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块蒙尘的璞玉,等待精心的擦拭。
“薛谌,还没死吧?”
怀玉伸长胳膊,抓着一把稻草丢向他。
待到他睁眼时,野性与戾气重回他的双眸,几个时辰滴水未沾,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哑了,“活的太恶毒了,虞怀玉。”
“我可是大半夜给你送鸡腿的。”
她从手帕中小心翼翼地举起鸡腿,“你先垫垫,我专门给你留的是大的那条!”
薛谌的双手被铁链锁住,她只能尽力伸长胳膊,手指掐着鸡腿的根部,奋力凑向薛谌。
“薛谌,张嘴。”
兴许是这鸡腿油太多了,她手一滑,鸡腿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第16章 心所想
怀玉尽量将脸侧着挤在两根木栏之间,伸直了胳膊,无名指和食指紧绷绷的,一看就使出了吃奶得劲。
但鸡腿滑腻,她怎么也想不到,明明就掉在差不多的位置,怎么死活拿不起来呢。
她急的额角出了一层薄汗,最后只得作罢,用手帕干净的一角擦拭了手。额头贴在两根栏杆之间,眼泪汪汪地看着薛谌。
薛谌一时无语,但怀玉的表情实在好笑,她的眼神可怜巴巴的,时不时又飘向那根落在牢房里的鸡腿,几番下来,他不由得笑出声,出言嘲笑她。
“虞怀玉,你逗狗呢?”
薛谌唇瓣很干,许是昨夜只喝了酒,而如今滴水未进,唇色苍白。
“你已经糊涂了?你怎么能说自己是狗呢?”
最多是薛山猪!
但她仔细一回想,给他留鸡腿,还伸进牢房里叫他张嘴,最后鸡腿还不慎失足,要是薛谌想吃,只能像狗一样捡食。
如若真是这般……
怀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上不再有可怜神色,对薛谌说:“你若是真吃了,我也不会用此打趣你。”
她是个前所未有的倒霉蛋公主,她除了最初逃跑时见到的刀光剑影,和走投无路只得去破庙勉强,还差点被无赖轻薄,但不幸中的万幸是,她找到了自己的稻草,日子便没有那么苦了。尤其是跟着薛谌一路下扬州,有吃的也有住的,筷子依旧要洗很多遍。
以至于,怀玉依旧保持了性子中的率真,到底还是十六岁,一句玩笑话就能将她的注意力转移走。
但薛谌并不对她的露出虎牙的笑容有什么波动,反而眼皮一掀,嘲笑她傻,若是真是在流亡,谁还在乎地上的肉脏不脏呢。
怀玉以为薛谌生气了,便小声嘟囔说:“是你先这样说的……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呀,我只能带出来这么一点东西,我用手帕包着,都不嫌它油,我还是绞尽脑汁想办法才进来的。”
她的声音细腻,温言细语像春水,说起话来像撒娇。
“那个人让你进来的?”
“倒也不是,是我撒了谎。”
说到这里,她还有点骄傲,却刻意隐瞒了嫂子这个尴尬的称呼,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我尽量拖了成婚的时间,但应也拖不了多久,他们应会选最近的良辰吉日。”
薛谌哦了一声,“那看来他对你还不错,有没有考虑就这样了?”
“什么就这样?”
怀玉不解。
“就这样嫁给他呗,虞怀玉,要是我向他人说你傻,没有一个人反对。”他侧了个身,眯着眼睛看着怀玉那张露出疑惑的脸。
“你!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她都不知道第几次这样骂他了,她气得跺脚,“你让我嫁给一个黄毛小贼?我答应嫁给他,还不是为了救你?”
“再说了,”说这话时,怀玉的脸上有些躁意,明明当时一哭二闹三上吊要父皇收回成命,现在又靠着这一条试图让薛谌跟自己站在统一战线,舌头像打了结一般,“你、你应该是我的驸马,这是父皇亲自下的旨。”
怀玉认为,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除了家国仇恨之外,那根绳子应该就是这道赐婚的圣旨。
“现在这天下已经不姓虞了,姓虞的定下的约定,你想解除随时可以解除。”
是个正常男子,哪怕不爱自己的未婚妻,也应该有占有欲,不去和那些横空出世的情敌争个高下?那些话本中的故事,不都是如此?
怀玉像是被人当头砸了一棒,脑袋蒙蒙的,不知道是因为他口中那句天下移主,还是旁的什么,她支吾了两声,怎么也没把自己想的说明白。
“虞怀玉,你不用非得把这条圣旨看的这么重,也不用担心解除之后,我不会带你去扬州,”虞怀玉的心思很好猜,她天真无邪,想法都写在脸上,而薛谌早已看清了她,“我既然说过,就一定会带你去扬州,把你安置在我的母族中,当然,你要是反悔,我们随时随地可以别过。”
“可是……”怀玉被说的哑口无言。
“你不是很厌恶我吗?”薛谌歪了歪脑袋,“我还以为你会很开心。”
怀玉努了努嘴唇,心中五味杂陈,刚想说什么,又听薛谌说:“出去之后,把弛原放出来。”
怀玉不解,开口还未出声,就听见牢房外面传来长风的声音。
“什么?!你们就让她这么进去了,他妈的,你们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啊——”
长风的声音贯彻地牢,她顾不上再与薛谌说什么,又向着地牢深处跑去。
“虞怀玉呢?”
果不其然,怀玉刚消失在暗处,长风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
可薛谌懒得理他。
他扬眉看着地上的鸡腿,“她给你送吃的来了?你饿了?”
他动了坏心思,拿钥匙开门,将鸡腿踢到薛谌面前,“吃啊,赏你的。”
怀玉走在地牢深处,这里连火光都没有,幽暗一片,靠近河边又十分潮湿,霉味冲鼻。
她捂着自己的鼻子,抹黑走着,她也不敢这时回去,生怕被那个长风逮到,一气之下把她给砍了。
更何况,她现在有些颓废,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的。她不知道为何,总是在意薛谌方才说的那些话。
突然,她脚下踩了个坑,整个人向下陷去。
还好坑道不深,只是摔得屁股疼,没有任何皮外伤。
这是哪里?
怀玉迷惑地看向四周,但周遭依旧是黑漆漆的,只能觉察出这大约是个地道,但她也分辨不出东西南北。
“吱吱!”
她的脚边飞一般地窜过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吓得怀玉尖叫一声。
她倒是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是老鼠!
怀玉一蹦三尺高,捂着嘴巴就向前跑去。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赶紧把薛谌弄出来,赶紧去扬州,她再也不要在这种脏地方留着了!
反正扬州之后,他做到了,他们就会别过吧。
怀玉边跑边能感受到河边吹来的凉风,她清醒过来,对哦,她本来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到了扬州,先在她母族中寻找机会,打听皇兄的下落……不错,她的计划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等到她找到了皇兄,她还怕那厮纠缠她呢!
什么男人,都是狗屁!
第17章 没动静
“薛谌,”身着半袖束口袍的疤脸少年十分仔细地念着对面人的名字,他的手指抵在下巴上,慢慢道出:“不吃吗?”
随即,他畅快地眯眼一笑:“也对,都脏了,不能要了,怎么能给人吃?”
“这样吧,我一向好说话的很。”长风有一搭没一搭地提着那节已经脏透了的鸡腿,笑道:“不如这样,你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给你送一份饭菜,如今乱世,三个响头换一顿饭,这不亏吧?”
薛谌面对长风的羞辱,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不紧不慢地说:“你似乎对我有很大的敌意,可我们不过只见过几面。”
长风想都没想,便说:“你们都是老子虏过来的,作甚要给你们好脸色?!”
明明薛谌只是一个身在地牢,被铁链锁住双手,随意地坐在地上的俘虏,却有一种独特的、不容小觑的气势,他捉住长风表情中的裂痕,低低地笑了。
“实不相瞒,我从前也虏过不少人。”他风轻云淡地描绘着过去,那表情像是在说着什么再简单不过的小事,“有时候么,是自己需要。有时候么,纯粹是帮朋友忙。但是吧,我们的方式不太一样,没用的人,杀了便是。”
“至于留下的人嘛……”他轻笑了一声,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慢条斯理道:“不外乎有两种,一种是对我有利的,要撬开他的嘴,打碎牙也要掏出他的秘密的人。”
他只是在讲述,却真像有什么可怖的画面在长风的脑子中闪现一般。
“另一种人,他的存在大大地威胁到了我。”他平静无波的表情瞬间变得诡异,又像是在细细引导着什么,“我忌惮、恐惧他。或许我可以一刀解决,但太简单了,又太鲁莽了,是不是?”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叫虞怀玉的,看起来只是个会耍点小心眼但并没有威胁的女人,但在她身边的这个人……
这个叫薛谌的,真他妈疯。
只听咔嚓一声,有什么金属硬生生落在了地上,只见薛谌背过的手缓缓反手抬起,他惨白的手腕间再无束缚,只留下淡淡的红痕,他的目光冷淡冰寒,却在邪邪地勾起唇角。
“这个问题要问问你自己了,你认为我属于哪种人?”
“……”
怀玉不知道顺着这个坑道跑了多久,当她停下来的时候,眼前黑漆漆地一片可比老鼠的存在令她惊恐多了。
不过,让她调转回头去面对长风,她打死都不愿意。
幸好这坑道没有多余的支路,她还可以硬着头皮往前走。
可再走几步,她双手就触碰到了什么硬物,把前路给堵上了。她先是整个人瑟缩了一下,自言宽慰了几句,后撞着胆子去摸那物。
她如盲人摸象的动作一般,这一处那一处,摸了半天才确定,这是个木制的玩意,还是空心的。
难道说她误打误撞地进了这地牢的别的路?
怀玉先推了一把“机关”,辨别出有什么被挪动的声音,她心中一喜。
紧接着,她马上喜不起来了。
“欸欸欸,谁呀?”
这机关外面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并且,这声音,分明是长风啊!
她不是从反方向逃走的吗?这坑道可是直的!为何又遇到了长风?
木制的机关被移开,光亮迷了怀玉的眼。她后退两步,隐约看到有一段手臂伸了进来,直接拉住了怀玉的胳膊,向他的方向拖过去。
“欸,真的有人呀。”
她边摇头,用力甩开手,她和长风的实力悬殊,根本不敌他的力气,被活生生地拖了出去。
怀玉紧张地闭上眼,生怕长风又有什么来威胁她,紧张无比地喊:“我错了!你别——”
“哇,你好漂亮呀,但怎么灰头土脸的?”
嗯?
她所有求饶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间,声音明明是长风,但好像又有那么一丝不同……?
待到她眼睛适应了光亮,缓缓睁开眼,面前的男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哇!长风!”
怀玉吓得再次闭上双眼,双手抱头,萎缩成一团。
“欸,我不是长风呀!”他的声音有些慌乱,竟然结巴了起来,“我、我是……哎呀,我是、是……我忘了……”
什么??
“长风,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吓我很有趣,你很满足?”饶是怀玉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之前还要砍了薛谌做人彘,现在装疯卖傻说不记得自己叫什么,是不是当她傻的?
她干脆睁眼怒视长风,只见那高她半个头的男人居然因为她的恼怒不禁寒噤,他讨好似的说:“小、小美人,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记不住的,没有吓、吓你……”
“但——”
不对。
现在仔细一瞧,他确实跟长风长得一模一样,但脸上却没那道骇人的伤疤,方才是她太过紧张,连最重要的特点都忽略了。
况且,这人说话结巴,脸上一副幼态,看似应是稚儿心性。
这人确实不是长风。
但,虞怀玉!
这里是水匪窝!
断不可放松警惕。
如若他是装的呢?
“好吧,既然你不是,那我现在在哪里?”怀玉试探地问。
另一个长风看到怀玉脸上没了怒意,便舒了一口气,“欸,等一下哦。”
他径直走向怀玉,吓得她身子不自觉的躲避,却看到他只是走到她身后,将那搬开的柜子挪回原地。
原来那木制又空心的,是个衣柜。
怀玉眨了眨眼睛,看到他如释重负地说:“不能让长风哥哥知道。”
怀玉:“长风是你哥哥?”
那人点点头:“对呀,但是我叫……我叫长、长……”
“记不起来算了。”怀玉无奈地摆了摆手,她对孩子一直以来没什么耐心,在冷宫那会,对比她还小的那些兄弟姐妹属于是说话超过三句就腻了,出了冷宫之后偶尔想打听他们的下落时,皇兄跟她说,他们过得很好,就没有在意过了。
“哦。”那孩子乖巧垂下头,很是听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怀玉怀疑这厮已经忘了之前她问过什么,便耐着性子提出:“这是你的房间,对吧?”
他点点头。
“还在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