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点头。
“那洞是你挖的,长风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不是。”
又马上心虚地改口:“我挖的。”
“你一个人挖的啊。”那坑道还真不短,并且最起码能容纳一个成年男人随意行走,还有那地牢的设计,不得不说,这对兄弟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小、小美人,你是被我哥哥抓进地牢的吗?”
怀玉想了想,回答:“算也不算吧!”
是长风把他们捉来的,但这时怀玉是为了薛谌又去的地牢。
那人明显没听过这种模棱两可糊弄人的回答,他面色纠结,摇头晃脑地想了半天,显然消耗不了这句话。
怀玉:“想不出来就别想了。”
“哦,好,要不我再把你送回去?”
“别!别碰我!”怀玉向后跨了一大步,躲过他伸过来的手,又把那个令她颜面散尽的称呼亮了出来,“我是你未过门的嫂子你知道吗?”
看到那人愣了一下,她知道他还是可以听懂这是什么意思的,便板着个脸,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如果你这么做了,你哥哥可能很生气。”
“什么?!”眼前人看似慌了神,他紧张到双手一会拍着胸口,一会绞着衣衫,可怜到怀玉都有些于心不忍。
“你别慌,你乖乖听我的,你的长风哥哥是不会生气的。”
他用力点头:“好、好!”
“首先,我可以为你保守这个秘密,”她指了指身后的衣柜,“相反,你也要保护好我的秘密——不能让你哥知道我来了这里,你想想看,我莫名其妙地从地牢出现在你的房间,岂不是很怪?”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我绝对不说。但为什么不让长风哥哥知道,你们吵架了吗?”
“哎呀,这是我们两个的事,说了你也不明白。”怀玉随便扯了出来个理由,“其二,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帮我把马槽中那匹枣红色的老马放走,不久前从布商那里劫到的,它的后腿有两处白斑,你千万莫要认错了。”
她可没忘,薛谌要她把弛原放出来的话,薛谌不可能只是让弛原在寨子中活动筋骨了,这其中定有什么玄妙,她自己怕是不能自由活动,但这里有个寨中人,那自然而然就简单许多了。
她安排完之后,环顾四周,“还有,有吃的没?”
“有,有我爱吃的绿豆糕!”
怀玉心中自喜,自然认为自己办妥了,小口小口吃着从那稚儿中拿到的绿豆糕,摸着黑又回到了之前的房间。
长风浑浑噩噩的,除了拿也没有怪罪她偷偷进了地牢,也没有追问她为何莫名其妙地出来了,他只是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什么难以解开的心事。
她不知道他和薛谌之间发生了什么,更没有机会再去找薛谌,她逮到寨子里的人问,也并无人告知,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黄历上最近的良辰吉日也该到了。
薛谌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不会饿死了吧!或者已经被长风砍了……
怀玉赶紧舍掉这些令她害怕的想法,
看着火红的嫁衣,像热锅中的蚂蚁一般,来回踱步。
第18章 误良辰
怀玉起的早,喜婆还没来。
她抬手抚摸着锦缎喜服,指腹慢慢滑过精巧的绣图,脑海里却想的是薛谌。
这个薛山猪!
她都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实在担心的很,那夜在牢中他可是十分斩钉截铁地说会把自己安顿在扬州的,她是信他的。
可问长风,问不出来,问寨子里的人,更是闭口不谈。
长风更是强调了不让她靠近地牢。
难道,薛谌真的已经……
一通思想撞击后,少女揪着喜服的罗裙呜咽了起来,泪珠留在鲜艳的裙摆上,晕染了一大片。
她哭的十分凶狠,顾不得形象地不去忍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喘,无助地瘫坐在地上打着哭嗝。
如果没有了薛谌,她该如何逃开这场婚礼,又如何从这里突出重围?
她之后的
不……虞怀玉!你要坚强!
最起码在给薛谌收尸的时候要坚强!
怀玉再三在心中告诫自己,这才止住哭声,但也只敢低着头,不让旁人看见自己现在比哭更难看的表情,来到了那个跟长风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的住处。
她向他人问过,这人是长风的孪生兄弟,叫长生,五岁时生了一场高烧,从此心智也停留在了五岁。
随着年岁的增长,人心更加不可深探,怀玉虽然不喜和孩童多接触,可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寨子里,能说上话的也只有这个长生。
“长生——你在干什么呢?”
怀玉敲了好几次问,长生才慢吞吞地来开门,只见他看见怀玉,便嘿嘿一乐,“欸,小美——”
嘴里的糯米糕却漏了馅,长生赶紧手忙脚乱地用袖子蹭起来。
“你别这般呀,”怀玉的柳眉一蹙,拿出新的帕子给他擦拭起来,“好了,我要跟你说件事,咱们进屋说。”
长生乖乖地接受她的轻推:“好、好!”
进了屋,怀玉优先拿了桌上的糯米糕,咬了一口,待到细嚼慢咽完,她才说:“我想让你帮我守着点,不要让他人知道我在这里,我要再去趟地牢。”
若是薛谌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也要确认下文家人是否安全吧。
想到此,怀玉心中又酸涩起来。
“可是?”长生那个和长风如出一辙的脸嘴巴张大的可以塞下两个糯米糕,“今日你不是要跟长风哥哥成亲吗?你、你干嘛去那里!那里藏、不适合新娘子!”
“那你想让你长风哥哥在大喜的日子生气吗?”怀玉并不把长生的阻挠放在眼里,“若是我告诉他,你在这里偷挖了坑道,你想他会不会生气?”
“不想!我、我不想!”长生怕长风,他吓得连忙摇头,又开始掰着指头算,“我不想让长风哥哥生气,但、但是小美人如果进了坑道变得脏脏的,长风哥哥今日成婚,小美人变脏了,也、也会生气。”
“你看看能不能给我找个火把来,若是有,我也不用四处碰壁,定不会弄污衣裳。”
要是说第一次是误打误撞,她忍了就忍了,但第二次,她也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再进坑道。
“欸,不行呢。道里深,火把一会、会就灭了,不顺畅。”长生看似很想给她解释清楚,他比划了一个扑灭的动作,又抓住自己的脖子,表演了一番窒息而亡,“小美人去了,不舒服。还是直接下去,长生给你守着。”
“要是又有老鼠怎么办?”
怀玉真心崩溃,她去给薛谌收尸的路怎么就这么艰难呀!
“小美人、不哭!金豆子,金豆子不能掉!”
长生看见怀玉的眼眶又红了,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十分想安慰怀玉,刚想抹掉怀玉的眼泪,又想到这是长风哥哥的新娘,手握成拳头,眼睛四处寻觅。
他一连拍了几下脑袋,大彻大悟道,“等下!”
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陈旧的箱子,跪在地上又把箱子乱翻一通,终于拿出一个细瓶口的瓷瓶子,塞到怀玉手里,“壮胆!”
“什么?”怀玉不解,她下意识地打开塞住瓶口的红色绸布,就被长生握住手,一扬,灌了满满一口。
辛辣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滑了进去,呛得她上气不接下气。
“你!”
怀玉推开长生,指着他的鼻子,手指都在颤抖。
她不知道这个长生是真傻还是假傻,他们这寨子也是对这痴人一点都不上心,就让他能偷到酒?!
长风倒是无辜,他眨了眨眼睛,解释道:“长风哥哥说这个能壮胆,于是我就、就藏了一些,小美人,你觉得怎么样?”
怀玉发狠一般推他,却力不敌人,自己反而摔在了地上。
“我贵为公主,你怎能……你怎能……”
怀玉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有什么操控她强颜欢笑的东西破碎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若再早些,我定让你……”
“咣当!”
长生的房门被大力踹开,长风穿着一身喜服,喜帽歪到了一边。
“妈的,我找你半天了!你怎么在我弟这里?”
少女呆呆地坐再地上,红了眼眶,双颊透红,如染了胭脂。眼中迷离如秋水,她痴一般地望着长风,迟疑片刻,眼泪漱漱而下,“我好难过……”
好想回宫,好想皇兄,好想菱粉香糕,好想糖蒸酥酪,紫苏虾……
但是……
“薛谌你走的好惨呐!!!呜呜哇——”
长风愣了一下,面上有些烫,转过头不去看她的表情,问长生:“嗯?她怎么了?”
长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小美人她好像发癔症了!”
长风黑眉一皱,眼睛尖地看到地上的瓷瓶,捡起来放在鼻下一闻,甩手扔到长生怀里,弯腰将坐在地上抹眼泪的怀玉抱起来。
“臭小子,以后再教训你!”
可怀中的少女一直蹬着腿,口中念念有词:“薛谌,没了你我可怎么去扬州啊!!”
“薛谌,我一定追封你为大将军!!!”
“……”
回到房中,怀玉突然却不闹了,她安静地像一只小兔子,就是本该灵动的眼神游离,缥缈不定。
“这……姑娘还是快些穿吧,误了良辰吉日,当家的可是要怪罪的。”
喜婆在她旁边催促着,一边给付婶子使眼色。
“是啊,姑娘,这都是按照你的吩咐来的,您也笑一个啊。”
怀玉的酒意未散,她使劲眨了眨眼睛,但面前依旧是模糊不清的,她只看到血红色在往她身上照,有什么人一左一右在她左右,强制她面对这片她抗拒的红。
怀玉就这样被喜婆和付婶子架着,将婚礼的行头穿好了。
而怀玉眼皮一掀,放眼望去,红色遮住了全部的天地,哪里都在天旋地转,眼前还有一绺一绺正在摇曳的金穗穗,夹缝中,她还可以隐约看到两个模糊的影子一左一右。
怀玉嘴里喃喃道:“牛头,马面,牛头,马面……”
她不知道自己满头的花钗,用金丝穗遮面,更想不到自己已经披上了红盖头,只声如蚊蝇碎碎念:“我怕是真的死了,或许哪天长风就抓到了我,我就已经死了……也可能是之前,在船上就死了,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没逃出来……”
“新娘子,接下来要跨火盆咯,趋吉避凶,夫妻同贵,白头偕老!”
生长在宫中的怀里哪里知道有这样的习俗,她只觉得自己的日子到头了。
火烧地正旺,也灼出了她的汗水,让怀玉短暂地清醒了——
她不要跨火盆!
“我不要!”她大喊一声,不知是否是酒真撞了胆子,她推开喜婆和付婶子,扭头就跑。
“要去奈何桥你们去吧!”她以为那是鬼门关的最后一遭,她马上就要喝下孟婆汤,忘记前尘所有,去投胎了。
她的人生不过十几载,还什么都没完成,她还要继续逃!
紧接着,她就被喜婆和付婶子再次一人一边压住,二人方才没想到她突然发力,现在二人可使了十足的力气,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缚住。
“姑娘既然已经答应了当家的,当家的还为你准备了这么多,瞧瞧这些,哪样不是按照你的要求?”付婶子也没了往日的慈祥,凶狠道:“现在当家的宴请四方,你说反悔就反悔,把我们卷刀寨的面子往哪里搁?”
“我呸,你们这群妖魔鬼怪休想骗我!”
喜婆赶紧拿出帕子塞进怀玉的口中,让她不得再出声,“是啊是啊,当家的是真心待你,姑娘莫说这些晦气话,还是早日完婚,莫要自讨苦吃,快快,跨火盆,千万别误了良辰!”
“慢着。”
冷冽的男声倏地插入。
怀玉在挣扎中,迷茫地抬起眼,红盖头依旧挡住了她的视线,但她能清楚地辨认出不远处那抹高大的身影。
是薛谌。
他一定是变成了恶鬼来踹翻阴曹地府了!
她什么都不想,使出万般力气,挣脱开束缚,吐出口中的帕,掀开盖头,露出一双泪眼婆娑的面孔,“薛谌!”
少女的金穗互相交叠,珠玉撞击。
“薛谌!”
那因醉酒而重影的身影,慢慢合二为一。
曾经,他立于神佛之前,拯救了她。
如今,他身在她的地狱,一如既往。
男人若鬼魅一般,启唇说着什么。
“我当真是来晚了,又哭成了这幅德行。”
第19章 第十八
薛谌骑着弛原,拉动缰绳,微微调整了一下弛原的身位,让怀玉径直跑到他身边。
只见怀玉居然抱着弛原的前蹄,痛哭流涕:“薛谌……你死了,我也死了!我们都太、惨、啦!呜呜哇——”
薛谌高深莫测的表情产生了细微的裂痕,他头疼地弯腰,准备一把捞起这位令他困扰的罪魁祸首,不料怀玉还在挣扎着,坐在马上就不老实地抱着马脖子哭哭啼啼:“薛谌,不用你背我!你已经够惨了!你居然被饿死了!我怎忍心让你背我!”
虽然话是这么说,也没看着挪动一下屁股。
“虞怀玉,你喝酒了?”薛谌捏过怀玉的下颌,扭向他的方向,微微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