安带着衙役整理了大半宿卷宗,事毕,天几欲大亮,他便躺在值房小憩。值房的条件和国公府没法比,床板硬邦邦的,硌得脊背发疼。
  傅玄安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想起近日种种,一个荒诞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才会有此想法。
  这一夜顾玫也没有睡踏实,天亮时眼下的乌青愈发明显,涂了厚厚一层脂粉才堪堪遮住。
  因着精神不好,顾玫没有到慈宁宫用饭,吃过早饭后才在燕归的陪同下去了慈宁宫。
  一踏进花厅,便听到一阵笑声,顾玫抬头,只见一位身着银色缂丝褙子的妇人陪在太后身旁,那妇人年龄和太后相仿,容貌却极文雅清丽,虽上了年纪,依然风韵犹存。
  太后见顾玫进门,向她招了招手,说道:“快过来给周太妃请安。”
  顾玫在闺中时便听说过周太妃搭救太后的事,十分钦佩周太妃为人,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个万福。
  周太妃含笑让顾玫起身,脱下手镯给顾玫拢在腕间,那手镯碧莹莹的,清润通透,成色极好。长辈赐,不可辞,顾玫不好拒绝周太妃的心意,只好再次行礼道谢。
  太后和周太妃极熟稔,二人天南海北一通聊,太后性子活跃,话便多一些,周太妃话少,却极有见地,性格迥然不同的二人倒是很能聊到一起。
  后宫的时光是极漫长的,主子没事儿可做,只能找一些消遣的乐子。年轻一些的妃嫔可以绣花、打球用来消磨时光。
  太后和周太妃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身子也不中用,除了说话,便只余散步一项活动。二人说了一会子话,就相撷着到御花园散步,顾玫随侍左右,陪二人一起消磨时间。
  天高气爽,鸟声啾啾,环境极雅致,顾玫却有些心不在焉。她在宫里待了这些日子,与宫外完全断绝了来往,也不知道铺子里的生意现下如何了?
  若有机会一定得出宫一趟,瞧一瞧自己的铺子。旁的都是虚的,只有银钱最实在。
  “玫丫头想什么呐,怎么心不在焉的?”太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玫一愣,随即便打起了哈哈:“臣妇在思索午饭用什么呐!”太后性子直爽,最喜欢小辈直来直去说话。
  顾玫话音一落,太后便笑了起来,伸手在顾玫额头上点了一下,说道:“你这个贪吃猴儿。”
  说完倒真的开始认真思索午饭用什么,宫里的膳食花样子多,但吃来吃去也难免腻歪,太后看向一侧的周太妃,问道:“周妹妹,你有没有想吃的饭食?”
  周太妃看了一眼园内姹紫嫣红的菊花,说道:“秋日独菊花盛开,不若开一桌菊花宴尝鲜?”
  太后眼睛一亮,显见是极赞成周太妃的,她道:“周妹妹果真好心思,那咱们就开一桌菊花宴,不过这菊花不同于俗物,不可假手于人。今日咱们三个便亲自下厨,做一桌席面出来,如何?”
  太后发了话,旁人自没有不从的道理,周太妃和顾玫赶忙应下。时值晚秋,宫内大部分菊花已显老态,唯有青峰山上的初初绽开,适宜食用。
  青峰山高陡,顾玫便主动请缨到山上采菊,太后笑盈盈应下,携着周太妃回宫,只等着大显身手。
  顾玫带着燕归爬到开满菊花的山地上,此地向阳,菊花开的甚好,朵大如碗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香气,沁人心脾。
  顾玫挑挑拣拣,采了一些柔嫩的花朵放到竹篮中,待要下山时,也不知踩到了个什么东西,脚下一滑,径直从山地跌落下去。
  顾玫此处所在的地方比较平缓,再往下降三米,便乍然陡峭起来,山石嶙峋,荆棘遍布,极危险。燕归大骇,扯着喉咙叫人,两股战战,跌坐在地。
  侍卫应声而来,顺着痕迹寻人。
  顾玫被山石和荆棘刺得疼痛难忍,身子不由蜷缩成一团。她拼尽全力去攀山间的树木,由于落势太快,总也攀不住。
  山势越来越陡,若再滚落,便会从悬崖跌落而下。顾玫深吸一口气,猛地抓住身旁的荆棘,那荆棘有手腕粗细,表面长满了木刺,顾玫硬生生抓住木刺,娇嫩的柔荑被划了个鲜血淋漓。
  侍卫寻见顾玫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脸色苍白的镇国公夫人,大半个身子悬在悬崖之上,她紧闭双目,颦着眉头,双手紧紧抓着荆棘,手中鲜血滴落而下,落在鹅黄色的衣衫上,泅成朵朵梅花。
  白日里,一听到顾玫在青峰山跌落的消息,傅珩立马就奔到了流云阁,平时花容月貌的姑娘已然昏迷,她身上的衣衫被荆棘划的破烂不烂,有的地方甚至被划破,露出伤痕累累的肌肤。
  最让人心疼的就是那双保养得宜的手,她的手多漂亮啊,指如削葱,滑若凝脂,现下却鲜血淋漓,扎满了木刺。
  傅珩呼吸一窒,心中泛起巨大的疼痛,几欲呼吸不上来。十年以前,诸王相互联合,起兵造反,一路打到京都,兵临城下之时,他尚且稳坐军中,一丝慌乱也无。现下却战战兢兢,坐立难安,唯恐顾玫出现意外。
  他再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的心意,小心翼翼将顾玫抱起来,低头凝视怀中之人。他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却对身外之物毫无兴趣,唯一放在心间的只有她而已。
  卢太医低着头,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他在宫中当差二十载有余,也听说过一些宫廷秘闻,可无论那一件事也比不得面前的情形让人心惊胆战。
  圣上是被人交口称赞的千古明君,君子端方,完美无瑕,越完美的人越容不得身上出现污点。
  秋风过耳,天气已十分凉爽,卢太医却出了满头汗,他怎得这样倒霉,偏偏就撞破了圣上最不堪的一面,叔父惦念侄媳,这样惊世骇俗的事被他发现,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走出流云阁。
  卢太医害怕极了,任汗水从额角渗进眼睛里去,连擦汗的动作都不敢有。
  “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朕要整个太医院陪葬!”泠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冬季枯寂的树木,让人心神惧颤。
  卢太医应声不跌,连滚带爬挪到拔步床边,伸手给她探脉,脉搏强劲有力,并无内伤。
  卢太医暗舒一口气,颤声道:“镇国公夫人、夫人并无内伤,应当是疼痛太甚,导致晕厥。”
  卢太医是太医院院正,医术高超,他说顾玫没有内伤,那她的性命定是无碍的。
  傅珩赤红的眼眸这才恢复清明,他睇了卢太医一眼,沉声道:“既无内伤,就赶紧给她处理外伤。”
  卢太医应了一声是,打开随身的医药箱,从里面拿出镊子给顾玫拔木刺。
  卢太医行医多年,拔木刺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对于他来说简直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傅珩一眨不眨地盯着怀中的小姑娘,卢太医每拔一根刺,小姑娘的眉头就会颦一下,小脸惨白,柔弱地紧。
  他乜了卢太医一眼,平日里只觉得卢太医沉稳,如今怎么连木刺都拔不顺当。
  “把镊子拿过来。”傅珩低声吩咐。
  卢太医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圣上这是要亲自给镇国公夫人清理伤口。拔木刺没什么技术含量,只需下手稳准快即可。圣上正当盛年,且有功夫傍身,确实比他这个老头子适合拔木刺。
  卢太医把镊子递给傅珩,原以为圣上会利落地动手,没成想圣上那只可定天地乾坤的手,此时在微微发抖。
  是的,这是傅珩第一次感觉到紧张,紧张得双手发颤。他怕弄疼自己的小姑娘,让小姑娘难受。傅珩试了又试,终究还是将镊子递还给太医,沉默地看着卢太医给顾玫清理伤口。
 
 
第四十四章 
  卢太医如芒在背, 动作比之前快了很多,傅珩这次倒是没有再出言打断,亲眼瞧着卢太医将顾玫手上的木刺拔掉, 再将伤口清洗干净。
  待卢太医想要给顾玫上药时,只听傅珩吩咐道:“给她用一些麻沸散。”麻沸散用材讲究,熬制过程极其复杂,宫里只有少量存货,是备着给圣上和太后用的。
  卢太医没想到傅珩会将麻沸散赐给顾玫, 而且还只是为了治疗小小的外伤。他悄悄看了一眼昏睡的顾玫, 心道镇国公夫当是有大造化的,来日执掌凤印也未可知。
  一觉睡到大半夜, 顾玫还未睁开眼睛,便闻到了一股清冽的柏子香味, 她还在犹疑要不要继续装睡时,耳边响起傅珩泠泠的声音:“醒了?”
  顾玫暗嗤一声,她连眼睛都没睁,也不知傅珩是怎么察觉到她睡醒的。
  傅珩坐在床边,睇着顾玫, 只见小姑娘慢吞吞掀开眼皮,飞速瞥了他一眼, 而后将目光移到床尾的脚凳上。
  很明显,小姑娘不想和他说话。
  傅珩无奈一笑, 将顾玫裹满纱布的柔荑托在手心, 低声问道:“疼不疼?”
  顾玫这才想起自己受伤的事情,她的食指悄悄动了一下, 很奇怪, 竟没有觉得疼。
  她如实回道:“不疼。”
  傅珩“嗯”了一声, 接着道:“麻沸散是有时效的,估计一会儿就会失效,你若是难受就跟朕说,朕就陪在你身边。”
  顾玫一愣,身为顾家嫡女她自然知道麻沸散有多珍贵,她断没想到傅珩会给她用麻沸散。惊讶归惊讶,她到底不会表现出现,只道:“圣上的心意臣妇心……”
  “朕不想听你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傅珩打断顾玫:“朕觊觎侄媳,用心不良,行为不端,你厌恶朕也情有可原。你若是不痛快,尽可直言,只不能虚与委蛇,跟朕打官腔。”
  傅珩生在皇宫,长在皇宫,见惯了勾心斗角、口蜜腹剑。他身为至尊,注定不能得到身边人的赤诚相待,世上之人,人人都可以与他虚与委蛇,唯独顾玫不行。
  他的姑娘可以喜欢他、厌恶他、斥责他……唯独不能将他当作九五之尊对待。
  他们之间当如普通夫妻一般,应当是平等的,毫无保留的,她的情绪尽数展现在他面前才最适宜。
  傅珩黝黑的眸子灼灼地凝着顾玫,顾玫不甘示弱回视过去,原想与他较个上下,却发现他的眸中除了宠溺便是温情,湿漉漉的像是要把人溺毙一般。
  顾玫赶忙撤回目光,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心咚咚直跳,几欲跃出胸腔。柔嫩的手指不由攥到一起,胡乱揉搓。
  傅珩一把将顾玫搂到胸前,双臂紧紧箍着她,低声道:“朕欢喜你,就让你这样无措?”
  胸腔微微震动,声音在耳边响起,清凉温雅的柏子香味将顾玫笼罩起来,顾玫张张唇原想说一些狠话断了傅珩的念想,可不知为何,听到傅珩胸腔内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时,莫名其妙就改了口。
  “圣上是天下之主,应爱惜清誉。”话一出口顾玫就后悔了,这话听起来似是而非的,好似她是碍于傅珩的身份才屡屡拒绝他一样。
  苍天可鉴,她这一世是要断情绝爱的,无论男子是什么身份,她都不会与之交心,更不会动心。
  果然,傅珩也会错了意:“皎皎的意思是若我们不是叔侄,你就会接纳朕?”
  “不、不。”顾玫摇头否认,“我、我不会接纳圣上的。”
  答案有一些残忍,但又在意料之中,傅珩不再言语,小姑娘就在身边,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将她焐热。他低头在顾玫额角亲了一口,这才松开双臂。
  无端被人轻薄,顾玫知道自己应当狠狠斥责身边这个孟浪之人,但她知道傅珩就如一团棉花,任她怎样折腾都无法着力。
  罢了、罢了,顾玫快速将脑袋缩进锦被,她拿他没办法,但管住自己的嘴还是可以的,顾玫闷在被子里,打定主意不再和傅珩说话。
  锦被内响起平稳的呼吸声,傅珩轻笑一声,伸手将顾玫的脑袋从被子里拉出来,给她掩好被角,起身走出房门。
  吴思成早已侯在御书房,见傅珩进门,赶忙跪地回话:“奴婢带人将青峰山翻了个遍,在国公夫人坠落的地方发现了五玫珍珠。”说完便将珍珠呈到傅珩跟前。
  傅珩接过珍珠,低头端详,那些珠子颗粒不大,却个个滚圆,若是被人不小心踩到,定会失足跌落。顾玫一向机敏,若没有这珠子作祟又如何会从山坡上滚落?
  傅珩墨黑的眸中涌上一层阴霾,沉沉的黑色越积越浓,郁积着风雨来临之前的雷霆之怒。
  吴思成从未见过傅珩这副样子,饶是在傅珩身边伺候多年,他也料不到主子下一步会做何事。空气陷入焦灼,吴思成小心翼翼看着傅珩,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顺着这珍珠查下去,若查不出幕后之人便提头来见。”傅珩将珍珠放到书桌上,转身出了屋门。
  声音泠泠,犹如寒冰相击。吴思成只觉得通体发冷,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带了寒意。
  夜深露重,秋风飒飒而过,当值的小黄门不由拢紧衣衫,傅珩只穿着一件缂丝圆领衫,却丝毫不觉得冷,反而升腾起一丝燥意。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手段,他将顾玫召进宫,是想亲近她,让她过得快活一些,没成想居然有人在皇宫设计伤害顾玫。
  想到青峰山那陡峭的悬崖,傅珩不由打了个冷颤,若不是顾玫死命抓住了荆棘,此时恐怕已命丧黄泉。
  她一个后宅妇人,且又心思玲珑,断不会得罪人得罪到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地步。那到底是谁想要除掉她?
  傅珩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抿唇思索。或许是他对她的心意被有心之人察觉了,所以才动了杀心。亦或是他的几个皇侄嫉妒镇国公得宠,想要敲山震虎灭一灭镇国公的威风?
  傅珩抬眸看向天上清泠泠的月亮,不管是谁,只要敢伤害顾玫,他就要将那人送到十八层地狱里去。
 
 
第四十五章 
  一夜无梦, 顾玫睡醒时太阳已高挂在天际,她怔忪片刻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皇宫,虽然她受了伤, 但一觉睡到大中午也是极失礼的。
  顾玫赶忙坐起身,扬声唤燕归伺候梳头,燕归从门外走进来,躬身行了个万福,温声道:“国公夫人睡醒啦, 太后娘娘担忧您的伤势, 早晨前来探望了一番,特地吩咐不准打扰您睡觉, 想让您好好休息呐!”
  太后娘娘年近花甲还亲自来探望小辈,实在是让人动容, 顾玫心头涌起一股热意,愈发敬爱太后。
  她道:“太后娘娘和善,我却不能不知好歹,快帮我换一身衣裳,我要到慈宁宫给娘娘请安。”
  燕归是傅珩特地派到流云阁伺候顾玫的, 清楚的知道顾玫在傅珩心中的位置,断不敢忤逆顾玫。
  燕归俯身把顾玫扶起来, 拧了湿毛巾给她擦脸擦手,伺候顾玫换好衣裳、疏好头发后才随着顾玫进了慈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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