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不是一般的危险。
“别!别砍!”少女惊慌失措,生怕看下残肢败体,她紧闭着双眼,哽咽道:“我嫁给你!我答应你了!你别砍他!”
她胆子小,身子柔弱,多数事都无能为力。
她只有十六岁,会害怕明晃晃的刀刃,也怕听见惨叫哭嚎,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她在皇宫里呆着好好的,谁都爱她谁都宠她,没人敢给她罪受,为什么偏偏国破了,为什么要遇到地痞,为什么要遇到一个以命相逼的水匪……
她哭的好伤心,一时间就连那位罪魁祸首都停下来,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地松开手,任由怀玉哭着哭着缩成一团。
“睁眼,虞怀玉。”她身边响起薛谌的声音,沉稳无比,“我还没死呢,别跟哭丧一样。”
她听他的话,缓缓地睁开眼,抬手抹了半天眼泪,终于让自己的视线清晰了些,薛谌的双目中,依旧有着她做不到的凌厉与从容自如,好在,他并没有缺胳膊少腿,这就像是一颗定心丸,让她勉强扯出一苦笑。
“你没事啊……”
她看到刀刃悬在上臂之上,仿佛只要少年的手一抖,那刀刃就要往他的皮肉里陷。
“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你为什么还不把刀拿开——”她起身,双手扣住少年的手腕,一门心思只想让这把唐刀离薛谌远一点,可不知她是怎么了,胃里突然一阵酸楚,紧接着便忍不住地干呕,腹中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只吐出一地酸水。
她整个人晕乎乎的,她面色苍白地看着脸色都白了的刀疤少年,再一低头,原来酸水大部分都吐到了他身上。
她因为恐惧和难受,直接两眼一黑,脑海中只留下一个念头——
他们这次是不是真的完蛋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闻到一股苦涩的草药味,鼻头一皱,缓缓睁开眼。
入目便是一张古朴的棕红色四柱床,她恍惚了一下,晕倒前的记忆就一一在她脑海中闪现。
她不知道她这一倒下是过了多久,不知道薛谌和文家人怎么样了,不知道在发生了这件事之后,这个少年是否还会信守承诺。
“你醒了?”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还算温柔的声音插了进来。
来者是一名四十余岁的妇人,她端着一盆热汤,肩膀上搭这一条帕子,笑呵呵地对她说:“听说你吐了长风那小子一身!”
如果可以,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不过,长风?那个少年原来叫长风吗?
“你吓坏了吧?”妇人将帕子扔进盆中,浸湿,拧紧,递给怀玉,“那小子就这样,其实他看到漂亮的女孩喜欢吓唬吓唬罢了,你不要着了他的道。”
“这哪里只是吓人?”她的手指绞着被褥,他可是说了要把薛谌做成人彘啊?
“不然呢?他还叫了寨子里的郎中给你看呢,好像说你半夜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怀玉气的想打墙,她已经够伤心难过了,为什么还有人在用那顿面条给她捅刀子!
看着怀玉不接帕子,妇人也不单纯地举着,反而主动将她的脸抹净,“脸上全是眼泪,来,”
“我就是个粗实婆子,你不如直接问他呢,他知道你醒了应该很快就过来了。”她又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套衣服,“我们这里也没什么适合的衣裳,之前劫的裙子,你先凑合穿着吧。”
说罢,那妇人就退了出去,大抵是去通知那个叫长风的人了。
怀玉赶忙换上新衣裳,想都不想就推门而出,却迎面撞到一面墙——
长风过来的也太快了!
“哟,你醒啦。”
怀玉立即后退多步,跟他保持距离。
而长风像个小猴子一样蹦蹦跳跳地来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的新衣裳,笑道:“那别耽误了,收拾收拾快准备嫁给我吧!”
好不要脸的人!
不过,她必须要冷静下来,从长计议。
她靠着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是无法逃出这个水匪寨子的,而唯一有可能带她离开的,是薛谌。
薛谌是被这个叫长风威胁才被抓的,虽然他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扔掉剑是让她有那么一点点失望啦,但按现在的情况来说也无足轻重了。
她承认,她怕,怕的要死了。
但是她必须要给薛谌制造一些逃脱的机会,最起码,也得拖延时间。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我答应嫁给你了是没错,但是我也有条件。”
这种黄毛小贼,她也可以对付!
“我不是这么好娶的!”
少女昂起脸,明亮的眼睛在发着光。
第15章 送鸡腿
那位名叫长风的少年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好娶?难道你身份特殊?还是什么县太爷的女儿?”
怀玉心中冷笑,面上否认:“当然不是,我只是一介草民。”
随即深吸一口气,继续狡辩:“但你也应该知道成亲本就应该先三媒六聘,还应择良辰吉日……”
“这么麻烦!”
怀玉还没说完,就被长风打断,她的心跳的更厉害了,瞬间气势弱了下去:“婚姻乃人生大事,岂能儿戏?”
怀玉肌肤粉白,紧张时双颊微红,更显白皙莹润,睫毛轻颤,煞是可怜。
她生的极好,甚至带动着房间内的陈设生辉生色,长风从小在河边长大,见到的不过都是些山野粗人,虽说这一年见了不少逃难的官家贵族,但在怀玉面前,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他不由得一愣,他自幼没人教过规矩,更何况这等繁琐的礼节?但鬼使神差下,他点了点头。
“也不是不行,具体有什么啊你跟我说说,我差人去办就行了。”他拉过来把高背木椅,坐在她面前,翘着二郎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好可怕……
怀玉被这样直勾勾的目光盯着浑身不舒服,但也只能硬生生地忍下来,思忖片刻,将自己知道的所有礼节都告诉了他,有些她拿捏不定的,也一并告诉了他。
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还有一件事,成亲双方要讲究八字相合,如果八字相克,那可要做一辈子的怨偶呢。你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找算命先生瞧一瞧,说不定咱们两个人天煞。”
长风啧了一声,百般无聊地掏了掏耳朵:“老子哪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生的,不用什么八字,八字不合也娶。”
怀玉握紧了拳头,只得无奈道:“我既然已经答应你了,可不可以把文家人和薛谌放了?”
“那不行。”
怀玉没忍住,站起来与他对峙,却立刻被长风扣住肩膀,她扭着身子躲开他的手,急道:“可我都准备嫁给你了,其他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不放?”
“我听你在这放了这么多屁,我都答应你了,然后我还得把那个姓薛的放了?再让他过来救你,我赔了夫人又折兵?”他的力气可比怀玉大的多,才不管怀玉怎么挣扎,也只能再次被他按回床上,“你是叫什么虞怀玉是吧?”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呢?虞怀玉。”
怀玉心里恼,鼻子一酸又想哭出来,但她不愿在这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又将眼泪硬逼了回去。
她定还有其他办法救他们。
不过,她好像惹的这人不高兴了,他会不会反悔之前的事……如果这样,就要再想办法与他周旋了。
就在她在思索自己该说什么时,长风四指冲腕,只露出大拇指,指了指木桌,“喏,那有纸笔,把你方才要的东西都写上吧。”
没有反悔……
怀玉舒了一口气,她避之如虎豹豺狼一般,绕过他研了墨,在竹纸上列出方才她提出的要求。
她越写越不舒服,因为长风的眼神依旧一直粘着她,仿若芒刺在背。
怀玉只得草草写完,甩给他,“就这么多,一个都不能少。”
“哦。”长风扬了扬眉毛,打开门,吼了一句:“秀才!”
紧接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像风一样出现了,他有点黑,长得也较为粗犷。
“这是她要求的东西,你去办吧。”
秀才接过竹纸,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眼睛都瞪圆了:“这、这么多?!得花多少钱?”
长风踹了他一脚,“老子让你去办你就去办,花的是你的钱?!”
“是是是,我定会让嫂子满意。”
这一声嫂子,让她觉得自己的脸皮都掉了一层。
她咬牙道:“你都不看纸上写了什么吗?”
“我又不识字,你写了就给办呗。”
怀玉:“那,那我还多都加几个。”
秀才有些为难:“这……”
长风毫不在意地双指一夹,把纸从秀才手中抽走,“没事,给她写。”
怀玉毫不客气,接过纸就继续写下去,时不时去瞧一眼长风的态度,只见男人一身深绿束口圆领袍,正低头和那个秀才说着什么,注意到她的目光前,她就转过头,继续写她的购物清单。
好,既然胁迫她,那她也要好好恶心他!
她越写越欢乐,甚至把婚礼上做的菜系都写上了,“好,就先这样。”
秀才两眼一黑,比他人黑多了,“先这样?!”
“我之前就说过,我不是好娶的人,我未到这里时,想娶我的人那也是踏破门槛的。”怀玉又编出几个借口:“既然是明媒正娶,那定要热热闹闹的,什么都备好才是,难道要让别人看笑话?”
她这话不假,虽然她知道没一个人敢跟夏国皇帝主动提出尚公主,但她这种身份的,适龄儿郎大约都有这等心思。
若是做了她的驸马,之后的仕途可谓一帆风顺,锦上添花。
秀才还想说什么,长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行!反正也不是我付这笔钱!”
这个长得比长风更像个水匪的人连连后退,又像风一般迅速消失了。
“还有良辰吉日是吧?”长风撇了一下嘴,“怎么这么麻烦,你就在这呆着吧,我让付婶子一会挑挑日子。”
“对了,你没吃饭吧?”长风一拍脑袋,说:“一会我让付婶子给你送吃的来。”
怀玉点了点头,“那我能去看看他们吗?”
长风眯着眼睛,那刀疤看着更骇人了:“虞怀玉,你是在挑战我的耐心吗?”
“你到底跟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与我成亲之后,我不允许你再想任何其他男人了。”
怀玉嘴上不敢说什么,但心里却道这人可真是他最讨厌的男人类型,管天管地还管她心里想着谁,不过是个黄毛小贼,等到她救出来薛谌,定让他好好收拾他!
“既然你说了不让我想别人,那他是我何人,等到与你成婚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话说到这份上,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不知为何,又想到当初她还是夏国最得宠的公主,父皇下旨赐婚,她带着好奇与不可明说的期待偷偷见了薛谌一次,却发现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纨绔时的那份愤怒与厌恶。
男人大抵都是这样,无论是父皇的多情,还是长风的专横,还是薛谌的胡作非为,都让人感到绝望。
长风刚要开口,忽然进来一个人跟他悄声说了些什么,长风面色一沉,便跟着他出去了。
过了一会,方才给她擦脸的妇人端了些吃食进来,并未再提长风。
怀玉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简单吃完了饭,还偷偷地用帕子打包了一个鸡腿。
长风一直到夜深了也没有回来,怀玉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想这可是个大好时机,这个长风怕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回不来?
她二话不说,借着月色猫回了那间地牢。
地牢门口依旧有几名水匪看守,他们一看见怀玉,就将她拦了下来。
“嫂子,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听到嫂子二字,怀玉就觉得两耳发聩,恨不得抽这群人巴掌,但她告诫自己,现在应利用这个身份。
“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你们的嫂子?”
她都觉得奇怪,那个叫长风的不过十七八岁,这帮人看着甚至有比长风大十来岁的,长风是什么来头,等让这些人服软?
“我问你们,在这里谁说了算?”
其中有个人说:“当然是寨主说了算。”
“长风哥哥求着我,恨不得掏空他的全部身家来娶我,求了我半晌,我才勉强答应,我想我说的话,不会没有分量吧?”
她觉得自己丢失的脸皮又重新回来了,不仅如此,还厚了几度。
她内心好像蹦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掐着她的脖子,冲她喊:虞怀玉啊!你不要再恶心自己了!
“当然不会,既然我们老大要娶你,我们肯定特别尊重你。”
“那还跟我废什么话?要不这大半夜的,你去跟长风哥哥问问,看他怎么说?”
“这……”
“你们放心吧,你们守在出口,还能怕我怎么样吗?”怀玉随口乱编,她再一次对自己的胡编乱造能力深感佩服,“我也进去不久,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难道我连看朋友的权利都没有?说不定过两天,长风哥哥还要宴请他们呢!”
“……好吧,嫂子千万不要难为我们,也只能放你一炷香的时间。”
一群憨贼!
怀玉点点头,提着裙子凭借着记忆找到了关薛谌的地方。
她没有钥匙,只能蹲在牢房门口唤他的名字。
“薛谌,我来啦。”
月光洒在男人的侧颜上,他并没有狼狈不堪,只要还没睁开眼睛,忽略杂草成堆的牢房,似乎只是一位浅眠的月下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