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从头到脚都供着。
当祖师爷一样供着。
所以啊,时间、片酬、日常开销,都是一个“爽”一个“冰”地在计算。
晏清抱着电话,噎在那不知道说什么。
可惜观主不在,他人微言轻,只好去找阚冰阳。
阚冰阳卷了卷衣袖,接过电话,“赵导,我是阚冰阳。”
这声音,这名字。
让对面冒了火的语气腔调,立刻偃旗息鼓。
赵丞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要不也没法在制片人、赞助商、大牌演员之间游刃有余地迂回斡旋。
“哦哦,是冰阳啊……”
他说完察觉不妥,又改口:“阚公子……”
旁边的摄影师和助理好奇得很,因为赵丞在业内名气可不小,能让他笑靥低头喊一声“公子”的人,屈指可数。
“公子?哪个公子?”
“吴炫吧?”
“不是吧,刚才明明喊的是阚……”
赵丞侧目,瞪了他们一眼,一句话未说,便连着“嗯嗯嗯”地挂断了电话。
一口气终于松懈了下来。
“有人罩着了,歇两天,没事。”
-
然而叶萦萦却不敢有一丝半毫的懈怠。
她手心还跟个猪蹄一样肿着呢。
知道摄制组今天上不来,她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给正殿的祖师爷上了柱香后,便卯足了劲儿跑到橖顶。
那道白色的身影已经在等着了。
桃花瓣飞舞,顺着下颌曲线,落在男人的肩头。
远看,柔筋软骨,粉与白相间,带着淡淡的清香,竟妖孽般地着迷。
阚冰阳没回头,却知道她来了。
他抬手离开琴弦,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身边,“过来,坐下。”
叶萦萦心中腹诽:死阎王……
她走过去,憋着一通火,噗通坐下。
阚冰阳岿然垂目,“先喊师父。”
哎哟,拍个变形记而已,你还上纲上线了?
我真是……
叶萦萦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
“师父。”
阚冰阳双手压在琴弦噤了音,转头看来。
与前两日不同,小姑娘今天没有烟熏大浓妆,也没有锡纸爆炸头。
因为年轻,她皮肤极好,整张脸素色淡雅,透着树下微光,脸颊上还能看见柔软细腻的小绒毛。
像个粉红色的桃子。
又软又鲜。
阚冰阳缓缓挪移视线,淡淡勾唇,“在骂我吧?”
“……”
周遭声音戛然而止,叶萦萦陡然间愣滞住。
见鬼了,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难不成真是阎王?
她攥了攥拳,被打肿的左手手心传来涩涩麻麻的肿胀疼痛。
这是你欠我的。
日后全讨回来。
她挤出一丝笑容,咬牙切齿:“阚道长,你这么玉树临风、温润如玉,我喜欢你崇敬你膜拜你还来不及,怎么会骂你呢。”
桃花纷纷翩翩,撩得周围的枝叶窸窣坠落。
阚冰阳罔若无闻,“但愿吧。”
叶萦萦调整了一下坐姿,就这么盯着他的侧影,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师父,今天你坐多久,我坐多久。”
她说得恭恭敬敬、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教科书似的,
绝对挑不出来一星半点的错处。
“嗯。”阚冰阳没再多说,只将手指轻放在琴弦,慢慢徐徐地勾弹。
身后桃花纷飞,男人的颈子在阳光下泛着柔雅的光泽,芬芳馥郁的季节里,满是欲与仙相结合的美感。
真想不通,这样的人,放着红尘不入眼,居然跑来紫灵山当道士?
不过还好,正一派不出家。
叶萦萦继续腹诽:那就祝你娶个厉害的老婆,以后整死你、弄死你、玩死你……
不过几十分钟。
心思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眼前的一切也变成了一团模糊不清没有轮廓的烟霾。
人是越坐越歪,神情也越来越慵懒。
头顶虽有枝丫繁茂,阳光却悄悄摸摸透过间隙密缝,洋洋洒洒地照在身上。
叶萦萦打着瞌睡,强打精神也耗不住周围暖意的熏染,脑袋不自主地往右边歪斜。
“叶萦萦。”
她听见有人在唤她,声音冰冷,不容置喙。
“叶萦萦?”
又唤了一声。
可她昨晚没睡好,头疼欲裂,困得根本抬不起眼皮。
漫天桃花下,叶萦萦闻着花香。
她左右摇晃了一下,然后整个人瞬间抽了魂儿似的,扑通就朝男人怀里栽去。
作者有话说:
打不过就抱一个咯
第6章
女孩的脑袋,散着栗青色的长发,裹着白皙的面颊,靠在臂弯,整个人软软的。
阚冰阳着实怔住了。
起初,他以为她又是为了拒绝静坐而耍什么高深莫测的小花招。
但他轻推她,却发觉她眉头紧锁,脸颊红得厉害,呼吸也均匀深沉,真的是困倦得不行。
“叶萦萦?”
他略有些不悦,带着隐隐的不耐烦,动了动肘关节,慢慢将胳膊从她的脸颊边缘抽了出来。
随着胳膊的抽离,叶萦萦失了倚靠、没了重心,整个人歪歪斜斜,脑袋“咚”地就撞在了琴面上。
浑厚之音戛然而止。
“嘣——”
弦断了。
“……”
这重重钝击一声,隔着空气都感觉疼。
然而叶萦萦只疲惫嘤咛,眼珠在眼皮底下转了几圈,又枕着杉木琴面继续沉睡。
似是因为后怕,她紧紧攥着拳。
但也能看清楚,她那只涂着粉橘色指甲油的左手手掌,还肿着呢。
本以为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魔女,却没想到不过掌心一戒尺,她居然心惧忧思到整宿未眠。
如果下手再狠些,恐怕她就要成为第一个被戒尺打手心板打出ptsd的人了。
阚冰阳垂眼,淡淡摇头。
白衣长衫松松搭在身后石阶,衬着脚下青斑苔藓染上一层淡淡的赭石松绿。
她一直睡,他也没把她从古琴上推开,任她昏沉。
像是怕了,
怕她被自己一戒尺板子打傻了。
不好交代。
-
叶萦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乌云遮了紫灵山,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这一场雨过后,便是紫灵山第一波春笋拔土而出的时候了。
泥土稀松泥泞。
这下,缆车又不知道什么能修好了。
睡了一觉,精神好多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晃着脑袋眨了眨眼睛。
手心里麻麻的。
好像涂了一层消肿的药。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
叶萦萦“嗯”了一声。
下一秒,晏清送进来一盘扎着小叶的青团,“叶小姐,你们剧组的人怕是今天上不来了。”
她懵了一瞬,一时间的恍惚让她以为她还躺在家里那张八百平米的粉色公主大床上。
见她发懵,晏清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叶萦萦回过神来,看着晏清将那盘精美的青团放在桌上,然后问道:“阚冰……呃……我师父呢?”
晏清不小心将糖粉洒了些许出来。
他赶紧拿纸擦了干净,尴尬地将手缩在道袍袖子里。
“哦,阚师兄把你抱回来之后,就走了。”
青团的清香幽幽逸在满是竹香的房间里,沁得心口都盛满了甜花芬芳和青草气息。
这么大一盘青团,
饿了。
叶萦萦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晏清抿着唇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将门带上。
待他走后,叶萦萦愣坐了两秒,然后抓起两个青团就往嘴里塞。
填饱了肚子,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落在雕着花的窗棂上,素而不浊,淋得透彻,交织成一阙欢快的轻曲儿。
滴滴答答,哗哗啦啦,她突然就回过神来刚才晏清说了什么。
他说。
阚冰阳把她抱回来之后……
嗯?
他是抱着她回来的?
抱回来?
这个冷冰冰不苟言笑的男人,居然肯抱她?!
-
雨水落在廊柱,正殿清冷。
观主褚施打着伞回来了。
雨水湿了鞋袜,道袍衣摆洇出了颜色。
他寻了一圈,也未见阚冰阳的人影。
按理说,今天那个变形节目的摄制组没开工,他理应会在偏殿。
可偏偏的,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晏清正从西边的厢房回来。
手中的盘子空了,刚才那盘青团的糖粉还沾在边沿儿。
“师父。”晏清颔了颔首。
褚施问他:“你阚师兄呢?”
晏清摇了摇头道:“没见到。”
褚施也没再问,放了伞,就去了后殿。
阚冰阳正修着琴弦。
断了一根弦,划伤了手,猛犸象牙做的琴徽染了一丝猩红。
他已经熟稔地包扎好了指尖的伤口,然后拿着上弦棒仔细将弦上好,铜线缠绕,调了音,润了脂。
褚施走到他身后,暗蓝色道袍绣着繁复的图腾。
阚冰阳没有察觉。
老者闭了闭眼,抬手握拳在鼻尖轻嗤:“心有旁骛,才会断弦。”
闻声,阚冰阳后背一颤,凛然回身,道了句:“师父。”
褚施浅笑挥手。
他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只泛旧的小手镯。
“过些日子就是清明了。”
阚冰阳神色淡然,接过那只小手镯。
足黄金,刻着3个9。
里面一行小字:爱子冰阳,平安喜乐。
他握在手心,沉声“嗯”了一声。
清明节,符箓斋醮,炼度济人,绵绵细雨火光微湿,紫灵山间多的是路上行人欲断魂,不差他一个。
阚冰阳将小手镯小心包好,收在口袋里。
褚施转身,倒了一杯水,透过窗户看到西边厢房匆匆跑过一个纤细的身影,抱着臂膀,怀里塞满了零食。
“叶明诚的女儿,好管教吗?”
其实追根溯源,叶明诚是托了褚施,想借着这档《百天》节目,好好治治叶萦萦这纨绔乖戾的性格。
但他不得空闲。
正巧阚冰阳前些日子也回来了,便把这劳神伤肺的事交予了他。
阚冰阳愣了愣,眼前不禁浮现出那张滥睡于桃花树下的粉面桃颊。
他眉头微蹙,“还好。”
一戒尺就打怕了。
当然还好。
所以说,熊孩子呢,还是欠打。
如果叶明诚早知如此,犯不着把她送来,打一顿就好了。
-
入了夜,月明星稀。
薄云笼罩着苍茫,在紫灵山满是雾气的山头,相迎相惜。
叶萦萦揉了揉太阳穴,不过才两天,累得慌。
吴炫敲了敲门,满身烟味地靠在门框上。
“这么大脾气?”
叶萦萦挑眉:“你来干什么?”
吴炫轻浮痞气地说道:“我听晏清的小徒弟说了,你那手是被阚冰阳打的。”
叶萦萦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晏清的小徒弟?哪一个?”
吴炫拨弄着镶嵌宝石的打火机,咏绽花的图案在灯光下布灵布灵地闪。
他止不住地嘿嘿偷笑,“就是厨房帮忙的那个,一个小道姑的弟弟,他们一家都是正一派的,平日里居家修行,难得看见。”
难得看见?
结果一来就看到打手心板了?
要说不是阚冰阳到处嘚瑟着逼逼,那拐了九曲十八弯的小帮厨能知道这大半夜发生的事情?
见她跟只青蛙似的憋了一肚子气不说话,差不多也算是默认了。
真没想到,还有人能治她。
而且一戒尺打下去,就治住了。
他还以为她多大能耐!
吴炫嗤地一声,笑得更厉害。
他撩了撩斜挂着的刘海,一张痞帅痞帅的脸隐约犯着贱,“这么大了还被打手心板,丢不丢人?我上次被打还是小学一年级呢,打完就被叫家长了……”
叶萦萦黑着脸,“然后呢?”
“我爹一来,靠?!大名鼎鼎的吴导啊!”吴炫哈哈笑道:“老师哭着跟我道歉……”
叶萦萦听着,脸色更黑了。
她冷漠相视,就这么盯着他笑,等他笑够了,才道:“有那么好笑吗?不就是打了一戒尺吗?我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呢,享受得很。我巴不得阚冰阳再打我几板子,那我才开心!”
像是吃了火药,她眼睛气得通红。
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着阚冰阳,她就不敢发这通火。
活该吴炫倒霉了,自己撞枪口上。
他哑然瞠目,耸了耸肩。
从没听说过还有人喜欢被打手心板的。
这怕不是被打傻了吧?
“行行行,您厉害。”
吴炫吊儿郎当地摆了摆手,虽说嘴上求饶,眼底却还是带着讥讽和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