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知道一只貂能够幻化成人不说被吓死,怎么也得震惊好久吧。怎么跟前这人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为何要怕?你会吃人,会杀了我?”许烬声音轻轻的,他肯定这只傻貂不会。要真想对他不利,实在是有太多机会了,不必一直在床前守着他。
知知摇头,小声道:“不会,我不吃人的。”
他是许烬呀,自己保护他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杀他?若说世上会有人希望小少年长命百岁、顺顺遂遂地度过一生,知知一定是其中之一。就是从貂变成人有些奇怪,她都不知道自己还会变身的。
“所以,你对我并没有威胁。那又何须害怕?”许烬一脸淡然,深觉未知的人心比未知的物种可怕多了。
第31章 抱紧我的小尾巴
从许烬卧床, 负责伺候他的丫鬟嫌晦气,每日只来小院子一次,从门外远远往屋子里瞧一眼就走。这天她照常过来,本想看一眼就走的, 谁知才靠近就听见屋子里传出声响。
她满腹困惑, 推开房门一看, 见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小少年坐了起来, 一双眼睛漆黑无波澜, 平静得像是湖底。她吓得尖叫一声,半晌说不出话。
许烬的视线瞥过去, 没有像以往那样好脾气地不计较, 反而不悦地蹙了眉:“叫什么?刺得我头疼。”
丫鬟讷讷地没出声, 站在门口的位置傻住了。她以为小少年这回必死无疑, 都准备好等他死了去向夫人报丧,哪想到这人居然还能醒过来,一时间受了惊。尤其小少年面色阴郁,苍白的面颊跟鬼一样毫无血色, 盯过来的眼神令她头皮发麻。
要是在许侯爷或者侯府其他主子面前, 这丫鬟早就跪倒在地请罪了。偏偏她没拿许烬当正经主子,之前也没在小少年跟前跪过, 因而愣着就没动。
“去把刘管家请过来。”许烬收回视线, 懒得多说, 吩咐这一句就避开伤口靠着床榻假寐。
丫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听到吩咐如梦初醒, 僵硬地应下后便跑了出去。不一会儿, 丫鬟带着发福的刘管家过来了。刘管家是个人精, 被告知小少年醒了过来就连忙让人去给周玉茹带消息, 自己跟着丫鬟到了屋子门口。
与这种小丫鬟不同,刘管家能够做到管家的位置自然心思比较缜密。虽心里对小少年不以为意,面上却是一派尊敬,到了房门口没有着急忙慌地进去,就在门口站住了:“少爷,您叫小人?”
许烬淡淡地嗯了声,大大方方受了刘管家的行礼,眼皮一掀,话语里听不出喜怒:“这丫鬟是个有主意的,我怕是做不了她的主。既如此,刘管家将人领回去吧。”
刘管家心里咯噔一下,摸不准跟前的小少年是什么意思。在侯府伺候这么多年,可以说许烬是他接触的主子里边最好说话的,脾气好到完全不像一个主子。
对此他私底下嗤笑过,嘲笑小少年享不来福。乌鸦飞上枝头照样是乌鸦,变成凤凰那是痴心妄想。但不可否认,作为下人他又是松了口气的,谁会想伺候一个脾气差、爱折腾的主儿呢?
就是认定了小少年是个性子软和的,就算伺候的下人怠慢了些也不会计较,故而现在听到这番话就生出些惊讶。他大着胆子抬头去打量小少年的脸色,正巧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心里猛地一跳。
他赶忙低下头,斟酌了一下问:“不知这丫鬟是如何触怒了少爷?是这样的,府里有规矩,凡是被退回去的丫鬟都会受到责罚。轻者杖十,重者发卖出府。”
“是这样啊。”许烬点头,声线没什么起伏,张口道:“算不上触怒,既如此,那就……”
那丫鬟在许烬说要将她退回去时就惊了下,这会儿晓得跪下求饶了,可惜小少年没有搭理。她心想要受些皮肉之苦了,不免对跟前的小少年生出怨怼。
刘管家也以为这丫鬟会被杖十棍,都做好了将人领下去受罚的准备。他知道这丫鬟是夫人派来的,算不上心腹,可终归是主院那边的人。若是可以,他乐得卖个人情给周玉茹。
杖刑有操作的空间,大不了他让行刑的小厮下手轻点。
正盘算着这件事,刘管家就听见小少年开口了:“发卖出府吧。侯府装不下她,便让她自个儿去寻个好去处。”
小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盯得他瘆得慌,天气还热着,刘管家不知不觉冒了一层冷汗,里衣的后背都沾湿了,对以往府里这个最好说话的主子身上发生的改变有了直观确切的感受。
他拱手连应了几声“是”,招来小厮将想要大喊大叫的丫鬟堵嘴拖走了。没有小少年的吩咐,他不敢擅自离开,恭顺地侯在门口,等着对方的下一步指示。
许烬神情恹恹的,不欲再说话,只吩咐他让厨房备好膳食送过来。刘管家得了指示,这才转身告退。
许是被刘管家敲打了,厨房送来的膳食比平日要丰盛些,除了一碗海鲜粥,还有三道清淡的膳食。许烬胃口小,只用了一碗粥便饱了七八分,其他的菜都给知知吃了。
小姑娘小口小口用勺子挖蛋羹吃,他撑着下巴瞧了会儿,抿唇问:“以后都是人形了么,还会不会变成白貂?”
“不知道。”知知将桌上的菜都吃干净,放下勺子乖巧地坐着,闻言摇了头,神色迟疑:“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突然间就变成人了。”
许烬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而得到他醒来这个消息的周玉茹都快气炸了,拂袖便把梳妆台上的一盒胭脂扔到地上。砰的一声,吓得在屋里伺候的丫鬟大气不敢出,呼啦啦跪倒一片。
“滚出去!”把丫鬟全都赶出去后,她坐在屋里生闷气,感觉真是邪了门。那贱种这样折腾都不死,果真命贱的人都活得长久。
“娘,何必这般生气?”许茵看到地上一片狼藉皱起眉头,避开散落的胭脂粉,走到周玉茹跟前,劝慰道:“那许烬在爹面前彻底失了宠,以后在府里翻不出风浪,还不是任由你拿捏?”
都不必搞捧杀那一套,就放着他不去理会,任由他自生自灭多好。等日后那小贱种长大成人,婚事自然也是捏在正室夫人手里,到那时给他定下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还不是周玉茹说了算?
说到底那小贱种这辈子就这样了,跳梁小丑而已,根本没必要投给他太多的视线。
许茵从来就没将这个半道被接回来的便宜弟弟视作威胁,因为她并未正眼瞧过他。
“话是这样说,可他毕竟是你爹的儿子。万一以后他又得了侯爷的青睐,对我们始终不利。”周玉茹很清楚许侯爷对生个儿子有多执着,作为府里小辈中唯一的男丁,那小贱种光是站在那儿就占尽优势了。
许茵不以为意,笑了笑:“也不一定。只要娘生下弟弟,还有他什么事儿?所以,娘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怀个孩子,生下侯府的继承人。”
被女儿这样一说,周玉茹暂时宽了心,也觉得许烬闹不出什么事儿,便一心调理身体。有事没事缠着许侯爷同床,还给他偷偷吃壮阳药,二人有时折腾一整晚都不停歇。
*
自从看到许烬身上被烙下的印痕,许侯爷便对这个儿子厌恶至极、深以为耻,知道他醒了过来也不曾去看望过,仿佛将他遗忘在了一边。
而府里的下人精着呢,摸清许侯爷的态度后并不将许烬这个半道认回来的少爷放在眼里,做事非常敷衍。不过因着有被发卖出府的丫鬟这个前车之鉴,倒是没人主动往他手上撞,平日里都避得远远的。
也只发作过那一回,打发走院子里的丫鬟后,许烬乐得清静,安心在屋子里养伤。看大夫是不可能看大夫的,许侯爷跟周玉茹压根就没有打算给他请大夫,任由他自生自灭。
幸好有知知之前偷回来的药材,外敷内服的都有,对症下药用了大半个月,他的伤势逐渐好起来。足足在院子里闷了将近两个月,许烬背部的伤口长出了新皮,一点一点结痂。
此时已然秋季,长在院子里的歪脖子树枝叶都黄了,风一吹簌簌地飘落下来,在地面盖了一层。许烬推开窗,让外面穿堂的凉风灌进屋里,扑面而来的凉意令他眯了眯眼睛。
“已经秋天了啊。”小少年拢了下衣襟,抱着怀里的白貂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手指捏着白貂薄薄的耳朵尖揉搓,低头笑道:“要不要出去走走,知知?”
“嗷叽。”变回小白貂的知知舔了舔爪子上的毛毛,耳朵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只维持了十天人形,知知就重新变成了白貂的模样,眼巴巴地抬起脑袋望着小少年,心里有些许忐忑。好在许烬惊讶一瞬就坦然接受了这件事,没有将她赶出去,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
“那我们去街上看看。从被接回侯府,我还没有四处去逛过呢。”许烬望着院子里那棵叶子掉得几乎光秃秃的歪脖子树,轻声道。
听见小少年的喃喃自语,知知心疼他,举起小爪子拍了拍他的手背。许烬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勾着她毛茸茸的下巴挠了好一阵。
知知以为的逛街:随处看看、合适的话买点东西。然而许烬口中的逛街与“逛”字不沾干系,他目的很明确,出了侯府便往一座茶楼而去。
由于体型比较小,知知被小少年拢在袖口中,时不时冒出个小脑袋往外观望。她看到小少年径直走进茶楼,在二楼靠窗的位子坐下,掏出碎银要了一壶便宜的茶水。
她直觉许烬有事要做,又见来来往往都是茶客,便乖乖地窝在他的袖子里不动弹了。
许烬顾自倒了杯茶水,浅尝一口放到了桌上,手指顺势敲着桌沿。过了会儿,一群书生摸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占了二楼两张桌子。他们是参加殿试的考生,此时殿试已经结束,不过名次却没出来。
在这等待期间,这些考生自发举行了好几次诗词会,以文会友结交朋友。而清风楼环境优雅,来这儿的文人墨客比较多,传闻当朝大学士也时常来这儿吃茶,这里便成了这些书生聚会的不二选择。
第32章 抱紧我的小尾巴
吟诗作对、欣赏文章, 时间过去大半,考生中有人出了一道难题,说是赶考途中在一座寺庙的石碑上瞧见,思索至今仍未得出很好的答案, 便道出来与大家一起共赏。
是一道蕴含辩证思维的上联, 要求对出下联。众考生思考片刻, 有头绪的尝试着开了口, 然而始终差了点味道。不是韵脚不齐, 就是内涵不够一脉相承。
那些青年学子皱眉安静了好一会儿,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 吸引了落座在二楼茶客的注意。
多道视线或明或暗投射过来, 许烬一点都不慌张, 神色淡然地张口, 说出自己思索出来的下一联。末了,他拱手朝那些考生作了个礼:“冒昧开口,失礼。”
“不会。”组织这场聚会的考生出生于皇城某勋贵之家,今年二十七八岁。一看出声的人还是个小少年, 估摸着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小, 顿觉吃惊。
对方给出的下联很是工整,算是思索出来的下联中比较合适的了。因而他非但不会觉得身形板正的小少年行事冒失, 反而生出了惜才之心, 让出一个位置, 招呼小少年过来跟他们一起坐。
许烬没有客气,接受邀请坐到了考生那一桌。考生中年纪最小的也有二十岁了, 故而对许烬这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少年很是宽容, 闲聊时问他读过哪些书、对那些书有何见解。
一一作答后, 许烬又与这些考生交流了许久, 自然能够察觉到这些人眼睛里越来越亮的光芒以及眼神中透出来的欣赏。先前招呼他坐过来的文钰更是惊讶,忙问他是哪里人士,师承何人。
文钰有个做吏部尚书的爹,娘亲为清和郡主。可以说文钰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身边不乏机敏的伙伴,也见过聪慧过人的小子。不过论学识这一块,跟前的小少年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了。特别是他还如此年少,未来不可限量。
想起自家那蠢兮兮的胖小子,文钰忍不住叹了口气,人比人果真是会气死人的。但他也不是很失望,毕竟自己也不算天资过人,年近三十才中了举人,殿试还不知道能不能中。老子就这样了,儿子不是神童好像也不是很难以接受。
“暂居于皇城,至于老师……”许烬停顿了一瞬,露出一抹苦笑:“家里倒是有为我请来一位教书先生,只是先生说我蠢笨,每每责罚于我。直言以我的资质,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所作为。”
许烬没有为周玉茹请来的那位夫子隐瞒,将那人的所作所为所言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听得在场的学子眼睛都瞪大了。文钰更是眉毛皱成一团,不可置信又深觉无语:“简直荒谬!”
光是听着他就已经开始生气了。这么好一个读书的苗子,居然栽在那种夫子手里,真真是明珠蒙尘。也不知道是夫子无德无能,还是故意为之,想要废掉跟前这小少年。
到底是勋贵之家出来的,文钰知晓这小少年出身许侯府就猜到此事怕是另有内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多问什么,就是让许烬随时来找自己。合适的话,他愿意为他引荐一位靠谱的老师。
许烬万般谢过,感谢文钰的好意。在文钰一群人离开后,他本是打算随后走的,却被一个穿着简朴的小厮拦住了,说是他家主人请自己过去一叙。
心中微动,许烬起身跟着那个小厮走到一间雅静的厢房门口。叩叩两声,厢房里的人让他们进来。小厮拉开门,恭敬地请许烬进去,而他自己则守在门外。
一个老者正在煮茶,见他进来便停了手上动作,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朗声道:“小友请坐。”
“老先生有何赐教?”许烬谦逊地行了个礼才端坐于茶桌另一头,面上波澜不惊,令老者高看了两眼,哈哈大笑起来:“我个老头子有什么好赐教的,不过听得小友在外侃侃而谈,这才心痒难耐,忍不住想要见一面。”
老者没说自己的身份,许烬也没开口问,二人畅聊了半个时辰,相谈甚欢。老头子没将许烬当作不知事的孩子对待,只当交了个忘年交的小友,约他明日也来此。
许烬自然应允,瞧老者乏了,便知趣地辞别离开。走出茶楼,外面的凉风吹拂在脸上,他弯起唇角笑了笑,心情颇好。
而早先走的文钰已经回了家,见到与母亲一起在绣帕子的娇妻顿时笑开了,又随手捞起独子文玺颠了颠,露出一丝吃力的表情:“好家伙,咱宝贝儿子又重了,跟头小猪一样。”
“哪有这样说自己儿子的?”文夫人瞪了丈夫一眼,招手让白白胖胖的文玺到自己身边来,眼神慈爱:“别听你父亲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点才能长高。”
小胖子文玺重重应了声,朝着老父亲文钰吐了吐舌头,拎着自己做的小弹弓,眉开眼笑地跑出去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