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姑娘远道而来,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不妨尝尝这个,应是平日里吃不到的。”小嫆拿着玉箸夹了一块炙肉放在怀玉面前的玉盘中,“我们的膳房厨师都是宫里出来的。”
把它当作最后的晚膳依旧保持着一贯细致又繁琐的进食礼仪,她心里还觉得不这么吃的人才奇怪呢。
不怕腹胀吗?
她在腹诽时,并未发觉,所有人都偷偷看她的表现,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怀玉在礼教方面拿捏到位,礼数上可称得上滴水不漏,甚至用膳的模样还有些讨喜,并未对这些平日里难以吃到的食物大加赞赏,只说了一句:“尚可。”
虽然平日里诸侯才可食牛肉,但在宫中,她还是经常吃到,甚至有点吃腻了,但马上反应过来改口:“是好吃的!”
老夫人不知道怀玉曾经吃过多少山珍海味,心里只觉得她一副假惺惺的娇柔作态,故意恪守礼仪,不讨喜。
她又想到这个孙儿被她诓骗了去,心里堵得慌,便心生一计,说道:“子诚,你也该二十了吧。”
子诚是薛谌的字,怀玉在定下婚约时就已知晓,她此时也放缓了动静,好奇地听着。
薛谌发出一个气音,“嗯。”
“我其实也不是不欢迎虞姑娘,但现在的国号是太安,如果你真心实意,也不是不可……不过,这事不能急,前些日子,崔家的二小姐好像来扬州,芳龄二八,要住上一段时间……”
这时,薛谌从喉咙间一声轻笑,好似有什么了然如心了一般。
“外祖母,全凭您的安排。”
第24章 教做人
不知是否是她的心理原因, 自从薛谌二话不说服从安排之后,张家上下,尤其是老夫人的态度对她好似好上了那么一点, 虽然只有一点, 也带动了张家其他人对她的态度柔和了起来。
这从的小嫆身上可以看出,她也是个藏不住的孩子, 跟怀玉年龄相仿, 表情好懂的很。
用过膳后小嫆跟老夫人没说几句话,就把目光锁定在怀玉身上,待到怀玉的视线投回来时,她移开了视线, 起步和夏儿走了。
“奶奶还真的会想法子,介绍表哥认识崔二小姐,不就是摆明了想让崔家跟咱们家……”小嫆说到一半,忽然打量起夏儿,“夏儿, 你觉得这事奶奶做的对吗?”
“夏儿不敢逾越,老夫人这么做自然是为了张家着想。”夏儿只是个丫鬟, 平时沾了主子的光看了不少梨园戏曲, 自觉的老夫人这一出像是要上演什么生生拆散一对眷侣的大戏, 但当下人的哪敢说主子的不是,便开始用万能说辞糊弄过去。
当然,对于小嫆, 这套居然不再受用了, 她古怪地看了一眼夏儿, 哼唧了两声过了垂花门, 回到自己的院子中去了。
薛谌也不想继续跟老夫人鬼扯, 拉着怀玉就要走。
不料老夫人轻咳一声:“过几天雨停了,我就会让叫崔二小姐过来,跟大家认识认识。”
薛谌嗯了一声,没当回事,还要拉着怀玉,怀玉推攘了一下,根本不是她想能推拒的。
“你们两个到时候不要太亲近。”老夫人盯着薛谌的手心,“崔二小姐,小时候你们也见过,她以前也曾跟在你身后……”
“外祖母,”薛谌忽然打断她,侧过脸,几分酷似母亲的面容让老夫人不禁心口一颤,“外孙已经知道了。”
“快清明了,你要安分些。”
怀玉感受到薛谌的力道骤然一紧,十分想抽回手,却被他不容置疑的力道拉进雨中。
老夫人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没再说话,心里想着思思,摇了摇头,挥手让其他人也快点散了,别惹她不快。
怀玉就被他这样拽着,还得打着一把纸伞,抬高手举在二人的头顶,摇摇晃晃被拉到回廊后,她单手收不来伞,只得斜拖在一旁,任由雨水随着伞骨漱漱而下。
长长的甬道中除了雨水拍打之声,还能听见她错乱的步伐。
“薛谌……”她知道老夫人那居然让薛谌心里难受,毕竟在这点上,他们可是一样的人。
虽然薛谌一开始便刻意回避这件事,但想都不用想,薛府上下,怕是已经……
“薛谌……”怀玉不知道从何说起,她不怎么会安慰他人,毕竟曾经的夏国公主,还需要她来安慰别人?不都是她蹙一下眉,就有人上杆子为她排忧解难了吗?
于是她便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句别的:“你弄得我好痛。”
手的力道瞬间松开,并如见到蛇蝎一般离得她远远的。
“你发烧了吧虞怀玉!你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话,好可怕!”
活像一个贞洁烈男。
她现在回味起来,才觉得这句话十分具有引导性,脸便不争气地红了,但怀玉面上可过不去,心中那份同情一下子荡然无存了,咬牙说道:“至于吗?咋了,我说什么了我,我说你捏的我手好痛!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呀!真恶心!”
此话一出,她心里就越来越不是滋味了,“本来我就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这么说了你也不至于这么说我!毕竟我可是……此处略过四个字的称呼,你希望你懂!以前求娶我的人可以绕长安城三圈呢!”
怎么会有他这样不要脸的人?
明明之前……对!
“那可是我的初吻呢!你去死吧,薛谌!”她举起伞就要打他,被后者灵巧地侧过身,只有雨点甩到了他的袍子上,瞬间晕染变深。
“这么一说还提醒我了,你什么意思呀你!先是信誓旦旦要娶我,这有用吗这?!还亲我呢,亲完我之后还让老夫人给你说媒,不会是想让我做小吧!你是不是早就图谋不轨了!薛谌我跟你说吧,咱们俩从那天起那仇就已经结上了,不会再好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自己说一大堆。”薛谌轻而易举地躲过她锤过来的拳头,向后退几步,惹得怀玉小跑跟上,“说的好像我想娶你一样,你放心好了,我也没有想娶你的心思,这不是我答应你了?虞怀玉,你没觉得是我看你可怜吗?要不然,你去哪里住这么好的地方?”
他沉下脸,精致的面孔一下子变得阴戾十足:“我看那崔二小姐其实不错,人家身世干净,说不定人也长得漂亮,也知书达理……”
“薛谌!你什么意思!”怀玉彻底甩开脸子,现在只想一巴掌把他那张俊脸扇烂,“你现在就欺负我无权无势,只能跟着你是吧?等到我以后……以后……”
以后找到皇兄,一定让皇兄教你做人!
在薛谌心里,怀玉这点语言攻击,简直不痛不痒,他双手背后,后退的脚步轻快,穿梭在游廊的甬道之中,“以后什么?”
“以后给我好好道歉!你会后悔的!”怀玉露出虎牙,她瞪着他,恶狠狠又十分生动,可惜忽然要咬人的小兔子也没有任何威胁力。
怀玉伸手要抓住他,“你别跑!”
却不料,兔子追捕的猎物倏地伸出手,抓住她伸出的手腕,使得她忽然一个趔趄,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好,我错了。”
她好像听见了什么,但比这更令她慌张的,是二者突然顺势倒在了地面上。
怀玉一头砸在他的胸口,听见他闷哼一声。
是潮湿的石面,青苔,与泥土的芬芳,与清冽的,只属于他的味道。
“你又要干什么?”她整个人跨在了他身上,四月的衣衫已经开始清透,这比他们之前所有都要亲近,“……你不疼吗?”
怀玉慌乱下想起身,但薛谌扣着她的腰不让她走,越挣扎贴的越近,她能清晰地看到男人冷面之上的细小绒毛,能感受到丝丝凉风之外呼出的热气,她的呼吸也被带动的灼热起来。
他歪了歪头,故意与她贴的更近,他说:“老夫人派人盯着呢。”
说罢,他的另一只手就扣住她的后颈,向下用力。
怀玉眨了眨眼睛,余光确实瞄到了远处春儿的影子,瞬间将伞支在一旁,挡住了二人的上半身。
呼吸近在咫尺,怀玉却紧张地伸掌挡在唇上,手心能触对方的唇,柔软,又痒。
以及轻点上的鼻尖,也让她无法招式。
她不敢去看他的眼,只会紧张兮兮地说:
“就、就这样?不用亲了吧?”
第25章 催婚事
清明时节, 柔雨未消。
恐怕约张家想办的宴也要拖一拖了。
大家对怀玉的态度依旧没有什么变化,除了薛谌,没几个人爱搭理她。
怀玉闲的没事就在拔步床上一趟, 百般无聊, 丫鬟看了,就去给老夫人通风报信, 这下更落了个好吃懒做的印象。
但试问, 在这张家中,院子里的主子谁不是闲来无事,唯独是欺负她罢了。
她心有不悦,说实在的, 这张家她怕是来错了,家里的男人只有在休沐日能见得到,她要是上去想问点关于朝廷的问题,立马就被支开。
不比皇宫,她可以肆意妄为, 这里只会让人憋闷。
她忽然好后悔跟薛谌说喜欢这里,她是喜欢过无忧无虑的米虫日子, 但总觉得在张府, 她整个人浑身不自在。
这么想着, 她就找了个借口外出。她在张府也会被人拦着,打了个油纸伞,带了个帷帽就出门了。
出了张府大门, 她才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
明明只跟外面有一墙之隔, 她怎么就觉得, 外面的空气分外好, 雨水都比里头甜腻一分呢?
她也不是什么好外出的人, 不然在长安那会也不会只见过一次薛谌了。
最后,她选择把问题都抛掷脑后,安心逛街去了。
或许是连续几日的雨都让大家憋坏了,今日集市的人格外多,就一条小摊,也要排好久的队伍,不仅如此,还有人刻意插队。
怀玉心说别人插队要不她也插队,毕竟她认为自己脸皮也够厚的,心一横便上前一步横跨过几个人,找了个相对宽松的位置一战,脸红着低着头扭向前面正捏着糖人的小贩。
紧接着,身后的妇人就不乐意了,插着腰,扯着嗓子说:
“欸,你这小姑娘看起来也是个好人家出来的,怎么还插队呢?”
怀玉被说的哑口无言,十分心虚地,脸变得更红了,“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觉得方才那大汉插队,你们也未说什么……
“只是什么?只是没看见我们几个老婆子?看你年纪也不大,就不能好好排队吗?”妇人大拇指指着背后,“去去去,我也不想说什么难听的话,后面正常排队去。”
怀玉被劈头盖脸地凶了一顿,只得嘤咛一声,将头压得更低了,只想快点回到原来的位置。
不仅如此,她还听到除了那妇人之外,其他人也对着她指点起来。不成想,她原来的位置早就被人挤没了,看她过来,示意她后面排队去。
她看着后面她本来已经排过的队伍,心底防线有些崩塌。
但也无奈,毕竟谁让她想钻空子去插那队伍呢?
怀玉只得又灰溜溜地回到最后一位,认命地排起长队。
不料想,又有一名魁梧的大汉插了队伍,长长的队伍一下子又加了一截,她刚一探头,就被前方倒退的人撞了一下,而后身后不知道撞上了什么铁板,就这样摔到了地上。
摔倒地上不打紧,但现在可还下着雨,地上湿滑一片,她简直像一只可怜的湿毛小芦丁鸡。
看着前方没人吭声的队伍,怀玉简直是哑巴生吃黄连,又委屈又想指责他们,你们方才怎么不说那汉子,非要指着她说呢?
欺人太甚。
“姑娘,没事吧?”
她的上方传来陌生,浑厚的男声。
她一抬头,免不住吸气,对那长队的愤怒,霎时间烟消云散。
眼前的男人最令人深刻的,是他那一双如鹰的眼睛,而重中之重,是他其中一只眼睛浑浊无比,没有聚焦,十分骇人。
怀玉觉得这人长相恐怖,比薛谌不说话的时候还吓人,连话都不敢说,只敢摇摇头。
而那男人本想拉她,但想到了什么,俯下身抬起胳膊,“失礼了,姑娘请扶住我。”
怀玉哪敢不扶,手立马就搭了上去。
青天白日的,他不可能在大街上打她吧!
“姑娘,姑娘?”
但怀玉预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男人也只是将她拉了起来,并未做其他的。
怀玉摇了摇头、
她心疼自己的衣裙,低头看着裙摆上的水迹,男人将自己的纯黑色的外氅拖下递给怀玉,“姑娘如果不介意,可以一用。”
无论是周还是夏,国风都未对女子束缚什么,怀玉自觉自己是看错了人,眼前这个长相虽然有些骇人,但心肠比那些插队的好上百倍,便也不再扭捏,道了谢便围上外氅,继续排那糖人队伍了。
二人就此别过。
待到她回到张府,她也未曾得知,怀玉摔倒在地时,帷帽翻飞,露出她洁白的下颌,在男人走远一刻钟的时候脑袋里有什么闪现,赶忙挤开人群,回到那排糖人的队伍中去,抓住一个身形酷似身着黑氅头戴帷帽的女子,强硬地掀掉了她的帷帽。
但那女子的相貌却不是他所想。
“你干什么,无赖!”
怀玉回到张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薛谌,拿着两个糖人跟他显摆。
“你看这个像不像我?”
薛谌看了都想笑,他嗤了一声,指着糖人说道:“你说你要去买糖人回来给我,你就买了两个自己的?”
是了,怀玉手中的糖人,是两个衣着不用,姿势不同,发饰不同,但是脸型如出一辙的小女孩。
“啊?你也没说让我帮你带啊!”怀玉天真地回了一句,一手拿着一个糖人开心地比划,“你要是想要记得下次先给我钱,我没钱给你垫付!”
薛谌睨了她一眼,“小没良心的。”
“我怎么就没良心了?”怀玉想到今日排队那事,十分怄气,又不想把这丢人事拿出来分享,便说了些其他的,“我只是以为你对这些没兴趣呢,如果你想要,那我下次再去好了,这次就把其中一个我送给你,你也不必说我没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