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将军爽快,顾玫也不会兜圈子,开口说道:“我想给圣上守灵。”
按说圣上薨逝,身为皇亲的镇国公、任国公应主动请缨到西疆给圣上守灵,可这两位各怀心思,都未曾踏足西疆,这个跟圣上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顾家小姐来西疆作甚?
若是普通人提出这个要求,郑将军定会直接将人叉走,可顾家是大瑞的肱股之臣,满门清流,顾小姐总不会在白日里撒癔症。
郑将军看向顾玫,问道:“顾小姐为何提此要求?”
顾玫回视郑将军:“圣上若没有薨逝的话,我会成为他的妻。”
郑将军口中的茶水喷了满地,不都说圣上清心寡欲吗,怎的还私下和姑娘家定了情,定情也就罢了,怎么还找了个姿色如此平平的?
郑将军“嚯”的站起身,大步向堂屋走去,是真是假总得问问才能确定。
傅珩正背对着门口看行军图,背影清矍,浑身散发着文人特有的书卷气,半点不似行军打仗的将军。
郑将军抬手在门扉上扣了两下,这才进入屋内,将令牌递到傅珩跟前。
傅珩原本肃然的眸子,在看到令牌的那一刻突然就亮了起来,双眸煜煜生辉,比夜幕中的星子还要晶亮几分。
顾玫性子沉稳,不似普通少女那样跳脱,她若做了决定,等闲是不会改变的,傅珩只当顾玫再不会见他,没想到他假意诈死,她竟千里迢迢从京都赶到了西疆。
傅珩捏紧手中的令牌,开口问道:“她在哪里?”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圣上,此时语气竟有些急促。
郑将军这才确定顾家那小姐没有信口开河,只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圣上的品味会如此独特。
傅珩大步走到厢房,屋内的姑娘正在喝茶,也不知她的脸上涂了什么东西,黑漆漆的,一副灰头土脸模样。
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顾玫抬起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进入屋内,他身形削瘦,脸颊清绝,光线虽暗,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顾玫仿佛被钉在了槐木交椅上,一动不动的盯着傅珩端详,仿若在做梦,又仿佛是真实的。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满脸,她猛然站起身,扑向傅珩,傅珩颦了颦眉头,随即回抱住顾玫,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二人相顾无言,就那么紧紧抱在一起,顾玫并没有被欺骗的愤怒感,只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凭她的心智,虽不开口询问,也能将傅珩的计划猜个七七八八。
顾玫突然想到远在京都的太后,赶紧开口询问:“太后娘娘……”
话还未说完,便被傅珩打断:“朕前几日已派人悄悄把真相告知了母后。”
顾玫这才放下心来,太后娘娘年逾花甲,着实经受不住丧子的悲痛,她出发前往西疆之时,太后虽已清醒,但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如今应当暖和过来了罢!
二人絮絮说了一会子话,傅珩便将顾玫带到他的寝房,让人烧了热水供顾玫沐浴。
军中条件艰苦,只傅珩的寝房带着盥室,顾玫也不扭捏,她既主动请缨给傅珩守灵便是把自己当成了他的遗孀,如今他还活着,她便要珍惜二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约是因为失去过,如今便更懂得珍惜。
顾玫拎着包袱走进盥室,将身上灰扑扑的衣裳脱掉,搭在木架上,踏脚跨进浴桶。
为了少生是非,顾玫行路时不仅将脸涂的黑黑的,便是身上的衣裳也都是照着农家妇人的规制采买的,乔装打扮了大半个月,如今洗漱一番,她自己都觉得眼前的面容有些眼生。
镜中的女子明眸皓齿,娇艳跌丽,肌肤滑若凝脂,白的要发光一般。
顾玫打开包袱,取出里面的碧色小衣,她生的玲珑有致,小小的衣裳似是要被撑破了一般。
待穿好小衣,顾玫又将那条短短的亵裤套到腿上,亵裤堪堪到膝盖的位置,白皙修长的小腿就那样露出外面,勾人心弦。
顾玫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向寝屋走去。
第七十五章
屋内静悄悄的, 不知傅珩何时已出了屋子。顾玫这才好意思抬起头来,细细打量这间寝屋。
军营条件艰苦,屋内是没有多枝灯的, 只在床头的木柜上点了一支细细的蜡烛,烛光昏暗,照不清屋内全貌,顾玫只能看清床榻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被,和屋子正中间那张笨拙古朴的八仙桌。
顾玫轻咬薄唇慢吞吞踱到床榻旁, 弯腰将棉被铺平, 身子一缩便钻到了锦被内。
她屏住呼吸,凝神听着屋外的动静, 西疆天气寒冷,便是风声也比京都猛烈很多, 大风呼啸,窗子被吹的哗啦作响,她向来畏寒,今日却只觉得羞怯紧张,连寒冷都忘记了。
风声渐小, 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顾玫知道那是傅珩的脚步声。
傅珩一手托着食盘, 另一只手推门而入,一进屋便闻到一股女子特有的馨香, 这股暖暖的香气使原本冷硬的屋子瞬间就鲜活起来。
环视四周, 屋内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棉被内多了一个娇妍的人儿。小姑娘面红如霞, 睫毛如蝶翼一般轻轻颤动, 她抬眸看向傅珩, 故作镇定道:“您回来啦!”
傅珩脚步一顿,幽幽的目光压到顾玫身上,粘稠的化都化不开,顾玫被他瞧的面红耳赤,遂轻轻翻了个身,背对着傅珩,不再与他对视了。
傅珩将食盘放到床头的小几上,而后坐到床边,低声询问:“皎皎,你可要吃一些点心?”
西疆人烟稀少,荒蛮落后,普通百姓能果腹便谢天谢地,自寻不到做点心的铺子,这食托内的点心是傅珩特让人从百里外所买,八百里加急送到西疆,此时还是温热的。
甜甜糯糯的味道传到鼻腔内,顾玫已多日未吃过点心,自然惦念的紧,美食虽诱人,但她素来有分寸,分得清轻重缓急,点心可以缓一缓再吃,她想做的事需一鼓作气。
顾玫再次翻了个身,朝向傅珩的方向,她伸出藕断一般白皙的手臂,缠住傅珩的大手,将他的手拉到棉被内,拉到盈盈的凝脂之上。
傅珩一滞,羽睫下垂,遮住脸上的自责愧疚之意,他低声道:“现在还不行。”
顾玫好容易才鼓足勇气做这事,因傅珩的一句话,顷刻间就泄了气,接着便涌上一股恼羞之感,不、不仅仅是恼羞,简直就是恼羞成怒。
她千里迢迢从京都赶到西疆,她不顾廉耻将自己送到他的床榻,他竟拒了她。
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傅玄安混蛋,傅珩也混蛋。
天下乌鸦一般黑,傅家的男子尤其黑。
顾玫嚯的就从被窝弹了起来,气咻咻向盥室冲去,她后悔极了,怎么就把自己的衣物拉在了盥室呢,被拒绝也就罢了,如此这般还要多经受一重难堪。
小姑娘向来举止娴雅,四平八稳,现下却如炸了毛的鸡雏,看傅珩的眼神狠狠的,恨不得将他啄死一般,傅珩知顾玫误会了自己,赶忙钳住她的纤腰将她塞回棉被。
一边轻抚脊背给她顺气,一边说道:“外面冷,你不要出去。”
顾玫轻哼一声,她整个人都被折辱了,又哪里顾得上冷热,她牟足了劲折腾,死命踢踏身上的棉被,似乎这样便能挽回已经丢掉的面子一样。
傅珩怕顾玫冻着,伸直双臂连人带棉被紧紧环住,顾玫被压制的动弹不得,这才安分下来。
傅珩唯恐她气坏了身子,赶忙好声好气解释:“怪朕适才没把话说清楚,朕不是不喜欢你,是因为朕心有余而力不足,是朕的不是。”
什么?顾玫原本瞪得溜圆的眸子此时瞪得更大了,难怪傅珩年近三十而不娶妻,莫不是真的有隐疾?
他既有隐疾又何故要招惹她,这不是要耽搁她一辈子吗?所幸她不是重□□的性子,她心悦于他,便是为了他素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瞧顾玫的神情,傅珩便将她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他抬手揉揉额角,耐心解释:“朕受了箭伤,伤口未愈,不可激烈行动。”
傅珩的假死并不是空穴来风,他确是被瓦剌人射了一箭,那一箭若再靠下一寸,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
所幸命不该绝保住了性命,傅珩便决定散发他已身亡的消息,一来可让瓦剌放松警惕,二来也可试一试那几个侄子的心性。
受伤?原本被傅珩箍在棉被内的顾玫倏地一下又钻了出来,傅珩无奈,只好解开蹀躞带,脱掉外衫和中衣,露出包裹着层层纱布的胸膛。
因着适才的大动干戈,纱布上已有血迹隐隐透出来,没一会儿就氤了一大片。
顾玫看的胆战心惊,她原是极平稳的,看到傅珩胸膛上的伤口时却不由落了眼泪,水晶一般的泪珠子滴答滴答掉个不停。
他都伤成这样了,她适才还跟他使性子,若不是她胡乱闹腾,他就不会将她箍到被窝里,伤口也不会重新流血。
顾玫赶忙跑到盥室穿上外衣,胡乱系上衣带便叫喊着传大夫。大夫来得很快,与大夫一同进屋的还有圣上爱将郑将军。
郑将军初看到顾玫的时候着实愣了一愣,待瞧清她的眉眼,才明白这姑娘白日里是故意将自己打扮的灰头土脸的,西疆混乱,这姑娘倒是个聪慧的。
接着郑将军便看到榻上乱糟糟的棉被和圣上崩裂的伤口,心道红颜果真祸水,圣上这等清心寡欲的人也敌不过美娇娘的诱惑。
圣上的伤口初时凶险,将养了半个月,已然快要愈合,如今却被一个小姑娘勾的崩裂了。
郑将军瞥了顾玫一眼,身为大瑞良将,身为圣上的臣子,他有义务规劝圣上远离女色,保重身体,但圣上洁身自好三十年,好容易开了荤,他又如何好意思棒打鸳鸯?
罢了、罢了,圣上的身子圣上自己有成算,他又何必做那费力不讨好的事?
大夫随军多年,给数万个士兵包扎过伤口,面不改色将傅珩崩裂的伤口重新包扎好,交代了两句注意事项,便起身出了屋。
屋内现下只余他们二人,顾玫那别扭的心思又萌生到心头,她又愧疚又羞憨,只想做一些事情弥补自己对傅珩造成的伤害。
“您口渴吗?”顾玫掀起眼皮,偷偷乜了傅珩一眼。
“不渴。”傅珩温声回答。
“您饿吗?”顾玫不屈不挠。
“不饿!”傅珩接着回答。
顾玫重重叹气,总觉得为傅珩做点什么才能消解心中的愧疚之感。
“你若是做些什么才能安心,早晨便伺候朕盥洗吧!”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玫如释重负,点头不跌。
西疆战火绵延,京都也如滚沸的水,翻腾不止。圣上膝下无子,任国公、镇国公身为圣上的侄男,理应履行小辈的义务,亲自到扶棺进京。
奈何这两人面对言官的谏言充耳不闻,镇国公自和离后官职一贬再贬,半点实权也无,自小妾与人私通的事传出去以后,他莫说上值,便是连家门都不出了,如今日日窝在镇国公府,半个生人都不想见。
傅玄司倒是春风得意,圣上薨了,傅玄安郁郁不得志,圣上的其他侄男远在封地,皇位于他来说触手可得,虽说千里扶棺可赢得民心,但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太和殿那张龙椅。
局势瞬息万变,万一有人趁着他远去西疆之时,捷足先登抢了皇位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要名声做什么?只要将权势握在手心,还怕管不住那群言官的嘴吗?
是日,傅玄司将百官扣于太和殿,以圣上侄男的身份荣登至尊之位。
言官虽觉得他不孝不悌,到底也说不出旁的话来,圣上无子,至尊之位到底还得让给他的侄子,至于是哪位侄子登基,对于言官来说却是无所谓的。
他们效忠是大瑞皇室,而不是皇室特定的某个人。
静鞭响彻云霄,年轻的帝后携手登上丹墀,皇后是天下之母,按照旧例皇后掌管后宫,不得进入前殿,但因着新帝格外恩宠皇后,便不顾言官的劝诫,携着皇后一起登上了帝位。
周云善原是淡然如水的女子,为了心爱之人才步步算计改了心性,所幸他没有辜负她,依然待她如初。
傅玄司虽登上了众人艳羡的帝位,却并无实权,他所依仗的只有自己的血脉和驻守京都的一万护卫军,铩羽军和边关军队的将领都是傅珩亲自提拔起来的,傅玄司连那些人的面都没见过。
身为君王,却握不住军队实权,实在是一件令人坐立难安的事。
傅玄司思忖良久,最终决定徐徐图之,先将铩羽军召回京都。
新帝召回铩羽军的诏令达到西疆的时候,顾玫正在伺候傅珩洗漱,听到消息她着实吃了一惊,虽说皇权更迭是常事,但任国公也忒没有耐性。
先帝尚未入土为安,他竟已急哄哄登了帝位。
顾玫将手巾搭到木架上,看向傅珩。
傅珩不置可否,只淡淡笑了笑:“任国公倒是心急的很!”
心急可吃不上热豆腐呀!
第七十六章
傅珩御极多年, 深谙权谋之术,顾玫知道他有自己的思量,便不再多言, 只专心照顾他。
顾玫没做过照顾人的活计,适才虽小心翼翼,伺候傅珩洗漱时,还是不小心打湿了他的寝衣。
她心里过意不去,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圆领衫放到床榻边上, 开口道:“寝衣湿了。”
傅珩“唔”了一声, 伸直双臂,任由她给自己宽衣。
男女亲近这件事果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 昨夜顾玫勇气可嘉,一心想着将自己交付给傅珩, 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现下大脑清明,人反而胆怯起来。顾玫踮起脚尖,托着衣领把傅珩的寝衣脱下来,他□□的上半身出现在她眼前。
他肩背挺括,腰峰削瘦, 肌肤紧实有力,身上虽包着纱布, 却半点都遮不住独属于男子的气息。
顾玫没出息的红了脸,刚要给傅珩穿衣裳, 便听他一本正经问道“好看吗?”
顾玫轻咳一声, 磕磕巴巴道:“还行、还行吧!”
“只是还行?”傅珩面不改色。
“勉强算是好看的。”顾玫耳朵尖都红了,嘴巴却不饶人, 断不肯承认自己沉迷于傅珩的色相。
傅珩轻笑一声, 不再逗弄顾玫, 换好外衫后便出了门。堂屋内坐着七八位将领,这些将军皆是征战沙场的英雄,气质英朗与京都的膏粱子弟截然不同。
郑将军最先开口:“傅玄司那小儿又发了诏令,令铩羽军即刻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