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制执行人——大姑娘
时间:2022-07-30 06:45:59

  袁绮道我就是,你哪位呢?他大声讲是秦姗的娘舅,明天无论如何要来找法官诉诉苦经。袁绮上午才和邵杰李元一起碰过这件民间借贷案,印象深刻,看看日历安排,说道:“明天上午十点钟,你和另四个申请人一起准时来,我们做个笔录。”
  老伯伯道:“其他三人是我阿妹,还有一位阿妹去世了,她的女儿会来。”又问:“秦姗和她的娘会来哇?”
  袁绮听到电话筒里有人激动的嚷嚷:“让她们烧高香不要碰到我,碰到就是同归于尽!”
  袁绮道:“既然已经走法院程序,我们就放平心态,相信法律的正义,人身伤害只会两败俱伤,最不可取,如今怎么把借款追讨回来,才是重中之重。”
  “是是是,阿妹就是脾气燥,嘴巴讲讲,真要哪能绝对不敢!”又回声吼一嗓子:“瞎三话四(沪:乱说什么),帮帮忙,不要再多讲哩。”
  袁绮等他挂断电话,默想会儿,问李元要了秦姗案子的卷宗,取出民事判定书,看到被告观点这里写着:被告秦姗未到庭答辩。打开电脑里的法院内网,进入执行办案系统,查询秦姗,和例会上李元说的情况一致。
  李元起身倒茶,见她还在:“怎么还没走?从这里做地铁去浦东、也要一个半钟头。”
  “明天秦姗案子的申请人要来谈话,我再准备一下。”她看看时间确实不早了,连忙关电脑,李元叹道:“抵押标的有瑕疵,民间借贷问题多,小企业履行力差,探望权纠纷阻力大,这四类案子即使判决胜诉,执行起来也相当有难度!”
  “难也没办法!执行局的法官不就做虎口拔牙的事么。”袁绮笑道,背起包出了法院,一辆车子停到她面前,戴吉洋摇下窗子问她去哪里,听说去浦东花木,就招手让她上来:“我去八佰伴大采购,带你一程。”
  袁绮喜出望外,连忙道谢,一路顺畅,找到海棠小区的居委会时,一位姓魏的工作人员接待她,看过证件,听明来意后,抱歉道:“我们张主任去区里开会,得等伊回来,大家讨论决定。”又道:“袁法官留只电话把我,待张主任回来,再同你联系!”
  袁绮留下电话,告辞出了小区,想想又觉自己挺好笑,果然是缺乏工作经验,没头没脑就冲过来,以为是小朋友排排坐吃果果,都坐好等着她来呢!其实再微小之事也有它的复杂之处,不是想当然的简单。
  手机里收到一条短消息:【绮绮,晚上过来吃饭,大姨!】
  袁绮晓得大姨轻易不请吃饭,但凡请她必定有事情!
  打电话到家里是姆妈接的,她有些埋怨:“和秦兰出去吃饭,侬也早点讲呀,我饭都蒸了!上班的人还是不懂事体,好了好了,不讲了!”
  袁绮听着“啪”得挂断声,抿了抿唇,按百度地图查去三林的路线,找到公交车站时,天空白里发灰,阴沉沉的,不知是否错觉,总觉浦东的风比浦西刮的凛洌,街边一卷卷金黄的落叶唏溜溜乱跑,这条马路周围都是居民小区,用墙体做了隔离,画着各种精神文明宣传画,她穿着一件灰色针织衫,风从棉线的缝隙直往肉里钻,忍不住打个寒颤。
  上海现在简直没有春秋季,就是一夜入冬的感觉。
  一个老阿婆慢悠悠在煎油墩子,浦西很难见有人当街卖了,袁绮去买来一个吃,入口滚烫,吃下半个,身体才起了暖意。
 
 
第八章 姨们的愿望
  袁绮外婆从前住在淮海路成都路,房子拆迁是数砖头的,除拿钱还分到四套房,那是九零年代末的事,按现在的物价和政策来衡量,还是吃亏了。
  不过说回来,户口本里有名字的,都得了利益,这发生在袁绮哥哥病逝第二年,待她姆妈内退、一家三口回到上海,钱和房都没有,与外婆挤住一起度日,直到三年前外婆去了养老院,袁绮才有了自己的房间。
  她揿按门铃,听得拖鞋啪啪急走声,由远及近,门打开,一缕黄光裹着暖热和油香窜出来。
  “来啦!”竟是三姨,拿给她拖鞋,打量道:“外头好像变天了!你冷不冷?穿这么薄的针织衫!”又接过水果篮子,转头朝屋里喊:“大阿姐,绮绮还拎了水果来。”
  大姨手里攥着铁铲从厨房里探出头,笑道:“客气作啥?浪费钞票。”
  “快点把鱼身翻翻,要沾锅哩!”大姨夫催促,她又缩回身去,袁绮进到客厅,四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吃糖炒栗子,招手叫她坐过来:“趁热吃,又甜又糯。”大姨夫端着满满一盘红烧鱼出来,小心端上桌,笑着讲:“栗子勿要再吃了,留着肚皮吃夜饭!”
  四姨哦哦答应着,真就不再吃,把一堆栗子壳扒拉进垃圾筒里。
  三姨道:“小阿妹咋还没来?短消息也不回,我打只电话把她!”房间里信号不好,她跑到外面阳台去。
  袁绮去卫生间拉亮灯,拧开水龙头,打肥皂洗手,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庞,姨姨们的聚会只要姆妈和爸爸不在,气氛便显的温馨和平。
  门由外向内突然推开,她扭脸看去,那人也看过来,四目相对都愣了下,是表妹周梦,周梦笑笑,忙退了出去。
  袁绮没说什么,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干手上水渍,这才走出卫生间。
  “绮绮,快过来吃饭。”都已围桌而坐,位置也替她留好,她走过去,大姨夫很热情地问:“要喝什么?红酒?雪碧?还是果粒橙?”
  袁绮笑笑说随便,“哪能好随便啦!”大姨夫去取来一瓶红酒,用开瓶器费力往软木塞里钻,四姨歪头细看瓶身皆是英文,看不懂:“这是啥牌子?”
  周梦摇头晃脑道:“拉菲!”面庞浮起一抹优越的神气。
  “拉菲?!”四姨啧啧笑起来:“大手笔,这酒不便宜!”
  大姨端来一个大砂锅鸡汤,不以为然:“有啥!庆祝绮绮成为一名法官,再贵也应该。”又问:“小阿妹还没到么?”
  三姨道:“刚刚通过电话,讲不来啦!和杨鹏开车去昆山吃大闸蟹,早就预定好的,不去不来三(沪语:不去不行)。”
  “他们倒是活的潇洒。”大姨挟了一块肥厚的红烧带鱼到袁绮碗里:“欢喜吃啥就吃,到阿姨家就不要客气。”
  袁绮点点头,大姨夫递来红酒,她接过道声谢,周梦也嚷要吃红酒,被拒绝:“你还要上夜班,哪里好吃酒。”
  周梦是医院的一名护士,撇撇嘴,视线不经意落到四姨的手腕上,眼睛蓦得发亮:“卡地亚LVOE手镯!值大价钿呢!”
  “要冒五万块!”四姨抬起手腕晃晃,开玩笑:“让蒋浩买把你!”周梦脸颊蓦得发红,哼一声不响了。
  三姨朝袁绮眨眨眼:“蒋浩,梦梦的男朋友!同医院的医生。”伸筷挟了只虎皮蛋到她碗里,又问:“你有男朋友么?”
  袁绮摇头,听她继续道:“硕士毕业也满26岁吧?好用心寻起来!再过两年,人家要嫌鄙侬年纪大了!”
  “是呀!”大姨看向周梦:“那医院里单身的医生,年纪相仿的,你上上心帮表姐寻寻看,有合适的也介绍介绍。”
  周梦低头吃着嘴里油爆虾,把壳吐出来,只是不响。
  袁绮笑道:“我刚刚工作,又在法院事体最忙的执行局,暂时不考虑寻男朋友,过一两年再讲。”
  大姨表示不赞同:“再过一两年?要成老姑娘了。”又向三姨四姨交待:“你们公司里或朋友间有合适的男小孩,多帮绮绮留个心。”
  大姨夫瞧出袁绮的不自在,岔开话题问:“听讲三妹家里新买了一辆奥迪?”
  三姨先笑而不语,被问急了才应一声,她性格如此,内财不外漏。
  袁绮来之前,在车站吃过一个油墩子,不晓是不是吃风了,喉咙油腻腻的,虽是满桌荤菜却没什么胃口,待用完晚饭,大姨夫自高奋勇收拾台面、刷锅洗碗。周梦拎起包出门,约了朋友看电影。
  几个姨姨拉着袁绮到客厅里坐了,先是大姨开门见山:“你姆妈还在生我们的气么?打她的手机也不接!”
  袁绮抿唇道:“并没有生气,她最近身体不适宜,偏头痛,多数在床上躺着,不大看手机。”
  “她要看医生,跟梦梦打声招呼,熟人好办事,方便的很。”
  三姨接着道:“你小阿姨头脑简单,想当然就讲出口,不计后果,从小被我们宠坏了。但讲她有啥坏心眼,是真的没!就那样脾气。上趟从你家回去后,被我们一通教育,也后悔了。想着那姆妈还在气头上,过些天再登门放罪。”
  大姨插话进来:“那外婆养老院的费用,绝对不会让侬姆妈一个人承担,让伊放宽心,不要再胡思乱想。”
  袁绮静静听她们把话说完,才道:“我现在工作有工资好拿,以后外婆或谁要用钱的地方,就不要烦姆妈了,直接找我谈就好。”
  听得这话,众人神情都显得怔忡,一阵沉默过后,大姨低声说:“我和那几个姨姨商量过了,待老娘百年后,她的这套房子,我们都不要,就给那一家门住。”
  袁绮摇头道:“姨姨们做不了主,这是外婆的房子,按法律来讲伊对自己的财产有处理权,任何人无权干涉。”
  三姨道:“我们和老娘早就商量过,她是心甘情愿的。绮绮也劝劝那姆妈,我们没她想的那么歹毒,皆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血脉亲情还是顾及的。”
  大姨拉过袁绮的手,莫名眼眶就湿红了:“你哥哥患病的事体,你们伤心难过,我们包括侬外婆,嘴上虽然不讲,但心底有个痂结着,不能揭,一揭就流血!谁能想到他会生癌病,我们那时上有老下有小,自己也忙得焦头烂额,这不是推脱责任的话.....如果能够重来,一定会多份关心给那哥哥,但后悔又有啥用呢!错过就是错过了。”
  她叹口气:“从前不同你讲这些,如今你工作了,又是法官,最通情理......也晓得那姆妈恨我们,恨有这些年了,但恨又能哪能,时光不能倒回,反自己伤身伤心,你多劝劝她!”
  袁绮也是首回听姨姨们的肺腑之言,她心底泛起迷茫,一如窗外的天气。
 
 
第九章 难愈的伤痛
  袁绮回到家时,姆妈独自坐在桌前,一盘雪里蕻毛豆,一碗汤泡饭,慢慢吃着,父亲上班还没回来。
  “我炒个鸡蛋吧!”她洗过手要打开冰箱,袁母头也没抬,一惯的冷言冷语:“我吃这个够了!就是这样的命,早死早超生。”
  袁绮深吸口气,并没坚持,拿起搁在椅上的包坐下,嗫嚅道:“我晚饭是在大姨家吃的。还有三姨四姨。”
  “我就晓得。”袁母头也未抬:“她们都说什么了?”
  “大姨讲打你的手机一直未接,问可是还在生气,小阿姨知晓错了,要来给你赔礼道歉。”
  “我受不起。”袁母伸筷挟毛豆子,滴溜溜滚在桌面上,重新去挟了一颗,平静道:“最坏就是她,小*样子,阴损......”骂得停不下来。
  袁绮手里拧着背包细长的带子,凉飕飕的牛皮缠紧手腕,又缓缓松开,沉默会儿,接着道:“听姨姨们说,和外婆商量过了,这房子留给姆妈,她们不要。”
  “我谢谢她们一家门。”袁母把筷子啪得摔了,碗连带着倾翻虽很快扶正,但米粒混着汤汁糊了桌面一滩,她眼皮乱跳,铁青着脸怒骂:“以为给我房子,她们吞的家产、你哥哥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她们就好心安理得了?想得倒轻松,我要让她们脖颈上带一辈子枷锁,一辈子喘不过气来。”
  袁绮抬眼看她,人在失去理智的状态下是疏于脸部管理的,毛孔张开、青筋跳动、面肌颤抖,五官扭曲出丑陋的角度,是抵达心底最深处的隐痛。都说时间是治愈痛苦最好的良药,但显然在袁母还有姨姨们这里不是,她问出心底的话:“真要这样过一辈子?所有人都活得不痛快,包括我们,姆妈你这样才开心?”
  “对!我开心!”袁母答的不假思索,又道:“你还是法官,就被她们讲几句漂亮话迷惑了。都是一帮混社会的老江湖,对付你绰绰有余。小时候哥哥对你的好不要忘记,他要活到现今,我们一定不是现在这副穷瘪三的样子。”
  袁绮从小便知晓姆妈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哥哥身上,哥哥的离开简直要了她的命。可逝者已矣,生者还要活不是么。
  她听见防盗门扭锁孔的声音,是父亲回来了,便拎着包起身回自己的房间,姆妈的嗓门在背后拔高:“翅膀硬了....白眼狼。”关紧门,什么都听不见,眼泪却忍不住流下来。在黑暗里坐了会儿,才拧亮台灯,忽然想起什么,把包打开,取出那块奶油小方蛋糕,压的稀烂,白奶油糊在透明的塑料纸上,不由又是一阵伤心,扔进垃圾筒里。手机屏幕亮着,打开朋友圈,秦兰晒着新买的名牌限量款包,一堆熟悉的名字在底下点赞,她虽伤心着,拇指还是按了赞。忽然看到邵杰的头像,写着警钟长鸣四个字。觉得有些好笑,心情便不似方才那般堕入谷底了,好奇的翻看他的朋友圈,基本都是在普法,一直翻完半年可见,也没见到他国外女朋友的只言片语。
  袁绮发过去一条短信息:【谢谢你送的奶油小方。】又添了三个字:【很好吃!】
  “绮绮!绮绮?”
  她放下手机,用纸巾擦擦脸,起身去开门。
  “吃水果。”袁父端来一盘切好的橙子,看看她,压低嗓音道:“你妈妈的狗脾气,你要放心里去就输了。”
  袁绮眼眶蓦得发红,只低头“嗯”一声,再回到桌前拿起手机,邵杰已发来信息:【不客气。】
  她看着这三个字发了会呆,再发了一条:【秦姗案的申请执行人明天来约谈。】
  这次信息回的很快:【做好笔录!】
  袁绮觉得他是个挺好的话题终结者,发个【笑脸】算做彼此不尴尬的结束。
  拿了换洗衣服去卫生间,袁父把锅碗洗掉了,桌子收拾的很干净,卧房里传出电视声,在唱沪剧。
  她洗过澡出来,觉得头有些沉,鼻塞嗓疼,怕是穿的少,又在浦东吹风的缘故,拿了药和水回房,等水凉的辰光,看了看手机,竟然有邵杰发来的两条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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