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父一直呆呆站在厨房门前,没人理他,他也不理她们,虽然这是袁绮的生日,却在这一瞬间,他又老了许多。
第五章 相遇相知
袁绮在打扫房间,地板上、桌上、椅上,甚墙上都是掼的奶油,袁父上夜班去了,袁母一通大闹偏头痛发作,吃过药回房休息。
清理干净后,看到还有一块蛋糕未动,她连纸盘托起,换鞋出了门。走出楼道,晚凉的风令人精神一振,天空是微妙的宝蓝,月亮像颗陈年的莲子,干透了,白里泛枯黄,很不新鲜。路灯是新装的,乌黑的铁柱子,灯罩是倒垂莲的形状,幽幽的光落洒地面,一个浅淡安静的圆影子。
走到健身区,晚间是没黄蜂的,石椅上有人坐过、走后遗留的广告纸还在,她便坐上去,把蛋糕摆在身边,等着野猫来。远处有个小胖墩在卖力的跳绳,呼吸像拉风箱,绳子甩在水泥地上啪啪作响,一个女人在走来走去,她上肢屈曲,右腿走一步划半圈,袁绮认得她,不过才三十岁,就偏瘫了,白天羞于出来见人,到晚间出来锻炼。
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却也为了这份不容易而活着。
手机在口袋里砰砰振动,她掀亮屏幕,闺蜜秦兰发来的短消息:【生日快乐!你还好么!】
秦兰曾经被邀请来参加她的“生日宴”,自那次后,每年怎么请也不肯来了。
【一定要维持这份亲情的虚假繁荣么!】
袁绮输了一句话又删掉,再输几个字,还是删掉了。有些事很难用文字精确表达出自己的本意。
隔了会,秦兰又发来一条:【听说你今天因公‘殉职’了?】
她和袁绮是华政法学院同班,一起进人民法院,分在了少年庭(未成人案件综合审判庭)。
袁绮回了一个惊骇的表情包:【传得这么快!】
她秒回:【全院都轰动了,听说你是被邵法官抱出房的,感受如何?】
袁绮没有回,因为说曹操,曹操到,邵杰在小区里夜跑......他似乎也在打量她!
邵杰有夜跑的习惯,看到袁绮先没认出来,只觉那身影莫名的熟悉,当然他并未有停下的想法。
“邵法官!”
袁绮跟他打招呼,邵杰觉得她的嗓音很独特,像晚饭吃的糯米粽子蘸白砂糖,又软又甜附着颗粒感!
“你也住这个小区?倒从没遇见过。”他慢下来,走近她,并没打算坐下来闲谈,但袁绮显然会错意,把坐过的广告纸揭了一层铺在身旁的石凳上。
他想说什么,还是算罢,勾起嘴角坐下,用绕在脖颈间的棉巾擦汗。
袁绮有些后悔没把广告纸铺的再远些,他们靠的太近了,简直是肩并肩坐着,她吸口气,那男性荷尔蒙凛冽的汗味......
两人一时没有话讲,气氛有些尴尬,邵杰忽然问:“我记得华政有个学妹歌唱的很棒,还获过校园十大歌手奖项,名字就叫袁绮,就是你?”
袁绮没想到他还记得,点点头老实承认,还是他亲手颁的奖,不过看神情,好像忘记了。
邵杰笑道:“我会唱一首‘想和你去吹吹风’!”随口哼了两句。
一阵晚凉的风把桂花的甜香吹进心湖,袁绮低头看见他露在运动短裤外的半截精实的小腿,脸颊莫名发烫,仰起面庞望天空,湛蓝,一架飞机从头顶飞过。
"我唱的好听么?"
“好听!比张学友唱的还好听!”
邵杰笑了笑:“坦白讲,我只会唱这一首!”
袁绮很镇定:“能把一首歌唱精唱专不容易。”
邵杰微怔,继而大笑:“我能交给你一个任务么?”不待她问,继续道:“每年的年会,我们执行一庭都是我上台唱这首歌,全院早就听烦了,今年我就不上了,你用心准备。”
袁绮点点头:“好!”忽听手机在响,从口袋里掏出来,屏幕一亮,是秦兰,她果断揿掉。
邵杰注意到那块奶油蛋糕:“今天你的生日?”见她“嗯”了一声,没有动作,微笑地问:“不请我吃?”
他确定要吃?!袁绮略微迟疑,又很快的端起纸盘和小匙送到他面前,低声说:“要请的,你别嫌弃。”
邵杰并非真的要吃,不过是一句玩笑,可见她认真起来,拒绝似乎又不妥,道谢接过,挖着一口一口吃起来。
一只黑色流浪猫蹲在不远处,目光炯炯瞪着他。
袁绮有些担心:“好吃么?”不好吃就别吃了。
“还行吧!”邵杰回答含糊,这是他有生以来最难以下咽的一次,没有之一,只有唯一。
他摇摇头,忽然问:“法院里有立案庭、刑庭、民庭、行政庭、审监庭,还有综合办,怎会想到执行局来?”
袁绮老老实实地答:“这不是哪部门缺编制就去哪吗?”
邵杰一时没话讲,记得郑青青入职时也问过同样的问题,那一段慷慨激昂道尽家国情怀,他提醒她做人要实诚;而对袁绮,他说:“做人还是要圆滑些。”执行法官在强执中不仅是面对法律公事公办,更多的还是与当事人进行沟通劝导和平解决。太圆滑不行,太实诚也不行,需取其间中庸之道。
袁绮认真道:“那我重说一遍。”她还备有一套说辞,当时面试时陈述过,效果挺不错的。
“这倒不用!”邵杰被她逗乐了,微笑道:“在执行局办案就要做好吃苦耐劳的准备,特别是女性,你如果想去别的部门,现在还来得及,我帮你去协调。”
袁绮想想问:“是因为我昨天晕倒么?”她解释:“其实我身体很健壮的,每年都参加马拉松,还获过奖呢!这次是个意外,下次不会了。”
他倒不是这个意思!她问:“那你是哪个意思呢?”
邵杰有些语塞,终于把奶油蛋糕干完了,站起身说:“我再干两圈,消化消化!”把纸盘扔进垃圾桶里,很快跑远了。
袁绮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不停作响,耗去她大半格的电,是秦兰,这便是公检法人员的优良品质,不达目标不罢休。
第六章 例会理案
一早,邵杰召集袁绮和李元:“我们开个例会,把这周要执行的案子顺一顺。”
李元早已习惯这种工作模式,将整理出来的卷宗抱到靠窗的一张小圆桌上,袁绮拿了本子和笔,跟在邵杰后,围桌而坐。
今天阳光正好,暖煦的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一群鸽子飞过,落在不远处弄堂房子坡状的屋瓦上。
邵杰道:“离年底还有两三个月,我们辛苦些,完成年初定的目标应该没问题。”他开始翻卷宗讲案子:“这周需重点跟进的,一个探视权强执,难点在申请人和强执人存在代孕关系,申请人生下孩子后反悔,上告法院要求得到孩子抚养权,两次庭审败诉,后再诉要探视权,法院判胜诉。但母子一直被阻挠相见,申请强执!申请人曾来法院调解过,他顾虑女方是外地人,对她的背景一无所知,万一趁探视时把孩子带跑藏匿怎么办?所以死活不同意。”
袁绮想了想提议:“要么和街道或小区居委会沟通,看能否在探视时有他们的工作人员陪同。”
邵杰点头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你跑一趟,看看他们的意见。”
袁绮答应下来,他继续讲第二个案子:“秦姗的案宗都看过了?”
李元插话道:“给秦姗发过通知书,传票、邮寄,手机短信,上门递送都没见到本人。”
邵杰问:“查控过她的资产什么情况?”李元道:“因为是持护照的外籍,查不到个人信息,没开通过银行帐户,也没缴纳保险记录。”无缴纳保险记录证明她可能没工作过。
邵杰略沉吟片刻,朝袁绮道:“你约申请人来法院,再通过他们了解些关于秦姗的有效信息,我要出差一个礼拜,回来和你一起跑这案子。”
李元问:“是去办哪件案子?”
邵杰从厚厚一沓里抽出一袋卷宗,屈指弹弹了封皮:“交通事故致残逃逸案,十年前的老案子,被执行人老早逃得不知去向,判决下来无法履行,如今申请人又提出强执,我从派出所拿到强执人来上海务工时办理的暂住证,老家在浙江宁波,二庭裴法官有那边要执行的案子,索性我也跟着跑一趟。”
李元啧啧两声:“这可怎么查,简直一团乱麻!”邵杰道:“总要去寻寻看才能理出头绪!”
他们接着又顺了几件案子,不觉已至中午饭点,忽听有人敲门,袁绮起身跑去开门,不觉微怔,是郑青青。
“你好啊!袁助理。”郑青青一笑两个酒窝,斜过她的肩膀头往房里探,招招手:“邵法官,能请我吃食堂么?我没带饭卡!”
邵杰让她等一下,自去收拾背包,郑青青看着袁绮,笑问:“听说你在强执现场昏过去了?”
袁绮解释:“没昏过去,就是头有些晕。”郑青青还欲要说,李元凑过来玩笑问:“哪能三天两头看到你往我们办公室跑?看得烦了!”
郑青青拎起文件夹追着打他:“哟!有新人就忘旧人是吧,没良心!”李元抱头鼠窜。
袁绮看出他们从前关系一定深厚,心底莫名的羡慕。
邵杰背着包过来,交待她道:“我吃好中饭就直接去火车站,不进来了。”顿了顿添加一句:“有不懂得可以问李元,也可以*信里问我。”
袁绮“嗯”了一声。
邵杰等了下,见她没反应,掏出手机锨亮屏幕,淡笑道:“*信二维码,你的,我扫一下。”
袁绮面庞“腾”的红了,他会不会觉得她有些冒傻气......
邵杰加好*信,朝郑青青打个响指,郑青青跑过来和他说笑着一起走了。
袁绮则和李元去食堂,食堂在二楼,他们等电梯的时候,别的部门同事也三两陆续过来,立案庭的刘逸法官见到袁绮笑眯起眼:“听说你在强执现场昏过去了?小年轻身体不行哇,早知到立案庭来不是蛮好!”
这里有个渊源,招考的那批人员里,犹属袁绮表现分外优秀,刘逸法官很执着的要她,政治部问过袁绮的意思,人家小姑娘铁着心要去执行局,有啥办法!和刘逸相熟的也总要调侃他几句,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袁绮对刘逸法官的抬爱也有些不好意思,听到这话只抿嘴微笑,电梯来了,也让他们先上,站着等下一班。李元嘀咕道:“有啥不好意思的?我讲给你听,法院里我们执行局就是最亮的崽!真金白银皆是我们讨来的!创收部门谁敢争锋!立案庭,切!立案庭也算业务庭?”
两人走进电梯,审管办的几人边跑边叫等等,袁绮擎住暂停按钮,他们挤进来道了声谢,李元低道:“审管办,一个瞎管事的部门。”
到了食堂人山人海,,一排台子摆满各种小菜,他两人拿了托盘开始排队,有人和袁绮打招呼,是一起招考进来的,分在民庭。李元道:“以后你就晓得了,民庭一言难尽,给我们的都是些无法执行的案子。”又指着一帮人道:“听听听,讲话最大声的就是刑庭,自以为了不起,吃公检剩下的饭,有啥意思!”
袁绮被他逗笑了,指着法警道:“人家皆讲他们是法院的守护神,你没啥可吐槽吧?”李元更不屑了:“就是一保安!有啥嘚瑟的。”
说话就轮到他们,拿了米饭,汤,袁绮初报道时听蔡姐讲有几道小菜最好吃,就挑了糖醋排骨,又要一盘蒜泥空心菜,一份素鸡,觉得差不多了。见李元还在和打菜师傅叨叨再多给块干煎带鱼,她便先去找座位坐,无意间瞟见隔了两桌,邵杰和郑青青也在吃饭。
第七章 不是女友
“他俩不是男女朋友关系。”李元瞟到袁绮收回的小眼神,马上告诉她真相。
“你说的是谁呀?”袁绮佯装地问,用勺子舀汤喝,烫了嘴。汤看着没啥,热气被表面一层黄油封住了。
“你看的谁就说谁!”李元专打假模假式,手指拈着一块煎带鱼,边吃边道:“邵法官有对象,在国外!”
“在国外?”袁绮喃喃重复一遍,也没什么含意,就是“悲讯”突然从天而降,脑里一片空白,不知说什么的应激反应。
“嗯!”李元再次补刀:“我看过他手机里的照片,高级脸,十分的洋气。”
“好吧!”袁绮突然觉得糖醋排骨不香了,李元安慰她:“你也好看,典型上海小姑娘的长相。”
“上海小姑娘是啥长相?”
“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会打扮,带着弄堂里三分烟火气,与人不亲近也不冷淡,最适合我们执行局。”李元夸她:“那些强执人欺软欺强,就对侬这种没办法!”他话还没讲完,行装科戴吉洋领着两员膀大腰圆的食堂师傅在“巡查”,看见袁绮,给师傅们介绍:“这位袁法官,在强执现场昏过去了?这样不行,说明我们食堂在营养搭配方面有所欠缺.....”
她昏倒这件事快成全院典型案例了!袁绮有些汗颜:“不不不不,我第一天上班,和食堂没关系。”
“无则加勉,有则改之。”戴吉洋笑道:“袁法官,食堂满意度调查表还没交吧!没关系,今天交也可以,你有啥欢喜吃的小菜也在备注里标明,以后会有得惊喜!”
袁绮感动的头点如啄米,李元开玩笑:“戴科都不关心关心我么?”
戴吉洋拍拍他的肩膀:“好减肥哩!”众人哄笑起来。
“他们在笑什么?”郑青青扭头望过去。邵杰手机振动,拿起来看,还停留加袁绮通过的页面,图片是她自己,比着胜利的手势,名字叫:他今天过的好吗?挺文艺青年的,应该是男朋友吧!锨着未接电话打回去,是裴法官,问他吃好了没,准备出发,在法院门口等。
他跟郑青青打声招呼,端起餐盘起身先走了,袁绮再把视线投过去时,那里已换了人。
吃好午饭回到办公室,袁绮发现电脑旁边有一块红宝石的鲜奶小方,立刻想到应该是邵杰送的,再想他有对象这件事,不由“悲喜交加”。拿起放进包里,她打算外出处理探视权那件案子,和李元说一声,才离座要走,电话叮铃铃响起来,顺手接起,是个中年爷叔、嗓音粗哑:“袁法官在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