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制执行人——大姑娘
时间:2022-07-30 06:45:59

  袁绮问:“他有同你提起过这位侄女么?”
  “有讲过。”林阿姨道:“是伊二妹妹的女儿,叫秦姗好像,讲老厉害的,剑桥大学毕业,到底从外国回来的,见过天地,讲起话一套套的道理,我哪能晓得?这不是我讲的,是张根发同我讲的。”又问:“伊的妹妹们也被骗了几百万?真的假的?原来是真的啊!”
  她啧啧两声:“我晓得伊有个四妹妹,很精怪(沪语:有心机)一个人,听讲侄女还将动迁分得一套房子把伊做抵押,哪晓得,这套房子老早卖把人家了。真的是上家下家通吃......”又催促他俩:“那吃咖啡呀!咖啡冷掉味道就不好了!”
  邵杰吃过两口,问道:“你对张根发的二妹妹,秦姗的姆妈有啥印象?”
  林阿姨翻着眼皮仔细回想:“我好像见过伊一趟,对地,没错!她自己来寻张根发,是今年清明前夕,我坐在门口剥毛豆,看伊爬楼梯上来,个子不高,腰圆背厚,倒不显痴肥,穿着件电蓝色绸缎旗袍,我在新乐路旗袍店看到过同款,师傅手工做的,大几千块总要,中式西改了,脖颈间挖成U字型,带着拇指粗水波纹金项链,坠子是尊玉佛,晶莹剔透,有鹌鹑蛋那般大小,真是通身的气派。”
  女人无论到多少岁年纪,看到陌生女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的穿着打扮。
 
 
第十五章 难解释的难处
  “她还蛮客气,问我张根发是否住此地!”林阿姨还要讲,忽听“咚咚”叩门声,有人问:“邵法官袁法官在么?”
  是张根发的嗓音。他俩站起身,道过谢,走出门来,张根发显然刚回来,长柄伞勾在楼梯扶手上,手里拎着环保袋子,一尾碧绿的芹菜叶从里露出粗壮的根须,他满脸的湿气,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笑着表歉意:“不好意思!路过超市有减价的鸡蛋,队伍排的老长,耽误了你们宝贵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门打开来,他侧身让邵杰和袁绮先进,并道:“直接进去好哩,不用调拖鞋,不讲究。”
  但房间里却打扫十分干净,空间比起林阿姨家要小多了,不过三十来个平方,南北通的房子,进门靠墙摆着四方桌子和椅凳,看得出是吃饭会客的地方。邵杰也不往里走,就在桌前寻椅坐下,袁绮坐他旁边,张根发倒催他们往卧房里去,里面摆着红木沙发和茶几。
  邵杰道:“我们了解好情况就走,还有旁的公务,不久坐。”
  张根发为证明是买鸡蛋耽误了辰光,从环保袋里拎出一盒送到袁绮面前看:“确实便宜,十只才四块钱,还特别的新鲜。”
  袁绮笑了笑,如果蛋壳上沾着鸡屎和毛发算新鲜的话,确实很新鲜。
  邵杰打量四周:“我记得你有过一次动迁,南京路那里的,怎还住在噶小的房子里?”
  张根发将买的小菜摆冰箱里:“几个妹妹要房子,我不要,我只欢喜钞票,钞票存银行里踏实。”
  他再把桌上一碟吃剩的红腐乳挪到冰箱上,也坐下来道:“你们有疑问尽管提出来,我晓得的一定知无不言。”
  邵杰问:“今年清明节扫墓后,你们就再也没见过?同其他姊妹也无联系?还有她们母女落脚地或从前地址还记得么?”
  “是的。”张根发肯定道:“扫墓后就彻底断了联系,到底三百万呢,她不急,我们急呀!我和妹妹们打过无数电话,先被拉黑,后再打就是空号,也去过她们以前租的房子寻过,里厢物件都在,就是人没了,房东不让我们进,讲还欠两个月的房租,付了这笔钞票才可以搬东西。”把详细地址说了,袁绮记下来。
  邵杰又问:“秦姗的父亲既然出国务工,就是奔挣钞票去,为啥要带上秦姗?她当时才十二岁,年纪还小。”
  张根发道:“因为二阿妹同他离婚了,协议下来各带走一个女儿养。”
  邵杰追问:“不管怎么讲,出国务工带个女儿总是诸多不方便,宁愿将秦姗留下来,他定期寄钞票回来也可以,当时张淑芬哪能想的?”
  张根发在身上摸香烟,摸半天又算罢,说道:“邵法官侬是不经人苦不晓人难呀!当时的时候,我们父亲得癌花光家里储蓄还是死掉了,欠一屁股债。老娘受打击身体一直不好,打针吃药家常便饭,六十平蹲了7个人,我做营业员,老婆在菜市场算帐,姊妹几个棉纺厂工人,吃了没文化的苦,累死累活那点工资不够生活的。他们离婚,就算秦姗留下来,她爸爸寄钱回来之前,要我们掏钱养着吧!万一她爸爸去了撒手不管,我们又该哪能办?实在多不起这一张嘴啊!大家皆要到大街上讨饭去了!”
  微顿,他似才发现没给他俩倒茶,又去取一次性杯子,加茶叶,拎暖水瓶倒水,嘴里嘀咕道:“张淑芬还能哪能办!总不能为个小的,逼死一家门吧!我们对她够好了,讲来话长!当初若不是我力排众议,说服老娘和妹妹们,坚持让她们落户回来,如今还在大西北吃风吐沙......”
  邵杰打断他的话:“秦姗在英国有ILR么?”见他听不懂,换种说法:“就是永久居留证,类似美国绿卡,我们的身份证。”
  “有有,我特意问过她,去了没几年,正好碰到英国大赦,我就讲她运道是好.....”
  “她爸爸如今还在英国?”袁绮拉回话题。
  “听姗姗讲前五年死了,咽喉癌!”
  袁绮想想问:“你有秦姗最近的照片么?实在没有,秦洁的也可以。”
  张根发摇头:“秦姗倒和我合过影,用她手机拍的,我让她去照相馆洗出来把我一张,她答应着,却迟迟没给过我。秦洁更没了,她有抑郁症,见到我们都躲,更别谈照相了。”
  邵杰看看手表,问袁绮还有啥问的,见她摇头,便起身告辞,张根发热情挽留:“难得来一趟,吃过中饭再走,我做的拌面味道正宗。”见他俩婉拒,站在楼梯口道:“天阴我关节炎犯了,痛的要死,就不送那下楼去。”
  邵杰袁绮下到一楼灶披间,林阿姨在龙头底下拿着钢丝球用力刷锅子,自来水哗啦哗啦乱溅,看到他俩连忙关掉龙头,手在围裙上擦擦,笑着问:“那要走了?”袁绮笑着说是啊!
  林阿姨道:“我突然想起一桩事体来,不晓对那的调查有没有帮助?”
  袁绮请她有啥尽管讲出来,她认真的态度像告密者:“张根发动迁的房子在南京西路,大世界这里,真的是寸土寸金的地方,按照户口人头,可以要房也可以要现金。张根发要的现金,他借把外甥女的一百多万,就是这笔动迁款。如今他老婆同他闹翻了,住在女儿女婿家带小囡。女儿女婿也生气,来也不来看看他,孤单单一个人,自己照顾自己,也作孽。就指望法官们帮伊把钱追讨回来,家庭矛盾也就解决了。”
  袁绮道:“我们尽力。”不再多逗留,出了灶披间,还在落雨,他们撑伞走了老远,还听见林阿姨在后头道:“有空来玩啊!”
  沿着弄堂出了铁门,卖“熏拉丝”的老太太已经不在,不晓得是卖光了还是城管来过了。
  邵杰站住,略沉思会儿问:“你还记得林阿姨讲过,秦姗将动迁分得一套房子给了她四姨张惠美做抵押?”
  袁绮立刻道:“对的,是这样讲的。但秦姗既然有ILR,理应要办理户籍注销,但她非但没办理,还参与了老房子动迁,并且分到一套房。”
  邵杰笑着看她一眼,果然是法学院的高材生,思维敏捷。他说:“这种双重国籍有历史遗留的原因,我去房管所和派出所一趟,你去她们租房的地方,找房东问问看可否有有价值的信息。”
  两人是不同的方向,袁绮走到大路口打车,回头看他扫了一辆共享单车,一手打伞,一手扶着车把,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雨雾中了。
 
 
第十六章 秦姗母女住处
  徐汇区桂林两村是老小区,八几年的房子,对面是新造的楼盘,取名新桂苑,年轻挺拔的三四位保安穿统一制服立在门边,这个门只走人不通车,进出刷卡,无卡的包括送外卖的要提供身份证,随保安去登记信息表,十分的严格。
  袁绮经过时朝里探望,有个巨大的喷水池,几十层的大楼钢筋混泥土浇铸而成,棱角分明,奢华低调,周边医院商场宾馆学校俱全,算是中环比较热闹的地段,要想有套这样的电梯房没个七八百万买不起。
  她在看楼,保安在看她,走过来行个礼问:“需要帮助么?”
  袁绮忙摆手,指指对面,正巧是绿灯,她横穿斑马线,到了桂林两村小区门口,这里也有保卫室,里面坐着一位退休再就业的保安,除了有车辆要进来寻停车位,他会拉开小窗户,吼一声满了,再“啪”的关闭上,继续喝茶看手机,旁的一应不管,作风气派同这个小区一样属于时代遗老。
  雨停天阴,袁绮收起伞,走进去也无人管,四周光秃秃的,物业为了创收,把道两边的树都拔了,全部铺成水泥地,划上一条条黄线分隔,用来当停车位收费用。当中道又走人又行车,若是有两三辆车进出并排,你退我进,你左我右,都会堵好一会儿。
  司机探出头骂娘,袁绮恰从车隙里侧着身过,瞟他一眼,倒是斯斯文文的外表。她查着墙上贴的门牌号码,十七号、十九号都找到了,唯独不见十八号,只看见一所幼儿园和健身处,一墙之隔,小朋友在锻炼,老年人也在锻炼。
  袁绮去问一位爷叔:“请问十八号在哪里?我百寻不到!”
  那位爷叔看她制服飒然,很热情的指着方向:“老小区规划混乱,侬要从前面岔路口往右走,看到个小铁门拐出去,最右边一幢就是十八号!”
  袁绮道过谢,按他的指点终于找到十八号,左墙面挂一竖排邮差绿的信箱,每箱口子处胡乱塞着房产广告,铁门上安装每户电子门锁,她擎了502室,嘟嘟响许久,并未有人在,也不知房东住在哪里,索性站在旁边,用手机查小区居委会地址。
  恰这时铁门推开了,一位阿姨拎着装满猫粮和水的盘碗出来,“咪咪咪咪”唤了几声,四五只野猫从车底草从里钻出,踱步过来。
  她瞟过袁绮,主动开口问:“你要找谁?”
  袁绮说:“我来找502室的房东,询问这间租户的情况。”
  “我就是房东,我姓陶!”陶阿姨有些吃惊:“你是法院来的?那你晓得她们的名字么?”
  袁绮给她出示自己的公执证,简单交待案情经过,再道:“母亲叫张淑芬,女儿是对双胞胎,秦姗和秦洁。”
  “哦!”她蹲身用勺子把鸡肉拌到猫粮里,低着头说:“联系不到她们了!失踪快有半年,起先打电话还接,一会讲在外地旅游,一会讲住医院,讲房间不要动,还要继续租住,又过两个月,我看欠房租了,再打电话一直空号。”
  袁绮问道:“我可以进房里看一看么?若还没租出去的话。”
  “可以。”陶阿姨把脸往门锁液晶屏一照,铁门就自动打开了,她在前面上楼梯领路,一面絮叨:“好些外地人要租这套房子,我嘛圪塔来兮(沪语:很挑剔),男人不租、情侣不租、学生不租、群住不租,无正当工作者不租,我最要干净,房子么要找爱惜的人来住,而且租金七千块一月分文不少。所以还没租出去,我也无所谓,等年底儿子婚事谈妥后,我就不出租了,装修装修给伊当婚房!”
  袁绮随她爬到五楼,一面问:“房子你进去过么?”
  她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扬高嗓门:“我从来没进来动过,原来啥样子,现在还是啥样子。”话音才落想起什么,又紧跟道:“就进来过一趟,看到燃气灶上还有一锅鸡汤,臭得要死,我总要倒掉吧!幸亏发现及时,再久些蛆都要爬出来了。”
  袁绮点头,从门旁边的鞋柜表面覆的一层灰尘可以看出,这里没人走动许久了。
  两室一厅的格局,房型很正,厅室朝南,如果阳光充足,应该会很亮堂,不过今日天阴,陶阿姨擎了开关,“啪”的一声,客厅吊顶上的水晶灯璀璨起来,袁绮看到鞋柜上整齐摆着三双布拖鞋,清明时节的气候,穿塑料拖鞋凉,穿棉拖鞋热,布拖鞋正合适宜。另还有三双高跟皮鞋,三双平跟皮鞋,香奈儿和Jimmychoo。
  袁绮平日虽打扮简素,但上海这座繁华大都市,百货公司、车站、地铁隧道......就连公交车皮,巨幅的广告牌无处不在,这样的奢侈品看也看眼熟了。
  皮鞋们至多穿过两三趟,使用过的痕迹很浅淡,还有两双没穿过的白色运动鞋。
  “噶新的鞋子也不要了。”陶阿姨嘀咕,她显然还不知这些鞋子的价值,也说明秦姗母女应该不会因为交不出房租而一走了之。
  袁绮先走进客厅,客厅里摆设齐全,电视柜、电视、空调、黑色真皮沙发、吃饭桌椅,桌上花瓶里养着一束谢败的百合花,墙上挂着字画和钟,钟还在走,时间精确。
  家具都是黑胡桃木的,家用电器也是名牌,怪不得陶阿姨对租客有诸多挑剔,她去拉开电视柜的柜子和抽屉,满当的东西,想了想当着陶阿姨的面打给邵杰请示,再打给李元,让他带强制执行通知等文书和几个人来清理现场。
  她先往厨房里转了转,燃气灶上摆着砂锅和铁炒锅,看锅底应该经常烧饭,抽油烟机却很洁净,不锈钢水槽不见一点渣滓和油星,手指抚过台面也没有粘腻的感觉,台下是烤箱、洗碗机,洗碗机是抽拉式的,碗盘筷整齐摆着,不知是忘记还是离开匆忙,没拿出来放回厨柜里,她抬手打开橱柜,有很多密封玻璃罐,草果、茴香、香叶、桂皮、八角、花椒,香菇......一罐罐装满。还有一袋袋火锅底料未拆开。
  唯一不齐整的是一包干海袋,被展开又重新折叠起来,再塞回袋里,袋口被撕扯的很大。这就显得很突兀,让人忍不住去揣测当事人当时的心境。
  再欲去开冰箱门,那陶阿姨道:“原还有些小菜摆里面,都烂掉了,我清理过!”
  袁琦便不看了,问她:“当初签的租房协议还在吗?我要拍个照片。”
  “有有,我去拿来。”陶阿姨转身下楼去了。
 
 
第十七章 未见过的母女们
  袁绮走进卧室,并不大,一眼便看见绿框镶着白玻璃的两扇窗紧关着,还有纱窗两扇,细细密密的格纹感,把白玻璃都嵌斑驳了。纵然如此,还是能看清前面一幢住户楼,不晓当时怎么规划的,错开半楼这样隔着,砖红的一堵墙面全是爬山虎叶子,风吹翻动,如时光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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