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他儿时学孔孟之道,长时读治国之策,哪会讲故事,“苏星回,你快睡觉,再过上片刻,该起来喝药。”
“嗳,你这样无趣,我猜也讲不来。”苏星回轻声嘟囔一句。
嘴上抱怨,还是更心疼他十年如一日的压抑。在裴家这样的世族里,逮住他这样的芝兰玉树,如获至宝,可不是要重点培植起来,只为延续百年荣光。
“那你和我说说话吧。什么都好,哪怕是骂我呢。”苏星回眼眶里一片湿润。
“你想听什么?”裴彦麟的胸腔没有节律地跳动。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裴彦麟都在被她的情绪左右。他秉住呼吸,擦拭眼角那些摇摇欲坠的珠光,“来日方长,等你睡醒,或许可以听一听我的故事。就从宴春台上第一次见到你开始。”
“嗯,你竟然,也会吊人的胃口。”
苏星回全然想不起那时的他,她的注意力在周策安身上,对他没有任何印象。但那是这个男人珍贵的回忆,他才会郑重如斯。
他敛眸沉默,她捧起他的手放在心口,气息还是很微弱,“我想鹤年他们了。”
“在白雪庵,我每天都想回神都。我以为只是放不下他们,其实,我还不能没有三郎……如果没有三郎,我就会死吧。在漫天冰雪的冬天……”
她嗫嚅有声。
受伤之后,就好像有了很多隐忍未发的委屈,和难以割舍的情感,这些东西在促使她急于表露心迹。
很像人在死前,对人世不舍的眷恋。
身体还是太过虚弱,才几句话她就感到疲累困倦。这样的状态已经不允许虚耗下去。裴彦麟掩住她的眼睛,“睡吧。”
苏星回耐不住困意,合上眼皮,“……记得叫醒我啊。”
“嗯。”
粗粝的指腹抚上柔软的脸颊,她就在他掌心缓缓蹭动。只有这时候,苏星回才真正感觉到安心,不再被梦魇困缚。
又是一夜风吹雨。
雨停之后,灰寂的清晨里,庭院落满了枯叶。婢女在外廊烧着炉子,炉子上的药罐咕咚咕咚冒着水泡。
裴彦麟缓慢地推开门,他见到院子里熬药的主仆,脚步在廊沿上稍作了迟疑。
“舅娘。”他退到庭阶下,恭敬地向河内郡夫人见礼。
河内郡夫人在缓缓摇一把蒲扇,听到他的声音后停下动作,侧过脸打量。他脸上疲态尽显,眸光却又焕发,挺矛盾的一个人。
“坐吧。吃过早饭再走。”河内郡夫人道,“宫使来传过口谕,圣人感染风症,太医署会诊,取消了今日的朝会。”
在这里没有尚书左仆射和河内郡夫人,只有长辈和晚辈没有保留的谈话。
裴彦麟暗呼一口气,抬步走过去。
看炉的婢女搬来一把胡床,他坐下后,接过蒲扇。
昨晚没敢深睡,婢女送药,他起来给苏星回喂过一次药。也确实太疲累,他比往常起得更迟。
“多谢你这些年对她的照顾和包容。”河内郡夫人开口道。
裴彦麟微怔。
听见她的质问,“不知道你们是怎样的打算。要继续这样下去吗?”
“行馆里人来人去,口多眼杂,越是防备,越要引人窥望。那些有窥秘欲.望的人,其中或许就有企图收集把柄要置你于死地的人。”
“我没有顾忌,并不怕死。”裴彦麟脱口而出。
“是关心则乱,所以没有顾忌吗?”河内郡夫人急切道,“可她根本就不想你有事。”
年前她匆匆从白雪庵里赶回神都,也是告诉他,在她的噩梦里,他死在了神策军的手里。她很担忧他的安危,并且感到极度不安。
裴彦麟的心情兵荒马乱。
“我看得出来,她心怀愧疚,而你也旧情难忘。”老人摇着头,“你们这些孩子,是怎么回事呢。我们那一辈的人都觉着,人的一生太短了,没有太多光阴值得虚掷。”
他抬起漆黑雪亮的眼眸,和河内郡夫人四目相对。
阴沉沉的天,炉膛里的火映在两人的脸上。他的爱恨在天光下无所遁形,俊容比春寒更加冷峭。
“晚辈明白了。”
老人看透了一切。
她还是期盼两人能开解心结,尽释前嫌,“你们怎样决定是你们的事,我不会多问。只是,她为人固执倔强,还请你担待。自然,回头我也会规劝她收敛脾气,勿使小儿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