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烬出门后,知知就沿着脑海中记住的线路去了厨房,躲在花丛中偷看里面的情形。好几个厨子在准备食材,鸡鸭鱼都有,还有正在熬煮的什么人参汤、燕窝鲍鱼。
浓郁的食物香气从窗口飘出来,知知趴在花丛中没敢乱动,担心被发现了踪迹。这一等就等到晌午,各院子的人分别来端走自家主子预定好的食物。
知知脑袋上顶着一片大叶子,悄咪咪往外看,发现那些丫鬟端走的都是好吃的。侯夫人身边的红柳给自己主子端去的是燕窝鲍鱼,还有酒酿圆子、嫩豆腐烧鱼等,一共二十余道菜。
端菜的是一般丫鬟,红柳是来负责监督的。因为以前发生过丫鬟偷吃主子食物这种事情,更甚者由于被责备,咽不下这口气往里面吐口水的。
周玉茹知晓后恶心得不行,自此传菜布膳均要自个儿信任的大丫鬟红柳去盯着。平日里周玉茹用膳一般是五至七个菜,今儿是她的两个女儿从舅家回来,这才让厨房多做几道她们爱吃的。
侯府的小姐一共有十三位,但嫡女就只有两位,也就是周玉茹生的两个女儿。大女儿许茵已经十五岁了,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生得娥眉皓齿,给人的感觉十分温婉。小女儿许敏才六岁,长得胖胖的,倒是不失活泼可爱。
没有儿子,许侯爷最宠的也就是这两个女儿了。尤其是小女儿许敏,时常被他带着出去玩儿,养成一副天真的性子。
船比预计的早到了一日,许侯爷不知道两个女儿已经到了,昨儿晚醉卧青楼压根没回来。周玉茹是清早接到的消息,立马就让厨房准备了一大桌菜。
许敏年纪小,被姐姐许茵牵着蹦蹦跳跳跑到屋子,见到周玉茹就扑了过去:“娘亲,敏儿好想你呀。”
“娘也想你们。”周玉茹搂着小女儿坐在桌边,菜饭都上齐了,便挥了挥手让丫鬟下去。
许茵裙摆袅袅地走过来,相比妹妹许敏沉稳许多。她给周玉茹行了礼,这才坐到另一边,问:“站在院子外边的那个就是爹在翠香楼留的种?已经确认过了吗?”
“滴血验亲了,是侯爷的儿子。”说到这个,周玉茹脸色就淡了两分,宽慰女儿道:“别担心,那个贱种影响不到我们,侯爷根本就不在意的。只要闹不出人命,他才懒得管。”
“还是谨慎些好。”许茵用帕子将唇上的口脂擦了擦,方才拾起筷子布菜:“那人还在外面,人多口杂,娘还是让他先回去吧,以免别人传您苛待庶子。”
周玉茹一听是这个理,让红柳去打发那贱种离开。而她没有着急动筷子,迫不及待问许茵事情搞定了么。
送女儿去舅家,也就是周玉茹哥哥的家里待了将近一个月。此行并非单纯地为了游玩,而是奔着某个人去的。
毕竟许茵十五岁了,早该考虑婚事。周玉茹当然想女儿嫁个达官显贵,日后她的日子也好过些。从许茵十四岁,她就放出消息要给女儿订亲,奈何上门来提亲的人家中没有一个她看上眼的。
要么身份地位差了些,要么就是死了老婆此番是续弦,还有年纪大到跟许侯爷那般的。周玉茹看不上,更是入不得被娇养的许茵的眼。
本来以侯府的权势,其出的嫡女哪里有不好选婿的。可惜老侯爷已经死了,承袭爵位的许侯爷又是个没本事的纨绔,手里压根没有实权,偌大的侯府就是一座空壳子。
加之许侯爷为人做事荒唐至极,皇城少有人不知晓。流连青楼、沉迷女色也就罢了,还跟昏了头一般在迎娶正妻之前让妾室诞下孩子。
男人三妻四妾司空见惯,可没有哪家要脸面的会让妾室先诞下孩子,纵然是个女儿。这将日后进门的正妻置于何地?偏偏许侯爷不在乎这点虚名,在正妻进门前已经有了八个庶女,许茵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许茵比较幸运,在正室死亡后,她的娘从府里的姨娘被抬为了正妻,她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一下子成为了嫡女。
若是不怎么讲究的人家,光是看她侯府嫡女的身份也就够了。可这是皇城,地位高、有权势的人家是从骨子里看不上她的。
亲娘从妾室被抬为正室又如何,在那些贵夫人们看来,周玉茹生下的女儿始终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更何况当年那位正妻才死没多久,尸骨都未寒,周玉茹就吹着耳边风让许侯爷抬自己为正室。
这做法着实令人不齿。许侯爷是这样荒唐的人,周玉茹又是如此有心计的妾,养在他们二人身边的许茵难不成还能是好笋?
大家心照不宣没有戳破。听到周玉茹放出消息要给女儿订下一门婚事,全都默契地没有上门。不是没有公子哥喜欢许茵,相反的,皇城里好些娇生惯养的少爷对她有好感。就是犟不过家里人,只能憋着。
而许茵也看不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她早已有相中之人,此番去舅家也是听闻那人会在那个县城待一段时间。
“妥了,柏郎已经承诺等回到皇城便上门来提亲。娘,您就为我备好嫁妆等着吧。”许茵面上微微红,透出一丝羞意。
周玉茹闻言大喜,简直比许茵还激动:“太好了,娘总算能放下这桩心事了。”
主屋一片和谐,另一个冷清的院子却截然相反。许烬被允许早些回来,他原以为会在屋子里看到乖乖等着自己的白貂,没想到推开门什么都没有。他找遍房间也没能看到那团雪白,登时一颗心沉到谷底。
那小东西是贪玩跑出去了,还是离开了?许烬心头乱糟糟的,丫鬟端来的饭菜都顾不得吃,坐在桌边神色茫然。
侯府这么大,他要到哪里去找一只白貂?
就这么静坐了半小时,直到饭菜凉透。沙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少年偏过头盯着门口的方向,一只小爪子从半掩着的门伸进来,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了些。
知知叼着一包东西,见小少年已经回来了,连忙蹭到他跟前,示意他把那包东西接住。蹭了好一会儿,许烬才有了动作,伸手把白貂叼住的油纸包放到桌上。
找回来了食物的知知很骄傲,挺着胸脯等着迎接小少年的表扬。岂料表扬没有,映入眼帘的是许烬板着的一张脸。她毫无察觉小少年在生气,歪头在他脚边蹭了蹭。
后颈皮倏的被捏住,知知四脚离地时还满心的疑惑。她嗷嗷叫了两声,没能等来小少年的回应。在外面踩得脏兮兮的爪子被擦得干净,她听到许烬问:“去哪儿了?”
“嗷。”去找吃的了。热乎乎的,你怎么不吃呀?
许烬哪里听得懂白貂在说什么,只是从那张毛茸茸的脸上看出这只貂并不知道自己错了。他压制着自己翻涌的怒气与后怕,沉了口气开口:“不是让你在屋子里等着,哪儿也不要去么?要是被人捉住怎么办?”
天知道他没在屋子里看到白貂时,心头有多失落与难过,还有随之涌上来的担忧与害怕。怕这只傻兮兮的白貂被人捉住了剥皮,也怕它再也不回来。
“嗷叽。”没能得到表扬,反而被说了一顿。知知瞬间就蔫了,小尾巴也不摇晃了,整只貂情绪低迷。
“没有骂你。”许烬缓了缓语气,捏着白貂的小耳朵:“就是很担心。下次不要再偷偷跑出去了,我会害怕的。”
知知一向很好哄,听小少年说会害怕,她一下就不气了,认错地舔了舔小少年的手指:“嗷嗷。”
下次一定不偷偷跑出去了,别担心也别害怕啦。
许烬也不是真的生气,就是情绪一下上来没能控制住。由于白貂认错态度良好,这件事很快翻了篇,他这才将目光移到桌上那包东西上。
还是温热的,散发出一阵香味儿,闻着像是蒸鸡。打开一看,果然是荷叶蒸鸡。那只鸡不大,肉质却很嫩,充盈的汁水被荷叶包裹着,浸染着荷叶的清香。
“你去厨房偷鸡了?”许烬露出点惊讶的神色,无奈道:“下次别再去了。厨房里人来人往的,容易暴露自己。”
“嗷嗷。”知知表示自己知道了。
厨房里好吃的东西多,人也确实不少,这只蒸鸡还是她等到厨房里忙碌的厨子吃饭期间悄悄溜进去拿的。除了蒸鸡,还有红烧鱼、银耳莲子羹、炸肉丸,好多好多吃的。
知知拿不了那么多,就挑了最好拿的蒸鸡,叼着油纸裹了裹。因为太过专注,没注意到有人进来,就听到惊呼声。被吓一跳,她叼住油纸包就跑,没有回头看一眼。
这种偷东西被抓现行的事太丢脸了,就算许烬不说,她也不会再冒险去厨房。不过带回来的蒸鸡香喷喷,知知咂了咂嘴,直勾勾盯着那个油纸包。
“吃吧。”许烬撕了个鸡腿给她,看她吃得这样香,自己也腹中饥饿,便吃了另外半边的鸡腿和一个鸡翅,剩下的全给白貂吃了。
而他自己吃了丫鬟端来的凉透的饭菜,以此来充饥。
饭后知知窝在床榻边不动弹,小少年坐到她边上,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子,默然片刻叹息:“以后得控制饮食,不能再吃这么多了。你不喜欢动,吃多了会积食的。”
不等知知表达对控制饮食的抗议,小少年撸着她漂亮的毛毛,沉思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团子,小白,白白,胖团,”许烬有些纠结地蹙眉,挠着白貂的下巴:“你喜欢哪个?”
“嗷叽。”都不喜欢,知知挥舞着小爪子,迫切地想告诉小少年自己有名字的。
许烬沉吟了一会儿,觉得那几个名字都不好。他养的小白貂这么聪明,又这么通人性,跟其他貂完全不一样。
小少年想了好久,眼里漾出一丝笑意:“生而知之,要不然就叫你知知?”
“嗷叽嗷叽!”知知抖了抖耳朵,非常满意。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抱紧我的小尾巴
厨房失窃的事情是在第二天传开的, 什么都没丢,就丢了一只蒸鸡。据一个负责烧火的丫鬟说,她进厨房时看见了一只白团子。毛茸茸的,好像是只猫。不过那小东西跑得太快, 晃一眼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 也不晓得往哪儿跑了。
许烬也是听下人们闲聊才知道小白貂偷鸡还被人瞧见了, 幸运的是没被捉住。那小家伙的四条腿虽然又短又小, 却出其意料地跑得快。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许烬接连去给侯夫人请安了半个月。每次连院子门都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等着, 往往一等就是大半天。今儿倒是例外, 他才来没多久就被红柳请了进去。
院子很大很宽敞, 主屋的布置摆设也很奢华, 与许烬住的那个破落小院子完全没有可比性。价值千金的琉璃灯就这么挂在窗口,纯金打造的莲花台摆在一层书架上,上面还放有好些值钱的小玩意儿。
进到屋里,许烬没有多看, 一直恭敬地垂着眼。许侯爷坐在主座上, 捧着一杯茶吹了吹,端看着自己这个便宜儿子。样貌堪比女子, 甚至比女子还要精致些, 就是长得不是那么像自己。
许侯爷的长相着实算不上美男子, 年轻时尚且比较清秀,后来沉溺酒色以致身体亏空, 这气色越发不好, 还逐渐发了福。
不像自己的话, 这样貌可能是随了他娘吧。许侯爷已经记不清许烬的亲娘——那个翠香楼的妓子莺娘长什么样了, 人都死了好些年,他哪儿还记得住。不管怎么样,这是他的亲儿子不会错。
将这孩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许侯爷咳嗽两声,刚想开口说话,周玉茹就一脸担忧地望过来,神情关切:“侯爷可是感染了风寒,怎么咳嗽起来了?”
“没事。”周玉茹的关心让他很受用,许侯爷拍拍她的手背,附耳过去说了什么,惹得周玉茹红了脸,娇羞地瞪着他。
两人旁若无人的调情,那在手心划过的指尖残留着灼热的温度,灼烧得许侯爷立马起了反应,才起床又想抱着美人去床榻上了。
余光瞥见低眉顺眼站立着的许烬,他想起还有话要说,便忍了忍,道:“你已然九岁,也该开始读书识字。我给你请了位先生,你就跟着他学习吧。不指望你学出个什么名堂,至少不要丢侯府的脸。”
“是,谢谢父亲。”许烬应下。
许侯爷挥了挥手,不耐道:“要谢就谢你母亲,这先生还是你母亲费心找来的。”
许烬行礼的动作微顿,抿唇道:“谢谢……母亲。”
外室、暖床丫头以及府里的小妾都没资格让孩子称呼自己为母亲,顶多叫一声姨娘。这些孩子的母亲只有一个,就是府里的正室夫人。
“不用谢,这是我该做的。”周玉茹用手帕捂着嘴笑了笑,叮嘱小少年:“好好学,我跟侯爷都对你寄予厚望,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话才说完,许侯爷就让许烬赶紧走,甚至连门都没顾得上关,就一把搂着周玉茹往床榻那边去。
出了主屋大门的许烬没有回头,可走出院子都还能听到房里闹出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他加快脚步离开,走出好远才心头微松。
自从偷鸡被发现后,知知再也没出去乱晃了。闲来无事她就趴在小少年的床上睡觉,吃过饭又在院子中逛两圈。院子的土里生了杂草,还开出了一片野花,瞧着怪好看的。
在知知扒拉着小野花玩时,嗒嗒的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丫鬟,唰的一下奔到房间里藏着,小心翼翼从门缝中往外看。见到是小少年,她还有点惊讶。
“嗷嗷。”你今天怎么回来的早了?
知知奔出去,一跃跳到小少年怀里,蓬松的尾巴扫过小少年的手腕。下一秒,她的尾巴尖就被捏住了。许烬像抱小孩子那样托着她,径直往屋里走去。
进到房间里,小少年没有说话,手指缠着她的尾巴尖绕圈,似乎有些出神。知知伸出小爪子扒拉他的衣服,偏着头瞧他:“嗷?”
衣襟被勾了勾,许烬登时回过神,有些怔愣:“抱歉,我在琢磨一件事。”
丫鬟是侯夫人派来的,平日少有涉足这院子,许烬也不信任她。在这儿,能听他说说心事的也只有知知了。他抿了下唇,面上浮现出一丝困惑:“今儿父亲说给我请了先生,要教我读书。还说那位先生是夫人费心请来的,花了很多心思。”
“可是,我不理解。夫人明明不喜我,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如此费心?”
许烬年纪是小,但他是在翠香楼长大的。翠香楼鱼龙混杂,来往的客人什么样的都有,因而他很早就懂得察言观色。一个人的嘴或许会说谎,可是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情绪作不得假。
侯夫人不喜他,或许用厌恶更恰当,并且这厌恶是毫不掩饰的,从让他去请安却故意晾着他就能看得出来。伙食、住所、丫鬟小厮们的态度,无一不将这份厌恶展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