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宣扬,私人学堂再无学生,迫不得已关了门。原先靠教学生那点收入度日,现在教不了学生自然没了收入。吃穿用度都要花钱,瞬间老了十几岁的夫子左右为难。
他年方四十五,本来就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中年人。失了教学生这份工作,他总得再找一份赚钱糊口。最轻松的莫过于帮着抄书,赚的钱不多,省省一个月还是够用。
可读书人讲究,书店也不愿用一个声名狼藉的人,担心影响自家生意。无奈之下,他只好去做苦力,帮着扛沙袋,一天下来肩膀都磨破了。钱没赚到,反倒生了一场病,卧床躺了十来天。
他直呼报应啊,病好后自个儿就没脸待在县城了,收拾了东西准备回老家种田。他没去儿子家打扰,他儿子也松了口气,在他走前塞了几两银子给他。
没隔两天,有消息传来,一中年男子横死于小道上。衙役去办案,他儿子也跟着去了,发现死者是自己父亲。身上被砍了三刀,随身钱财不翼而飞,初步判断是遭了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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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的事周玉茹也从娘家哥哥寄来的信件中得知了一些,她不以为意,看过就抛到了脑后。不过死了个无关紧要的人,她才没有那闲工夫去搭理,满心欢喜就等着女儿嫁入国公府。
这一等又是大半月,国公府的人终于上门来提亲了。周玉茹以为会见到国公夫人——赵意柏的娘,谁晓得来的人就是个媒婆,国公府的人那是连脸都没露。
周玉茹有些气,嫁娶之事不该是双方父母商量后敲定嘛,这只派个媒人来算怎么回事?有意拿乔,她不冷不热地将上门来的媒婆呛回去了。
那媒婆碰了个软钉子,心里的气也不顺,暗道就是纳个妾,这侯府在拿乔什么啊。暗中翻了个白眼,她才懒得受这闲气,甩着手绢就走了。
等给国公府回话,她也是据实以告,半分美言都没有。国公夫人冷哼一声,给媒婆包了一个大红包,打发她下去。
从外归来的赵意柏只看到媒人从自己家门口离开,顿时欣喜,找到亲娘问:“娘,您是打算为我去提亲了么?”
“提亲?”国公夫人神情一顿,表情严肃:“意柏,你喜欢谁家姑娘,母亲都随你。只一点,这正室夫人之位不能随便许出去。你是国公府长子,以后是要承袭国公府的,娶个小门小户的女人进来,她当得起主母的责任么?”
“可是,茵娘出自侯府,并非小门小户。”赵意柏知道母亲不满这门婚事,但还是想再争取一下。
国公夫人笑了笑,不欲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最近皇城里广为流传的关于侯府那些秘闻,你可有听说?”
赵意柏迟疑一下,点头:“听说了。可茵娘跟我解释过,那都是谣言,子虚乌有的事。”
“……”这儿子要不是亲生的,国公夫人都想抱着他的脑袋晃一晃,看里面是不是进了水。她一阵无言,深吸口气道:“不管是真是假,有一件事总是真的,被侯府赶出去那个外室子拜入了大学士门下。”
“大学士的学生哪个不是国之栋梁?那许烬有了大造化,前途一片光明。而侯府对他多有苛待,你说等他日后声名鹊起,焉能不报被赶出侯府之仇?首当其冲的就是作威作福的周氏母女。”
“再者周氏的名声都烂得不能再烂了,许侯爷也是个立不住的。就算周氏之女再貌美,一不能为你排忧解难,二不能为你带来强大的岳家支持。这样一个花瓶般的女人,你若娶进门来,对你、对国公府毫无益处。纳进府里做个妾侍便罢了,若为正妻,你让国公府的脸面往哪儿放?让贵妃娘娘的脸面又往哪儿放?”
国公夫人没说的是,就周氏之女那样的,放进儿子房里做妾她都嫌弃。光是一张脸好看有什么用,这脑子不行啊。她若是处于周氏女那样的境地,在得到异母兄弟拜了大学士为师这消息时就腆着脸上门请罪,求取原谅了。
许烬未来是否一定有大出息还不好说,可他的老师是王大学士啊!连当今天子都要尊称一声老师的人,门下学生还都活跃在朝堂上,其中不乏位高权重者。这样珍贵的人脉,许烬作为关门弟子岂会不受益?若是跟许烬打好关系,何愁侯府不兴?
可惜侯府的人就跟蠢驴一样,硬生生丢了这样一份因缘。国公夫人无语至极,偏偏儿子想娶那许茵,她是疯了才会同意。
做妾的话倒还使得,见情形不对把人丢出去就完了。万一中的万一,那许烬是个不记仇的圣父咧?这样一来,凭着与侯府的姻亲关系,说不定国公府能得一助力。
这些小算盘国公夫人都没跟儿子说,就等着儿子做决策。赵意柏听了母亲一番话生了犹豫,他自己如何倒不打紧,可若是因着自己连累国公府与贵妃娘娘,那他是肯定不愿意的。
纠结再三,他言语吞吐,有些难以启齿:“可是母亲,茵娘已经是儿子的人了。”
“……”国公夫人心里大无语,万没想到侯府的小姐竟这般不知廉耻,婚前就失身于男子。
当然,她是决计不会认为自己儿子有错,只骂许茵不要脸,勾引她的儿子。气过后,她就淡定了:“既然都是你的人了,那择日用顶小轿抬她过来便是。你不是说她爱你嘛,既然是真爱,想必不在意名分什么的。”
赵意柏一想也是。茵娘说过就喜欢他这个人,哪怕为妾也愿意跟随在他身旁。先前是他觉得做妾委屈了她,现在转念一想,只要真心相爱,是妻是妾又有什么分别?只要他们俩相守就好了。
男人的想法总是跟女人不一样的,许茵之前那样说不过就是表明自己的爱慕,不是真的不介意做妾。她打死都想不到,将赵意柏哄得好好的,说好要娶她过门,转眼就变成纳她做妾了。
既然是纳妾,自然没有娶妻的排面。国公夫人还是没露面,派了原先那个媒婆再去跑一趟。这回周玉茹听清了,国公府打算抬自己女儿过去做妾,顿时大怒:“国公府未免欺人太甚!我女儿堂堂侯府嫡出小姐,岂能给人做妾?”
许侯爷也是不满,说好的嫁娶,怎么就成纳妾了?
登门的媒婆才不怵侯府,挺直腰板道:“贵府小姐都把身子给人了,这不进国公府的门,还能进谁家的门?”
“什么?!”周玉茹一点都不知道女儿婚前就失了身,气极下只觉眼前昏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尘埃落定,许茵已经被国公府一顶小轿抬走了。什么场面都没有,亲朋好友也没吱会,瞧着寒碜得很。本来国公府没打算这么快把人纳进门的,许侯爷嫌许茵丢人,当天就通知国公府的人把人抬走了。
许茵还憧憬着成为国公府少夫人,以后过得锦衣玉食。结果匆忙被塞进轿子里,稀里糊涂就成了赵意柏的小妾,哭都没地方哭去。
周玉茹得知女儿成了赵意柏的姬妾之一,那肠子都要悔青了。骂许茵糊涂,怎能婚前就跟赵意柏做下那些事。可此刻后悔也晚了,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她怀了身孕,已经约莫两个月了。失了一个女儿,周玉茹更加看重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子,满心盼望是个男孩儿。许侯爷也翘首盼着,出去鬼混的时间都少了。
怀胎九月,周玉茹如愿诞下一名男婴。许侯爷大喜,面上春风得意。周玉茹也是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深觉有了依靠,专门教养起儿子来。
她还记得那被大学士欣赏进而收为关门弟子的许烬,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自己儿子养得比那小贱种优秀。
而早就跟老师一道离开皇城的许烬并不知晓侯府的事,就算知道了,心里也掀不起半分波澜。他跟在王大学士身边学了很多东西,不单单是书本上的,还有很多处事交际上的。
十年时光转瞬即逝,昔日的小少年身高像杨柳般抽长,长成了大人模样。身姿出尘,穿着样式简单的衣裳也难掩气质。
他下场参加了科考,不日便要去皇城准备殿试。
第34章 抱紧我的小尾巴
“老师, 真的不准备跟我一起回皇城吗?”许烬收拾好了衣物,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他回首望着躺在摇摇椅上悠闲自得的大学士,对方手边放着一个果盘,边摇边吃, 好不惬意。
许烬叹口气, 感慨道:“老师, 您越发堕落了。”
王大学士瞪了他一眼, 继续宛如咸鱼般躺平, 嘴里含着一颗葡萄含糊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叫堕落,这叫享受生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懂咯。”
这些年走过山山水水, 前年二人到了风景如画的江南。王大学士顿时就被这里的风情所吸引, 怎么都不愿意走了, 于是二人便在这里安顿下来。
大学士带着他的鹦鹉, 许烬带着自己的小白貂,在江南水乡过了一段十分舒心的日子。若不是要去参加殿试,许烬也没这么快就离开这儿。
“那您注意身体,学生应该没这么快赶回来。若是遇到什么事, 一定记得派人捎信给我。”许烬行了个礼才转身, 抱着白貂坐到了马车中。
嘎吱一声,马车缓缓前行。许烬卷起窗帘看着外边, 直到瞧不见那座开满鲜花的小院子才放下帘子, 将胖了一圈的白貂放到腿上, 闭着眼假寐。
从江南到皇城,不快不慢行走了二十多天。许烬没有委屈自己, 路上到了一座小城或者镇子上, 当天便会宿在当地的客栈中, 等到天亮再继续赶路。
因而抵达皇城时, 别的考生精神不济、多半显得狼狈,许烬却精神抖擞、纤尘不染,仿佛不是来应试的,而是来皇城度假。就连小白貂都是白白的一团,毛发洁白如雪,没有被路上的风尘弄脏。
跟着许烬在外游历的十年,知知吃的好、睡得好,硬是把自己苗条的躯体吃得圆滚滚,像是个煤气罐儿。许烬觉得她长得过于肥胖,已经着手减少她的吃食了。
胃口一打开,哪里是这么容易收紧的,知知非常不满意他克扣自己食物的行径,连着好几天都没理他。许烬由着她生气,等她气过了抱着她一把撸,将她漂亮的毛毛都摸得炸起来。
“别气了。皇城里很多吃的,再气就没得吃。”
一听有吃的,知知顿时乖巧,蹲在马车的坐垫上,抬起前爪指着外面的小摊:“嗷嗷叽。”
许烬拎着她的后颈皮抱着自己怀里,笑了笑:“别乱跑,得先去住的地方瞧瞧再说。”
除了家就在皇城的考生,其他从各地赶来的学子要么住客栈,要么就住到朋友家里边。许烬不一样,在他抵达皇城前已经差人买好了宅子。环境清幽,周围并不吵闹。
马车一路行驶到那座宅子门口停下,知知从窗口冒出个小脑袋望着外面,发出“嗷”的声音。这宅子好大啊,凉亭、假山一应具有,里面挖了荷塘,还有一条通往外面的暗河。
管家是个中年男人,笑容满脸地迎接许烬进去,向他介绍宅子里各种精巧的设计。末了,还汇报了在皇城的各处资产收支情况。
事实证明,天才与普通人是隔着一层壁垒的。许烬无疑属于天才的行列,他不仅书读得好,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
在外游历期间,他靠着写话本成功赚到了第一桶金,拿着那笔钱转手投资了商铺。凭着独到的眼光,他投资的商铺就没有赔本的。等手上积攒的钱财足够多了,他不再满足于投资别家商铺获取分红,而是买下店铺自己做老板。
先后买下酒楼、胭脂水粉铺、成衣店、书铺等多家铺子。由于经营得好,不到五年,他就赚得腰包鼓鼓,江南、皇城等富庶之地都有他置办的产业,可谓是当之无愧的有钱人。
在江南那座宅子就是许烬斥重金买下的,宽敞又漂亮,王大学士钟爱至极,颇有在那儿扎根的意思。
身家多了起来后,许烬也培养了一批甘为自己驱使的可用之人。除了做生意的好手,自然少不了保护自身安全的护卫。此次回到皇城,他的身边也是跟了一些人的,明面上也就那么三五个人,实则潜伏在暗处的护卫更多,专门应付突发情况。
没办法,谁让他的天赋都点在商业与学业上了,这武力是真不行。不说手无缚鸡之力,但确实打不过那些身手好的。术业有专攻嘛,他不觉得有什么。
住进了心心念念的大宅子,知知别提多高兴了,天天在院子中疯跑。许烬温书,她就在一边扒拉着木头制的玩具,时不时龇牙去啃,将边缘啃得坑坑洼洼。许烬午睡,她就自觉跳上床榻,卷着尾巴蜷缩在床头,将脑袋埋进两只前爪中。许烬用膳,她就跳上他的大腿,要求投喂。
许烬乐得纵容她,也不嫌弃她脏脏的爪子踩在自己的衣服上。知知过着如此朴实无华的生活,她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只貂。
尽管十年前她变成了一次人,可后面再没有变过人形了。她怀疑过自己不是普通的貂,而是一只貂精,后头发现自己想多了。比之其他的貂,她好像没什么不同,就是吃得更多、更不挑食而已。
反正有铲屎官养着,她安安心心做一只貂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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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到皇城几天,许烬的大宅子就有人登门拜访了。管家将拜帖呈到许烬跟前,他懒洋洋地瞄了一眼,掀开眼皮道:“没什么好见的,谢绝拜访吧。”
来拜访的大多是此次参加殿试的考生,说是来拜访,其实也是想走走许烬这边的门路。毕竟他是王大学士的弟子,不管是冲着他本人来的,还是冲着王大学士来的,终归有所图。
何况许烬科考的成绩很亮眼,乡试第一、会试第一,很大希望能够连中三元。提早与他交好,有益无害。不过许烬懒得耗费精力去接待这样一群人,有这个时间,他出去走走或者看两本书不好么。
作为考生中一颗闪亮的新星,许烬注定低调不了。多少学子就盯着他呢,谁让他顶着王大学士关门弟子这个头衔。哪怕他不怎么出门,皇城里关于他的消息也是遍地飞,都知道他参加了这届科考,并且是状元的有力竞争者。
其他人倒还好,反应最大的当属侯府了。十年过去,侯府还是原来那个侯府,半点长进都没有。许侯爷老了十岁,提不动枪了,怡红院、翠香楼这些寻欢的地方去得少了,就连通房、妾室的门都少有进。外头的人只道他收了心,殊不知是被虎狼之药伤了身子,那方面的能力大不如从前。
他唯一庆幸的一点是自己有了接班人。周玉茹的儿子现九岁多点,取名许志远,意为志存高远,长得矮矮胖胖。别人家的小孩儿是婴儿肥,他是伙食开的太好,又不爱运动,脸上长了一层油脂,就是个结结实实的小胖墩。
偏偏许侯爷跟周玉茹这个做娘的都觉得没问题。小孩子嘛,长得胖点有福气。在儿子五岁时,他们就请了教书先生上门,想给儿子启蒙。
这个教书先生在皇城的口碑还不错,本人也是有些真本事的,教导一个小孩儿入门并非难事。可他偏生犯了难,因为侯府这小少爷太难管教了。你讲课他睡觉,你布置作业他瞎写一通,或者干脆不动笔。你要打他手板心以示惩戒,他哇的一声就哭,转头就去找家长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