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她也不全是在无事生非,夫君身受重伤,于情于理,妻子都应当陪伴在身侧的。
这个道理傅玄安明白得很,他颓然地躺倒在床榻,适才他为了维护顾玫,才出言斥责林婉,但心里到底有所芥蒂。
他和顾玫夫妻一场,理应最亲密。可如今他深受重伤,便是同僚也纷纷到国公府探望,她怎么偏偏就不归家呢?
月亮高高挂上枝头,傅玄安望着清冷的月亮,只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孤单。刚成亲的时候,顾玫应当也是如他这样孤寂吧,他冷落了她半年之久,便是再热切的心,也会慢慢冷却。
深宫无趣,且顾玫的手尚未痊愈,无事可做,愈加无聊。燕归是个心思活络的,知道顾玫有大造化,便一心一意讨好她。
花厅里,原本放屏风的地方换成了一架白色幕布,匠人躲在白色幕布后面操纵皮影,五彩的小人随着匠人的操作,做出各种动作,配着丝乐倒也有意思。
悦耳的声音娓娓而来,世家小姐外出踏青和穷书生相遇,二人一见倾心,小姐倾囊相助,供书生读书,三年后,书生金榜题名,公主瞧上书生,想要招书生为驸马,驸马一心念着小姐,婉拒公主,八台大桥将小姐迎到家中。
小宫女们看的十分投入,只夸书生有情有义,顾玫却觉得这故事不合实际,男子重名利,有公主青睐,又岂会一心念着旧人。她若是那小姐,定不会与书生私相授受,更不会虚度年华,一心等着书生。
燕归注意到顾玫神色有异,生怕自己伺候的不周到得罪了她,便小声询问:“夫人可是有什么不适?”
顾玫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戏中的小姐太傻了一些,男子最薄情,女子可迷恋华服,可迷恋权势,可迷恋金银珠宝,唯独不能迷恋男子,将自己的真心舍出去。对男子,舍出三分情谊便足够了,若是全心全意,最终伤的定是自己。”
厅内陷入一片寂静,顾玫只当自己的言论吓到了这群小宫女,她也不在意,低头理了理衣襟,站起来欲回寝房,刚转过身便见傅珩站在她身后,黑色的眸子幽幽的看着她,她辨不出他的喜怒。
宫女在吴思成的示意下鱼贯而出,房门合上,屋内愈加寂静。傅珩自顾自坐到太师椅上,幽深的眸子睇着顾玫,低声道:“皎皎,你这样对朕不公平。”
怎样对他,怎样不公平?顾玫狐疑。
只听傅珩接着道:“朕全心全意待你,你竟连三分情义都舍不得分给朕。”
傅珩的眼光太过于灼热,顾玫避开他的视线,坐到一侧的玫瑰椅上,她低下头,并不接傅珩的话。
她以前也像傅珩一样全心全意对待心里的那个人,可她待傅玄安那样好,傅玄安又是如何对她的,同样的错误,她只犯一次,决不会犯第二次。
“朕与镇国公不一样。”傅珩似是看出了顾玫心中所想。
莫名的,顾玫心里有些乱,她不想再和傅珩多做交谈,站起身就往寝房走。傅珩知道她被傅玄安伤透了心,也不逼她,只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二人一起进了寝房,顾玫像是没看到傅珩,默不作声脱下鞋子钻到了被窝。她虽抗拒他,但也知道他不会胡来,此时此刻,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沉静下去。
傅珩也不说话,沉默着脱掉外衣躺到顾玫身侧。顾玫下意识往里面挪了挪,拉开二人的距离,闭着眼睛假寐。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有些乱。
晚饭用的八宝粥,顾玫喜欢甜食便多用了一碗,现下可好,身旁还躺着一尊大佛,顾玫却有些憋不住了,只想小解。
脚趾无意识蜷缩在一起,顾玫急的心急火燎,只盼着傅珩能早点离开,傅珩虽喜欢粘着她,好歹没有留宿的习惯,待他走了,她便去小解。
“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他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没有、没有不舒服。”顾玫赶紧回答。
她说话很急,和平时四平八稳的作风大相径庭,傅珩愈加觉得她异常,于是便坐起身 ,扬声对侯在门外的吴思成吩咐:“去太医院请……”
话还未说完,便被顾玫捂住了嘴,她的手小小,现在还包着纱布,若没有纱布,他定会吻一下她的掌心。
“不要请太医,我只是、只是内急!”顾玫磕磕巴巴将一句完整的话说完,而后也不知是因为太害羞还是因为实在憋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从傅珩身上跨过去,快步走进盥室。
平时,屋内会留一个守夜的小宫女,今日傅珩在屋内,自没有小宫女敢进来,这下顾玫可着了急。
她的手还包着纱布,自然是解不开衣带的,可总不能当着傅珩的面让小宫女进屋。
罢了罢了,顾玫弯下腰用牙齿去咬衣带,牙齿笨拙,压根咬不开衣带,她急得额头上都出了汗。
“你这又是何苦?”傅珩的声音响起。
顾玫抬起头,只见傅珩大步走到她跟前,修长的手指附上被她咬湿的衣带,他轻轻一挑,便将那衣带解开了。而后轻叹一口气,转过身,背对着顾玫,顺手把她的亵裤拉了下去。
尿意袭来,顾玫下意识坐到木桶上,嗔道:“你快出去。”
傅珩知道她面皮薄,赶紧抬脚往外走,还未走出屋子,淅淅沥沥的流水声就响了起来。傅珩顿了一下,而后便面色如常的出了屋子。他就装作没听到吧!
顾玫知道他听到了,离的那样近,他怎么可能听不到。脸面她算是丢尽了,她以后再没脸面跟他讲大道理了。在一个见过你小解的人面前,还能有什么底气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顾玫血红着脸盯着门外,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第五十一章
待解决完, 房门被人敲响,顾玫深吸一口气,掩耳盗铃一般捂住脸颊, 瓮声瓮气道:“作甚?”
傅珩的声音隔着房门传到屋内:“完了没?若是完了朕就进去帮你系衣带。”
顾玫又是一阵无言,静默片刻,她慢吞吞站起身,笨手笨脚将亵裤提到腰间,用外衫盖住亵裤, 尝试着往门外走, 才走两步,亵裤就有掉落的趋势。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 无奈地坐到一旁的绣榻上等着傅珩进屋,让他给自己系亵裤的带子总好过让他看到亵裤从身上掉落。
傅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遂推门而入,只见小姑娘低着头坐在绣墩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她身上的衣裳乱糟糟的,很显然是她自己想要把衣裳整理好,奈何手上包着纱布, 心有余而力不足。
傅珩走到顾玫跟前,将她的衣摆和衣领整理好。修长的手指探到腰间, 默不作声将亵裤上的带子系上,手指不小心捧到腰间的肌肤, 她的肌肤又细又嫩, 比白玉还要滑腻几分。
傅珩低头,果不其然, 小姑娘的脸色又红了几分, 耳朵尖也泛起了霞色。
喉结上下滚动, 傅珩深吸一口气,而后托着顾玫的小臂将她扶起来,温声道:“天色不早了,回房歇息罢!”
顾玫“嗯”了一声,由傅珩带着回了寝屋,刚在榻上坐定,傅珩就伸手去帮她宽衣。
顾玫侧身躲过,小声嘟囔:“圣上这是做什么?”
傅珩有些哭笑不得:“难道你要穿着外衣就寝?”
顾玫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左了,不过她才不要认输,她扬起脖子说道:“我自己可以宽衣。”
傅珩一哂,手中的动作却不停:“朕都伺候过你小解了,宽衣更不在话下。”
“你!”顾玫轻嗤,果然,被瞧见了小解,大道理再也没法讲了。
她不再做口舌之争,任由傅珩给她宽了外衫,宽大的襦衫下是一件碧色小衣,峰峦叠嶂,将小衣撑得鼓鼓的,清浅的碧色,愈发衬她肌肤如雪。
亵裤是顾玫的陪嫁,比普通的要短一些,裤脚下露出一截脚踝,白的耀眼。
顾玫羞涩难当,快速钻到被子里,将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
她探头探脑的样子像极了刚出窝的雏鸟,稚嫩又可爱,傅珩不由起了逗弄之心,他道:“穿着小衣歇息不舒服,朕给你换上寝衣。”
这下顾玫彻底急了,连脑袋也缩到了被窝里,娇娇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你休想!”
傅珩轻笑,俯身拍了拍锦被,慢步走出寝屋。
房门被敲响,一个威武高大的男子走到屋内,傅玄安抬头,来人不是傅玄司又是谁?
放眼整个京都,除了傅玄司再没人和傅玄安有利益纠纷,傅玄安虽没证据,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次刺杀是何人所为。
傅玄安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倒是不显,他客气道:“参将大人公务繁忙,怎的有时间来镇国公府?”
傅玄安和傅玄司是堂兄弟,平日里以兄弟相称,傅玄安倒是从未称呼过傅玄司的官职。如今称他为参将大人,一下子就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傅玄司早有心理准备,他神色如常的走到傅玄安跟前,低头瞧了瞧他肩头的伤口,“啧啧”两声,开口说道:“所幸少卿大人命大遇到了巡逻的官兵,否则岂不是要命丧黄泉?”
傅玄安低笑两声,微笑着反唇相讥:“可不是吗,人的命天注定,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无论旁人做什么都没法子改变命运。”
傅玄安母家式微,在堂兄弟面前一向软弱可欺,傅玄司倒是没想到他的口齿会如此伶俐,果然,人若是有了权势,就连说话也是会变得有底气。
傅玄司睇着傅玄安,一字一句道:“人定胜天,少卿大人还是要小心行事,免得重蹈覆辙。”
傅玄安抬头回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坏事做多了,难免暴露。参将大人还是安分些好。”
堂兄弟二人不再说话,互相盯着对方,似乎要用眼神分个胜负。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响起丫鬟交谈的声音,傅玄司轻嗤一声,转身出了寝屋。
午时,丫鬟将饭食送到屋内,一进屋,只见一只天青色茶杯被掼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一向和煦的镇国公面色沉沉,黑的吓人。
丫鬟不敢说话,战战兢兢把饭食摆到床头的小案几上,躬身退了出去。
午睡过后,顾玫由燕归陪着到了慈宁宫,太后正坐在院子里吃瓜果,看到顾玫便邀她同吃。
太后脾胃弱,只吃了一块哈密瓜便净了手,她开口说道:“我娘家侄女一会儿要进宫,姝丫头和你年纪相仿,你们年轻人凑到一起,定有话可说。”
李必姝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的娘家兄弟好女色,妻妾娶了一大堆,孩子也生了一窝,二十多个孩子,全是少爷,只李必姝一位小姐。
李必姝虽是姨娘所生,但一出身就被记到了李夫人名下,深受李尚书李夫人宠爱,蜜罐里泡大的孩子,难得的没有养歪,甚是知书达理。
李尚书倒是跟太后提过,想让李必姝进宫侍候圣上,太后在皇宫生活了大半辈子,深知深宫险恶,因着心疼侄女,便拒了李尚书。
说话间,李必姝便由嬷嬷引着进了慈宁宫,李必姝身姿窈窕,身穿一袭白色阔绣衫,满头青丝盘在一起,只簪了一朵白玉兰,端的是洁净出尘,美人无垢。
李必姝上前给太后行了万福,又要墩身给顾玫行礼,顾玫岂能受太后侄女的礼,赶忙起身去扶。
李必姝喜静,行完礼后就在一侧听太后说话,顾玫倒是很少见到这样娴静的女子,只觉得李必姝不仅生的出尘,便连性子也是遗世独立的。
太后知道李必姝话少,便让宫女捧了书本给她看,顾玫便在一侧陪着太后插诨打科消磨时间。
到了晚饭时分,顾玫自觉双手受伤,用饭不雅观,于是就提出回流云阁,还未走出慈宁宫,便见傅珩的仪仗停到了宫门口。
傅珩身着一袭青色圆领襕衫,脚踏黑色皂靴,颇有几分读书人的落拓雅致。
顾玫墩身行礼,目光落到傅珩的皂靴上,那鞋子是顾玫为了答谢“李先生”亲手做的,傅珩坐拥天下,穿戴皆有讲究,今日怎么偏偏就把这双靴子穿了出来?
顾玫想提醒一二,但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和傅珩说话,只好缄默。傅珩走到她跟前,伸手虚扶了一下,而后才问道:“国公夫人要回流云阁?”
顾玫应了一声是。
傅珩道:“朕难得抽出时间陪母后用晚饭,国公夫人便在一旁作陪罢!”
他是圣上,众目睽睽之下她又岂能违逆于他、顾玫只好随着傅珩折回慈宁宫。
原本正在读书的李必姝瞧见傅珩入内,眸光不由亮了几亮,她不动声色调整了一下看书的姿势,使自己瞧起来愈加灵动出尘。待人走近了,李必姝才起身行礼,声音温婉,仪态十分优美。
傅珩愣了一瞬,才想起行礼之人是舅父家的嫡幼女,于是便叫起,让她一起随着用饭。
四人围坐在饭桌旁,圣上和太后尚且自己用饭,顾玫却要由宫女侍候,她十分不自在,便只用了半碗饭。李必姝食量小,差不多和顾玫同时用完。
太后吃饭细嚼慢咽,十分费时间,李必姝难得进宫,太后怕她不自在,便说道:“你们两个年轻人到花厅说话去罢,在饭厅杵着难免拘束。”
顾玫一心想要躲着傅珩,自然忙不迭应是,和李必姝相撷去了花厅。李必姝将随侍的宫女打发出去,从袖兜内拿出一个藕荷色荷包,递到顾玫跟前。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才道:“夫人住在宫里行事方便,这个荷包是我的一片心意。劳烦夫人替我转交给圣上。”
第五十二章
顾玫一愣, 大瑞民风开放,倒也有姑娘主动追求男子的先例,但如李必姝这样请只见过一面的人转交信物的却是少见。
细细思忖, 便又觉得李必姝的做法也合乎情理,李必姝未出阁,便是进了慈宁宫也没有机会和傅珩单独相处,顾玫就不然了,她长住在宫内, 又是皇室宗妇, 于情于理都不会乱嚼舌根。
顾玫垂眸,若是普通人让她递交信物她定不会拒绝, 可李必姝心仪的人是傅珩,想到她和傅珩特殊的关系, 那信物她无论如何都递交不出去。
顾玫缩回手,委婉说道:“这荷包是李小姐对圣上的一片心意,还是由您亲自送给圣上为好。”
“夫人可是觉得我这私相授受的行为太过于轻浮?”李必姝直勾勾看着顾玫,言辞有些激动。
李必姝第一次见到傅珩的时候才十岁,那是在慈宁宫, 母亲陪着太后说话,她在檐下逗鹦鹉玩儿, 正玩的高兴,只见一位身穿青色圆领襕衫的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