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彦麟颔首走下石阶,“为父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见过太多的……”那会儿他在做什么呢?
二圣临朝,兴起科举, 世家子弟颇受勖励。他也是参加贡举的生徒中的一员。
河东裴氏是关陇的衣冠绪余, 他和一众子侄过早地承担起光耀门楣的责任。总总算来,会说话开始他就在伏案读书写字了,没有一刻是属于自己的时光。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他们的烂漫, 天真和无邪, 是让他常常心生艳羡的所在。反而是自己一眼就望到头的人生, 没有任何回忆的必要。
裴彦麟背着身体,没留意到身后鹤年敬仰的目光。
在少年心目中, 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一朝宰相, 只是一个可敬可亲的父亲。
“鹤年,你想要什么样的生辰礼?”他问。
关于名利地位这种凝重的话题, 裴彦麟还是选择了保守,没有继续说下去。
“每年生辰阿耶都会给儿一颗红蛋,一碗槐叶冷淘。儿别无他求, 还是想吃红蛋和槐叶冷淘。”裴鹤年想了想, 他什么都能得到, 却还是最想要这个。
“鹤年,槐叶冷淘是你阿娘做给你的。你不知道吗?”
裴彦麟睇向长子,在他眼里看到了惊讶。
“我阿娘她。”裴鹤年也的确是才知道的。
他微讶,又惊喜,“她没有真正忘记过我们,对吗,阿耶?”
“是,她没有离开过。如果她想走,不会回来。”
最后一句裴彦麟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微风拂摆着他的袍袖,他咳嗽了一声,迈上回主院的小道。鹤年没有离开,还一直跟着。
“鹤年,如果你不是我的儿子,会去做什么呢?教书育人的先生,自给自足的猎人,还是泛舟江南的游子?”裴彦麟突然问他。
“我是阿耶的儿子。”
少年毫无疑问地回答,不肯作任何假设。
裴彦麟望见了开在月下的一簇兰花。
悄然无声地笑了。
…
层帷虚掩,隔开了初晨的一豆灯焰。苏星回颦着眉,将刚饮下的水又干净吐了出来。
回京的路上到底还是崩裂了伤口,没有及时察觉,风邪感染了。早上裴彦麟父子走之前也还好好的,后来一下疼醒过来,她忍着没叫兰楫她们。
天将亮的时候,疼就钻到了骨头的缝隙里,已经痛到喝不下一口水。
钟太医又被急急匆匆请来,诊脉下方子,亲自为她施了一次针。女医也随行而来,娴熟地重新固定了患处。
河内郡夫人乘着车从别馆赶了来。她也帮不上忙,掖着帕子在床边抹泪,“不要忍着了,哭出来倒还好些。”
施过针,苏星回感觉好多了,“已经不怎么疼了。”
“苏十九,你出息得很呐。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敢跟着车回来。”
她弟弟苏平芝坐在卧房外头,翻了好几个白眼,一整个无语。
他把张媪也一起带了过来。
张媪擦着苏星回额头上的汗。她还在担心娘子莽撞行事,会闹得阿郎没有颜面,来的路上长吁短叹。万万没想到,是这种情形。
没有亲眼见到,他们哪里知道情势所逼,要求生的人,意志是不能估量的。
苏星回身上一点力气也无,很平静地躺着。
隔着一道门,一道幔帏,苏平芝竟也难得的没吵她了。坐了会儿,他起身离开。
王莹抱了念奴过来。念奴虽然年幼还不知事,却也看得出母亲不舒服。
她的小脸雪白,“阿娘是不是很疼?”
苏星回精力懈怠,还是握了握她胖乎乎的小手,“是啊,不如给阿娘吹吹,或许就不疼了。”
念奴真的捧起她的手,很轻地吹了一口气。
河内郡夫人被逗笑了,弯腰抱过她,“念奴是吗?舅祖母跟你到外面玩,让你阿娘休息了好不好?”
小丫头乖顺。老人贴着她小脸亲昵,又回头交代一句,“我带念奴出去了,你好生养神吧。”
婢女褰起幔帏,苏醒回看她艰难地抱起念奴,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