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长刃透过轿壁直直插入傅玄安的肩甲,鲜血喷涌而出,他闷哼一声,只以为自己要命丧黄泉。
这时只听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京都治安良好,无论何时都有巡安的官兵,刺客原想一击而中,没成想和轿夫缠斗耽误了时机。官兵浩浩荡荡而来,刺客知道刺杀无望,靠着夜色的掩护狂奔而去。
任国公府,角门被打开,黑衣刺客鱼贯而入,傅玄司快速起身迎上去,问道:“成了没?”
带头的刺客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低声道:“属下有负国公爷的信任。”
只一句话便让傅玄司如坠冰窟,经此事,傅玄安以后一定会多加防范。这次不成,以后便再也没机会了。
傅玄司坐回檀木交椅,脸色阴沉,满含怒意。他挥挥手,让黑衣刺客尽数退下。
傅玄安被刺杀的消息传到皇宫,顾玫既惧且喜。惧的是傅玄安的伤情,虽说上一世傅玄安欺负她至死,但这一世毕竟未做过太出格的事情。平心而论,她是不希望傅玄安出事的。
喜的是在宫里待了这么长时间,日日被傅珩纠缠,总算有了出宫的借口。
顾玫快步走到慈宁宫,还未开口说话,就见太后迎面过来,老人家温软的手掌握住顾玫的柔荑,开口说道:“安哥儿被刺杀的事情哀家听说了,你不要顾忌哀家,赶紧回府瞧安哥儿去吧,夫妇一体,越是危急时刻,越要同舟共济才好。”
顾玫“嗯”了一声,躬身向太后行了个礼又匆匆折回流云阁。她的手伤还未痊愈,傅珩定不会允她出宫,她得在傅珩下朝之前走出宫门。
进入寝屋,只见燕归收拾床榻,燕归笑盈盈看向顾玫:“夫人今日倒是回来的早,没有陪太后娘娘说话吗?”
顾玫颔首:“娘娘精神不好,睡回笼觉去了。我有点饿,你到御膳房传一道清蒸鹿肉过来!”
燕归不疑有他,将被褥收拾好以后,转身向御膳房走去。
看着燕归的身影走远了,顾玫才俯身将和离书塞到袖兜,连贴身衣物都顾不上收拾,匆匆乘二人抬奔向西华门。
抬轿的黄门是老把式,走起路来又快又稳,一盏茶的功夫就把顾玫送到了宫门口,顾玫拿出慈宁宫的牌子递给守门士兵,士兵刚要放行,只见御前大总管吴思成狂奔而来。
“慢着、慢着!”吴思成特有的声音传入耳中。
心猛地一抽,顾玫转身看向吴思成,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吴思成人精一般,自然注意到了顾玫的不悦,事到如今也顾不上顾玫的情绪了,把人留下才是正道。若是让这位负着伤出了宫,圣上非得将他活剐了不可。
吴思成躬身向顾玫行了个礼,硬着头皮胡说八道:“夫人有东西落到了慈宁宫,太后娘娘请夫人回去取。”
顾玫暗嗤一声,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吴思成这厮说起谎话来竟连眼睛都不眨,脸不红心不跳的。
她也不拆穿吴思成,顺着他的意思道:“随手把玩的玩意儿,丢了也就丢了,不值当再去叨扰太后娘娘。”
吴思成没想到顾玫会这样接话,一时有些怔愣,反应了一瞬才接着道:“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最是仁慈,一听到镇国公受伤的消息,便让我回府照料,吴大监难道想与我找太后对峙不成?”傅珩马上就要下朝,顾玫必须得赶紧出宫,她懒得再跟吴思成虚与委蛇,转头就往宫门外走。
吴思成统管内宫十二所,在宫女太监面前说一不二,面对顾玫却是不敢放肆的,这位的造化可不仅仅是国公夫人这么简单,将来母仪天下也未可知。
吴思成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跪在地上规劝:“夫人莫要冲动,镇国公虽受了伤,到底……”
“给朕拦住她!”清冽的声音蓦然响起,吴思成悬着心这才落到实处,他虽没拦住镇国公夫人,到底也拖延到了圣上赶来的时刻。
圣上发了话,守卫赶紧将□□叉到顾玫身前,将人挡了回去。顾玫回转身,只见傅珩斜坐在龙撵上,眼含怒意,灼灼地盯着她。
委屈的是她,他又何故发怒。
顾玫心里愤愤不平,当着众人的面却不能发怒,她蹲身向傅珩行了个万福,而后便顿在原地不说话了。
傅珩居高临下看着顾玫,小姑娘头戴赤金发钗,发钗上的流苏长长的,一直垂到耳际,衬得她艳若桃李,娇媚极了。
这样娇媚的姑娘,心却是野的。原想斥责两句,但看到她被纱布包裹的手掌时,满心的愤怒就变成心疼。
第四十九章
傅珩走到顾玫身旁, 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跟朕回流云阁,待你的伤口痊愈,朕亲自送你回镇国公府。”
她知道他会说到做到, 但她不想继续待在宫内与他纠缠,自重生后,她就在心间筑了一道高墙,原以为那墙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可随着他悄无声息的攻掠, 她清楚的感觉到了高墙的松动。
上一世,她为情所困, 这一世,再不要沾染情爱。她只想痛痛快快的做生意赚钱, 呼朋引婢,自由自在,岂不快哉?
顾玫乜了傅珩一眼,只见他正垂眸看着自己,眼神温和, 一如平日里的温润模样,她的心咚咚猛跳两下, 然后扭过头不再瞧他,执拗得说道:“我要出宫。”
心头涌起一阵不悦, 傅珩强压下心头的怒意, 上前一步低声问道:“你为何要执意回去?”他们离的极近,几乎要贴到一起。
傅珩面色未变, 顾玫却真切的感觉到了他的愤怒, 她不知道他为何生气, 却知道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闹的太难看。
她抽出袖兜中的和离书,小声道:“我想回镇国公府和离。”
呵,傅珩冷笑,她一向机敏,玲珑的女子,最善挽回局面,她定是怕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将起来,下了二人的面子,这才拿和离书说事。
和离是他授意的,她若真心想回镇国公府和离,好好与他说就是了,又如何需要先斩后奏,特地选在朝会的时间出宫。
傅珩睇着顾玫,压低声音道:“镇国公受伤的消息一传到皇宫,你就坐不住了,你就这样放不下他?”
令人畏惧的威压从背后传来,顾玫瑟缩一下,脱口就要解释自己对傅玄安已无感情。
转头一想,不论她和傅玄安感情如何,最起码他们现在是正经的夫妻,哪怕傅珩是皇帝,也没有权利干涉他们小夫妻之间的事情。
她挺直腰板,挑衅一般斜了傅珩一眼,冷冷道:“镇国公是我的夫君,夫君受伤,我理应回府探望,圣上阻挡我们小辈夫妻情深。”
好一个夫妻情深,傅珩刚刚压下的怒火再次升腾起来,且有愈燃愈烈之势,顾玫这是摆明了不把他放在眼中。
傅玄安宠妾灭妻传遍京都,她如今身受重伤,若回到镇国公府,指不定要被那对狗男女如何磋磨,林老太妃虽上了年纪,却也不是省油的灯,那三人若合起伙来欺负她,她又岂能招架的住?
傅珩攥紧大拇指上的扳指,薄薄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他一心一意为她着想,她竟还惦着傅玄安那厮,他文治武功样样齐全,且坐拥天下,难道还比不上傅玄安?
怒火在心中翻腾,傅珩一改往日的好脾性,一把抓住顾玫的手腕,俯身在她耳边,沉声说道:“你若不肯乖乖回流云阁,朕就将你抱回去。”
抱回去?顾玫惊愕的瞪大眼睛,他想要害死她不成,众目睽睽之下,他若是从西华门将她抱到流云阁,她也不用活了,还不如一头撞死来的利索。
顾玫使劲甩开傅珩的手,恨恨地向流云阁折返而去,傅珩这个王八蛋,他不要脸面,她还要呐!顾氏家族还要呐!
傅珩和顾玫这场针尖对麦芒的争吵简直要吓破吴思成的胆,所幸顾玫识时务,没有执意出宫,否则,圣上不知要多愤怒。
吴思成掀起眼皮,偷偷看了傅珩一眼,只见他直直地站在原地,面沉如水,脸色黑的吓人,守门护卫看到傅珩那副样子,吓得两股战战,紧张不已
吴思成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道:“圣上,夫人已经回宫了,您也回勤政殿吧!”傅珩勤政,下朝以后总要在勤政殿处理一会子政务。、
傅珩泠泠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摆驾流云阁!”
摆驾流云阁?吴思成惊得目瞪口呆,虽说顾玫进宫后,圣上日日都去瞧她,但圣上要么夜里去,要么借着给太后请安的由头和她见面,这样光明正大的到流云阁还是第一次。
叔父去瞧侄媳,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
吴思成犹豫着规劝:“镇国公夫人身子不好,现下应当卧床休息,圣上还是……”
“摆驾流云阁!”傅珩打断吴思成,利落的登上龙撵。
吴思成无奈,匆匆跟守卫交待了两句,随着龙撵向流云阁行去。
在宫里当差,知道的越多脑袋掉得越快,宫门守卫自然知道三缄其口的道理。
燕归拎着食盒回到流云阁,寻遍整个院子也找不到顾玫的身影,本以为顾玫到慈宁宫去了,没成想到慈宁宫寻人的小宫女告诉她顾玫已出了宫。
燕归大惊,撒腿就往勤政殿狂奔,刚出了院门,就看到顾玫由远及近而来,顾玫脸色阴沉,看起来心情十分沮丧。
燕归只当没瞧见,她换上一张笑脸,若无其事道:“清蒸鹿肉做好了,夫人趁热吃吧!”
折腾了一上午,顾玫饿得饥肠辘辘,左右也出不宫,还不如好好用一餐美食。她“嗯”一声,提脚走进饭厅。
燕归将清蒸鹿肉端出来,净过手后就伺候顾玫用饭,顾玫的手包着纱布,只能让人喂。
才吃了一片鹿肉,就见一道明黄色身影进入饭厅,傅珩生的高,将透过窗子照进饭厅的阳光遮了大半,他一进屋,厅内的光线就暗了下来。
燕归一怔,赶紧蹲身行礼。
傅珩双目盯着顾玫,沉声对燕归道:“你出去!”
燕归俯身应是,匆匆退了出去,到门口的时候还贴心的关上了屋门。
顾玫胃口大开,没想到被傅珩搅了局,现下屋内没有旁人,她也不用再顾及颜面,她抬头看向傅珩,沉声斥责:“圣上不让臣妇出宫也就罢了,难道连饭食都不想让臣妇用?”
傅珩性子温润,且一向对顾玫纵容,虽在西华门发了怒,但在路上怒气已消了大半。
他这个年纪,跟小姑娘有什么好计较的,她不是心心念念惦着傅玄安吗,那他就愈加对她好,日久天长,总能将她焐热。
傅珩走到饭桌旁,夹起一片鹿肉递到顾玫唇边,温声道:“张口!”
在西华门见识了傅珩的怒火,顾玫原以为他会再次和自己争执,没想到他竟亲自给她喂食来了。
她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女子,断不能做轻浮的事情,顾玫紧闭双唇,脑袋一扭,留给傅珩一个后脑勺。
傅珩也不恼,将鹿肉含到口中,轻轻转过顾玫的脑袋,低头,撬开她的唇瓣,将鹿肉渡了进去。
鹿肉的醇香和柏子的清香在舌尖爆开,顾玫昏昏然不知该做何反应。慌里慌张吞下鹿肉,使劲将傅珩推开,含糊道:“我张口、张口就是了。”
傅珩不说话,重新夹起一片鹿肉递到顾玫跟前,顾玫再不敢耍性子,乖乖将鹿肉吞到口中。
第五十章
镇国公府, 林老太妃气呼呼将茶杯掼到茶桌上,拧着眉抱怨:“顾氏好歹也出身名门,怎得半点妇道也不守, 《女戒》《女则》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安哥儿伤成这样,她理应回府照料,如今可好,连个人影都瞧不到,莫不是觉得攀上了太后娘娘这棵大树, 全然不把安哥儿放到眼里了?”
林老太妃本就生得刻薄, 如今大发脾气,面目更显狰狞。
林婉一手摸着自己的大肚子, 另一只手被钟婆子搀着,慢慢站起身来, 她走到林老太妃身旁,低声说道:“夫人父兄皆在朝为官,且深受圣上倚重,如今就是夫人自己,也是深受太娘娘喜爱的。”
“女子能得到如此多的荣宠, 便是冷心冷性一些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夫人此举是不对,但太妃娘娘也不要太过于生气, 免得气坏了身子。”
林婉表面似在劝解,实则在拱火, 林老太妃在后宫浸淫多年, 若是平时定能识破林婉的心计,可现在怒火攻心, 便被激的失了理智。
她忽的站起身来, 提高声音道:“李嬷嬷, 准备轿撵,我要宫里会一会那个狼心狗肺的孙媳,看看她有什么脸面面对我这个长辈。”
李嬷嬷还未应声,便听床榻上的傅玄安发了话:“祖母息怒,切莫冲动。皎皎虽说深受太后喜爱,到底身处皇宫,在皇宫里除了皇上和太后,又有那个人能真正凭自己的心意做事?”
“皎皎识大体,她之所以没能回来照顾孙儿,定是被什么人绊住了,您莫要被乱嚼舌根的人乱了心智,凭白上火。”
林老太妃转头去看自己的独孙,只见他身穿寝衣,半靠在床榻上,肩头绑着厚厚的纱布,隐隐还有红色印记透出来。他本就消瘦,现下更显憔悴,脸色苍白如纸。
林老太妃火气愈盛,安儿如今都成了这副样子,竟还惦着那顾玫,一心一意为顾玫说好话。顾玫果真好手段,她现在见不到顾玫,便是满身手段也无处使,等顾玫回了镇国公府,定要好好磋磨她一番。
傅玄安身受重伤,林老太妃不想拂了他的意愿,她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低声嘱咐了几句,起身出了房门。
此时屋内只余林婉和傅玄安,林婉挺着大肚子走到床边,本想说几句贴心话,趁机增进两人之间的感情,没成想傅玄安冷冷瞥了她一眼,沉声教训:“你一个妾室,不好好在清莲阁待着,来主屋作甚?”
林婉一愣,随即便露出个泫然欲泣的神态,她捏着帕子遮住半边脸,小声道:“妾身知道来主屋定会被国公爷训斥,但妾身惦记国公爷的身子,宁愿被训斥,也想瞧一瞧您。”
林婉自觉说话十分有技巧,一举两得,既可以表明自己对傅玄安的关心,又可以影射顾玫的冷血无情。
可是,她话音一落,傅玄安就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他挥挥手说道:“休要赖在这里搬弄口舌,你若再敢造次,就直接禁足在清莲阁罢!”
傅玄安言之凿凿,林婉不敢再自作聪明,赶紧退了出去。一出房门,她的脸色便颓了下去,以前她就是这样跟傅玄安说话的,每每用小心思,傅玄安都会中招,如今,他怎的油盐不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