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老夫人这一众人,当即低下头,念了一声老夫人。
这小插曲还未结束,那位也认识薛谌的女子将荷叶随手往往夏儿手上一塞,忙说不打紧,便窜到薛谌身边,“表哥,这一路上你还好吗?”
薛谌蹙眉,缓缓道:“还好。”
女子点了点头,可算把视线投到了怀玉身上,她的目光虽然不如老夫人那般审视,却别有另一般滋味,她问了老夫人一样的话,“这位是……”
薛谌用同样的语气跟她介绍了一遍怀玉,那少女点点头,面上没表示什么,声音却有些不悦:“救下的太守之女,姓甚名谁,世道变了,这官衔怕是也无用了。”
这位表妹的意思就比老夫人的直白多了,话里坏外的意思就是若是一个并非士族之流的前太守女儿就别脸上贴金在张府寻求庇护了。
随后,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怀玉,停留在了薛谌环着怀玉的手上。
怀玉从她的话就明白了整个张府上下的意思,他们并不如薛家一般依旧心西旧国,现在应已是有意向周国投诚。
她确实想的太过天真,一个属于前朝的公主,一个应该已经死去的人,该如何在这种地方安顿,去打听消息呢?
薛谌也听出来了她的意思,那么他们之间的约定……要怎么做才好?
更让她陷入尴尬境地的是,她居然和这位表妹身着颜色相仿的裙装,怪不得她刚刚上下在打量她。
怀玉现在没钱,成衣店的料子怎么能和专门供给士族大家的绸子相比。
这般下来,她觉得有些羞耻。
真想直接转身走掉。
“小嫆,不得无礼。”老夫人见薛谌的表情不太好看,便扶着额头说:“真是把你惯坏了,教过你的礼仪都忘了吗?”
“可是,奶奶……”
“罢了,”她又对她身旁的丫鬟说:“带这位小姐去客房,春儿应该已经命人备了汤水,薛谌,你随我来。”
怀玉被丫鬟单独带走了,虽然她很不爽她们的态度,最重要的是对她们对夏国的态度不满。
好歹薛家可是戎马一生的忠臣,这点文化熏陶都没熏陶到张氏?!
不过在雨后沐浴,还有人服侍,大大降低了她对周围环境的警惕性,虽然不如皇宫,能享受一时是一时吧。
怀玉机灵地探向客房,想着就算她要走,也是要拿点值钱的东西走,她可不想再过那种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苦日子!
“这位小姐,老夫人说了,您沐浴完了就去正堂一趟,老夫人有话与你说。”旁边的丫鬟嫌她沐浴时间过长,便提醒道。
“好,我知道了。”
……
“薛谌,你到底想的什么?”
正堂内,老夫人坐在一把雕花长椅上,一边命人揉着额角,一边说:“那丫头不过是个前朝太守之女,你竟然跟我说,要与她成亲?”
“有什么不对吗?”薛谌背手而立,根本不把脸色发沉的老夫人放在眼里,信手拈来:“我和怀玉一路走来互相扶持,互生情愫,既然我来投靠老夫人,相信老夫人也宠我爱我,婚事方面,不应该依我吗?”
“如果是温婉大方的女子就算了,刚我在门口,看她见了我,一时连礼数都忘了,真真上不得台面。”
若是失了地位,便谁都能在她的任何地方挑到毛病,若是夏国没灭,怀玉那般行礼,或许老夫人还能夸上一句娇憨可爱。
“表哥,那可是前朝的罪人,”叫小嫆的表妹搭了腔,露出轻蔑地神情来,“况且,你看她那身穷酸相,那身衣服,竟然敢与我的相仿,有一句话是什么来着,东施效颦,对吧?谁丑谁尴尬!”
薛谌看着小嫆,片刻,终于道出心中的疑惑。
“刚刚我就想问了,我们之间见过吗?”
“表哥,你、你不记得我了?”小嫆的气势减弱,“你是为了那个女子故意气我?”
“你、你——”被当头一棒的小嫆立刻扑在老夫人身前,“奶奶,你说说表哥!她怎么能为一个前朝太守的女儿说我!”
薛谌就像故意要气她一般,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声音却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没有啊,小嫆表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怀玉比你好看啊。”
老夫人扶开身边的丫鬟,斥道:“她是你的表妹,虽然多年未见,你说话也该客气点。”
“总之,我不可不迅速,你若想成亲,大可以找适龄的世家小姐,我也是为你好,你现在的身份,也只有我们可以给你庇护,何必要去娶前朝女为妻?”
薛谌嘲讽一笑:“我心意已决,想把她留在这里。”
老夫人起身,指着薛谌道:“我不同意!你怎么跟思思一样是个倔脾气,当年要不是思思执意要——罢了,我也不想提这事,我已经命人叫了那女子过来,与她说明白这事,我们张府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的。”
那严苛的模样,就连小嫆也被吓到了,站起来躲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了。
“你放心,我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人,我会给她一些银两的,够她花一辈子了,如若还想肖想什么,那就是她太不要脸了!”
怀玉哪知道他们在正堂里聊这些,她只觉得薛谌一定打了什么鬼主意,忽然这么热情,太不对劲了。
“小姐,随我这边来。”
怀玉点了下头,跟在丫鬟身后。
她走到正堂,行礼,“老夫人,您叫我。”
怀玉刚刚抬头,就闻到了熟悉的清香,她立刻被人拥住了,“薛……”
谌字还未出口,暗色的衣料便映入眼中,她的下颌被一双白皙的大手抬起,她的心在狂跳,双手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却像欲迎还拒般,柔柔地贴紧他的胸口。紧接着,薛谌那张俊美的脸放大,鼻尖蹭到了她的,轻轻侧了过去,她反应不及,唇瓣触到了一片柔软。
像有桂花落在了她身上,难以言喻。
这真是超乎她的想象,薛谌竟然当着老夫人和小嫆表妹的面亲了她。
“唔……”
第23章 薛子诚
“咚咚咚”
堂内寂静一片,静的怀玉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四月初的雨忽大忽小,明明之前还见小的雨势,就在这时又倏地大了起来,雨落在聚集成雨帘打在地上,遮盖住了怀玉急速跳跃的心脏。
她只觉得心中混沌,并无暧昧之心,更多的,居然是惊恐。
毕竟这里还有第一次见面的老夫人和他表妹!
他这是在干什么?!
“你这是在干什么,成何体统?!”
好在,有更尖锐的女声道出了她的问题。
只听一声瓷器落地之声,老夫人打破了茶杯,指着他的手颤抖不止。
薛谌这时才停止了方才在她看来不成体统的动作,但依旧没有放开怀玉,环着她的腰,只侧半身对老夫人说道:“外孙在这世上已经了无牵挂,孑然一身,外祖母还需要我做更多来表明心意吗?”
怀玉的心脏在狂跳,衣裙竟已被薄汗浸湿,她全然未觉,连推攘薛谌的手一时也没再动,就这样将将拂在他前胸,好似真为一对缱绻相依的恋人。
先不提方才薛谌直接当着老夫人的面强吻了她,仅是这般普通的贴近,在注重礼节的百年世家中,也够惊世骇俗。
她现在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因为她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那不就是在说,他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只想做成一件事,那就是与她……完婚?!
其实怀玉打心底就从未将这个婚约当过真的,只有在想“胁迫”薛谌的时候拿出来说说——但其实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婚约还能不能当作筹码,毕竟除了她心底,世人都为,前朝的旨意,怎么能撼动当朝的人?
只不过,这个婚约,看似在薛谌这里还挺管用的。
所以,在知道了张家上下的态度后,她可以就此放下心来吗?
如此这般,怀玉偷偷瞟了老夫人一眼,就赶紧低下头,用只有她和薛谌能听见的声音,带这些咬牙切齿,言简意赅:“你这是发什么疯呢?”
她这点小动作当然被张家后宅的主导人孟老太太她都能听的出来,这比她多吃几十年的饭的老太太还能听不出来?
孟老夫人冷笑一声,长得是挺好,可惜是个狐媚子,在这时都能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私下岂不更甚?
“我想我已经表明了我的意思,子诚,你若是真心实意来投靠张家,你认为我能像思思宠你一样,任你胡闹?”
思思当初就是执意要嫁给那个姓薛的,虽然姓薛的最后跟对了人,讨得一个勋贵之名,最后这名头,不还是让他们落得这个下场?
他们张家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夏国覆灭后,薛家带来的晦气事,她这个外孙怎么还不懂事,还在给家里带这些根本不知根知底的女子?
真是什么臭毛病都随了他娘了!
看薛谌不语,孟老太太又在他脸上依稀看出了五六分思思的影子,语气软了一些,但依旧强势:“我给你几天考虑,我相信你会识时务的。”
说罢,甩了衣袖就出了内堂。
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这场闹剧的小嫆瞠目结舌,眼神在薛谌和怀玉身上似乎都要烧出一个洞来,她也是养在深闺的士族小姐,皇室更迭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从未如此近距离看过这么……对于她来说跟那梨园戏一般有趣又生猛的画面,一时间竟还有些……羡慕。
那曲儿中是怎么说的来着?
她奶奶这算不算棒打苦命鸳鸯?
但她马上回过神来,跟孟老太太一样瞪了他们这对狗男女。
便喊着:“奶奶!奶奶!您还没打伞呢!小心染上风寒,得不偿失哎!”
去跟着春儿夏儿一众丫鬟追上老太太的身影。
现在内堂是确确实实地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怀玉感觉到她怀中一轻,她也才反应过来,羞怯不止,只是这次,轻轻一推,就和薛谌分开了。
她抬眼看了一眼薛谌,只见惹得所有人不愉的始作俑者面色如常,仿佛他们之间方才只是正常的寒暄,怀玉心中的混沌,惊恐又变成了愤怒,她想都没想就扬起手,准备给薛谌一耳光。
而薛谌眼疾手快,轻而易举地捉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撇,“你这是做什么?”
“我才要问问你呢!你刚刚在干什么?”她此时心若乱麻,脑袋里竟然又过了一遍,薛谌是怎么忽然环住她的腰,就这么大胆地贴上来的场景。
她慢半拍地开始用手抹着嘴唇,泪珠子也跟雨珠一样落个不平,“你不是说要把我安顿在这里,这就是你说的安顿吗?给我随便安排个名字,逼老夫人同意这门婚事?”
这……这也太奇怪了吧?
不是说怀玉看不起前太守之女,就是按照这个局势,薛谌若是指着他母亲的名号来逼老夫人就范,老夫人能同意?
她都觉得每晚的快乐沐浴池都要离她远去了,这不得今晚就被赶出去!
之前还信誓旦旦的,就、就用这么蠢的伎俩吗?
怀玉报之疑惑试探的目光,而薛谌则意义不明地回看了她,莫名地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确定你喜欢这里?”
“这……”
怀玉第一反应是这的环境算下来不比她曾经呆的宫殿,但比起风餐露宿,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若是张家能对她不再敌意,她还是非常欢喜的。
怀玉把前提全数吞进腹中。
她干巴巴地说:“当然是喜欢的。”
谁不喜欢可以天天沐浴,每顿饭都吃山珍海味,有人伺候的地方啊!
薛谌了然地嗯了一声,眼神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失望,“我会让你留在这里的。”
“可、可是……”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办法吗?
薛谌并未再提其他,“你听我的就行了。”
他也没有因为方才的行为在做什么解释。
“收拾一下吧,马上到你最开心的时候了。”
他声音淡淡,怀玉还来不及,想不出该怎么让他为方才的事情做一些让她可以接受的解释,下意识抬手,还来不及抓住他衣角,薛谌已经转身走入雨幕中。
当怀玉调整好心态时,她也终于知道薛谌说的最开心的时候是什么了。
是晚膳。
好啊,把她当什么人了?
但是怀玉确实不想为了这些事饿着自己,老夫人的话她还句句在耳呢,如果薛谌真的是用这种方式把她,保不齐这顿之后,老夫人就把他们赶出去了。
不对,再怎么说薛谌也是老夫人的外孙,就那种亲自迎接的仗势就能看的出来,甚至可能还是最宠爱的外孙。
所以,如果赶出去,也是她这个前朝太守之女被赶出去!
想到这里,怀玉就想猛干几口饭先。
“坐啊。”薛谌最先落席,环着胸瞥了一眼怀玉,“你坐我旁边。”
怀玉蹙了一下眉毛,他们在外面过得不好,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的没规矩就算了,怎么在这里薛谌也这么不拘小节呢?
按理说,不应该啊。薛家家大业大,难道不教这些?
薛谌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好像存心惹老夫人不开心一般。
怕不是想今晚就让她被赶出去。
怀玉偷偷瞧了一眼孟老夫人,只见她面色有不悦,但只是叹气,并未说什么,也坐了最上座位。
等老夫人落座之后,怀玉看着众人纷纷坐下,她才坐到了薛谌身边。
今日在府上用膳的,除了老夫人和她小嫆之外,还有两男三女,他们的岁数都偏大,大约就是府上的张氏及其夫人们,他们同样也没给怀玉什么好脸色,好奇过后便是忽视了。
可算是吃上她平日里经常能吃到的膳食了,不过怀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这种环境,明明是她最如鱼得水的那个,毕竟这顿饭是这几个月中最能入她的眼的,但她现在就觉得十分别扭,几天前,她还能直接站起来夹最远的肉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