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固有的浑厚,也是天然的沉谧。
“怎么样?”她回首得意。
阚冰阳眉目淡定,眼底却泛起波澜,“嗯,指法有力。”
叶萦萦更加忘乎所以,“那当然!我可是江城音乐学院的,大提琴专业。”她略顿,立刻补充:“是真的,我三岁就开始学琴了!”
没办法,江城是大是繁华,卷也是真的卷,要不然她也不会从小被塞去学那些听着就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音乐艺术。
这叫上层社会的基操。
而不是普通民众老百姓的情操。
她是纨绔乖戾,但不是不学无术。
此时,春日里的阳光在雨水绵绵里黯淡了下去,粉色的桃花也渐渐染上了一层雾气,遥远的天似乎连着地井,冰凉的雨点说下就下。
树荫细密,冠住了两个人和一把琴。
阚冰阳眼睫微颤,袖中臂弯柔筋软骨,似是在听到那声琴音之后,就攒不住那份将错就错。
他淡然俯身,从后揽住小姑娘的双臂,把她整个人拥在了怀里,然后提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琴项的正中间。
“错了,我教你。”
作者有话说:
总要找点错处,不然怎么手把手……
第9章
这男人,话语清淡,带着几分惬意。
由暗到明,由明到暗,都在说她学习不专心,研习不彻底。
手指冰凉,被春雨一袭,更有张狂的骨节造诣在弦上,十指拨弄出桃花纷飞的美感。
头挨着脸颊,热气轻扑。
撩起不害臊的悸动。
叶萦萦悄悄地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喘地岿然不动,生怕自己动了,眼前的弦就断了。
阚冰阳却不带情感,淡然道:“我已经很慢了,记得住吗?”
叶萦萦被他的宽厚胸膛完完全全包裹住,早就愣得七荤八素了,眼中哪里还有什么指法琴徽。
她这年龄,虽然过了十六七岁的花季雨季,但也算是赶上情窦初开的末班车了吧。
她愣怔片刻。
因为还从来没有男人这样拥过她。
气若游丝的呼吸吐纳,在她的颈子根部溯洄,酥酥麻麻,激得她浑身没劲。
若不是腿上还枕着一张琴,她都要融化似的耷拉下去了。
知道她心不在焉,阚冰阳又抬手敲了敲她的头顶。
“小朋友,你到底能不能专心些?”
他不是刻意,叶萦萦反而深觉有意。
后背被胸膛紧贴,她紧张得一动不动,像个被鹰隼盯住的兔子,丧失了窜动的本能,只能等着原地去世。
阚冰阳柔软磁性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变成了老式录音机的嗡嗡嗡。
一团乱麻,搅得不知所云。
他抵在她耳边,又沉声问了一遍:“叶萦萦,听清了吗?”
叶萦萦陡然回过神来,不觉一颤。
“啊?师父你刚说什么?”
“……”
真是对牛弹琴。
阚冰阳阖了阖眼,待睁眼,刚才眼底的那番柔情似水已然变成了凉薄假象。
哦不,有可能从头到尾,这些莫名的温存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有人在桃花树下虚妄意淫。
因为他猛地放开她,一如苦心孤诣的天才师父面对朽木难雕的智障徒儿。
“晚上来偏殿,给我跪着。”
啊啊啊啊啊——
她真的去世了!
-
紫灵山的山脚,便是江南名声遐迩的沁江镇。
镇子不大,却游客繁多,长街小吃烧烤,深巷酒吧歌厅,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白天是文人墨客虔诚潜心,晚上又是孤男寡女花好月圆。
黑白两派,两相辉映。
吴炫夹着烟,撩着发,站在夜店酒吧的门口,绿植盖过头顶,霓虹灯点亮下眼睑,那股青草淡香,和尼古丁一起腌着肺。
林灿走过来,她喝得有点多,脸颊绯红,说话也是大大咧咧:“吴炫,你今天上午没告诉叶萦萦我们要下山?”
吴炫把玩着打火机,壳面上的钻石火彩在灯光下闪耀非凡,通透纯粹,八星八箭。
他揉了揉额前碎发,“说了啊,她师父不让她下山,我有什么办法。”
一旁的赵丞正在开啤酒。
噗呲……
一手沫子。
阚冰阳不让?
那还真是没办法。
雨水清明,除了佛寺道观、墓地荒冢,大家都放假。
其实昨天晚上叶明诚就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带叶萦萦下山,好好玩一玩,放松一下。
哪知道这位阚公子偏偏不放人。
攥着他那个唯一的小徒弟,连休息都是奢望。
算了,他宁愿得罪叶明诚,也不愿意得罪阚冰阳。
剧组的人喝酒闲聊,又开始讨论起接下来两个月的剧本情节。
吴炫懒得听。
他掸了掸烟灰,扔了烟头,走出酒吧。
长巷漫着阵阵烤肉的香气,喝多了吃多了都想吐。
他扶着胃,懒洋洋靠着石墙。
正想出去走走,忽地就看到晏清拎着两个大袋子走了过来。
“哟,师——侄儿!”
他非要把这两个字停顿着说出来。
拐着弯,绕着舌,喊他侄儿。
吴炫恨死他了。
“晏清,明天不是清明吗?你下山干什么?”
晏清笑眯眯道:“回家拿点吃的。”
“回家?”
晏清继续道:“我家就在沁江镇,回家方便得很,再说了,我们正一派本来就是绝大多数居家修行。”
“哦,这样。”吴炫也听不太明白。
他看着晏清手里的袋子,好像装的都是些零食,还是进口的,便压低了声音疑惑道:“你也喜欢吃这些?”
这不都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吗?
什么网红生巧,什么白色恋人,什么北海道薯条。
吃着是不错,吃完了也就那样。
晏清憨笑解释道:“不是我吃,是我阚师兄喊我带回去的,我二姨家正好开进口零食店,顺手的事。”
“……?”
阚师兄?
阚、阚冰阳?
他买这些花里胡哨的零食干什么?
不等吴炫反应,晏清摆了摆手。
“侄儿,叔先回去了,明天缆车肯定人多。”
吴炫瘪着嘴,不紧不慢地嗯了声。
略在风口站了会儿,刚灌下去的啤酒也差不多醒了,他拿出手机,翻看着微信。
滑着滑着,看到一个空白对话框。
昵称叫“追杀迪士尼在逃后妈”。
哦,是叶萦萦。
她烦死她后妈了,全世界都知道。
俩人互加了微信,可是一句话也没说过,对话框就这么排在了最后面。
吴炫眼神飘忽一下。
也不知道是酒精中毒了还是尼古丁作祟了,他选择作死。
他把今晚那些烧烤啤酒,撸串奶茶,有的没的,几十张照片一股脑全发给她了。
还配了三个字。
【羡慕吗?】
可对面没回,连个屁都懒得给他。
吴炫太不是滋味了。
他就想让那位姑奶奶炸毛,看到她跟只刺猬一样满身刺地乱窜,他比谁都开心。
又等了会儿,还是没有回复。
他不耐烦,直接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铃声响了片刻,
然后戛然而止。
他哪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姑奶奶,正在偏殿罚跪。
-
夜深人静之时,有人跪着,就有人难以入眠辗转反侧。
臂腕留香,淡淡的桃花洇透了清风徐来的袖口。
阚冰阳正对着窗外出神,放在桌上的手机便来了电。
他看了一眼,滑动屏幕。
“嗯。”
面对沈禾风,他没什么太大的情感,即使这人三天两头打电话来催,他也无动于衷。
“儿子,明天清明了。”
阚冰阳面无表情地说道:“来不来,随你。”
那头缄默,随即气沉于耳,内敛着说道:“来。”
阚冰阳眼神淡若无闻,只一字:“好。”
他说完,挂断,握着手机躺在了床上。
闭眼,是紫灵山的一片清雾,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他都熟悉得很。
因为他不姓沈,他姓阚。
褚施是他的师父,亦是他的养父。
即使沈禾风为了认回他而将整座紫灵山买下,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褚施喊他去正殿。
法印肃穆,等待着明天清明的法事开祭。
阚冰阳微微颔首,语气如亲人般真挚,“师父。”
褚施回头,沉眸道:“你父亲又打电话了吧?”
“嗯。”阚冰阳点了点头,“明天他来不来,我无所谓。”
褚施轻掸道袍,金丝纹绣流云般昀昀。
“你母亲,他毕竟爱过,再怎么样也不会错过祭奠亡人,终归还是要送一送的。”
阚冰阳沉吟:“是。”
从正殿出来,已是月明星稀。
天边露出淡淡的远山蓝,树影婆娑,压在眼前,缥缈一片。
阚冰阳往厢房的方向大步走去。
可还没走几步,他脑中忽地打了个回旋,遽然之间就想起偏殿还跪着他那个娇矜矜的好徒儿。
几点了?
跪了多久?
偏殿里都是明日一早用来清明法事祭祀的东西,或多或少价值不菲。
这小姑娘如果熊起来,上房揭瓦的,他都不敢想。
阚冰阳马上转身,朝偏殿跑去。
然而推开门,他就发现他想多了。
叶萦萦根本没有跪在蒲团上,而是整个人蜷在了一边,头枕在蒲团松软的正中央,当个枕头似的,呼呼大睡。
歪歪斜斜,毫无形象可言。
这哪里像个女孩子。
根本就是……一坨。
哎,谁娶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阚冰阳皱了皱眉,走过去,从地上将她缓缓地抱起来。
晃了晃,
没反应。
再拍拍她的脸。
“叶萦萦,醒了。”
她哼了一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也不看是谁来了,就直接把脑袋靠在了男人的胸口,扭来扭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
阚冰阳:……
这也叫罚跪?
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日月星辰,嘴角溢笑,春光灿烂,就差一张敬业福了。
她瘫他怀里,娇气得像只猫。
呼吸缱绻,连呼噜都是嘤嘤嘤。
可他也不能就这么抱着她睡,更不能把她当成个烫手山芋一样扔出去。
抱女人,他没什么经验。
因为上一次这么亲密地拥人在怀,还是解剖课上。
阚冰阳沉了口气,双手用力,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抱她。
但相比起上次,轻、重、缓、急,更多了几分措置裕如、从容不迫。
回到房间,阚冰阳将怀里的人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他正欲走,忽地,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他怔了怔,然后回头。
叶萦萦已经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虽然有些没睡醒的迷离,但看见他还是娇娇啜啜吟了一声:“呀,是师父呀……”
她的声音真软,
像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落在心尖。
又撩又酥,挠得心痒。
阚冰阳微微蹙眉,袖口的软香柔荑,眼中的肤若凝脂,撒欢儿般的无邪。
他扯了扯衣袖。
扯不动。
只能低声:“叶萦萦,松手。”
她怎么可能放。
困呼呼的样子,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现实,拽着他的手仔细凝视。
“哇,怎么做梦都能梦到你的手啊……师父,你的手真好看,又细又长还很白……”
她说着,眼睛一闭,再睁眼,又傻了吧唧地抬头看他,“阚冰阳??靠,你怎么还活着?复活甲不要钱的吗?我特么砍你好几回了……”
然后声音突然终止,掉线似的闭上眼,猫般打鼾,又睡了。
阚冰阳既气、又是无奈。
看看,做梦还在玩游戏,玩游戏还非得追着他砍,睡都睡不安生。
他一点点将手抽出来,手背上,都攥出涔涔汗渍了。
这时,叶萦萦的手机忽地震动了起来。
他垂眸,看见是吴炫来的语音电话,大半夜找叶萦萦,估摸着也是急事。
想了想,他按下接通。
那边的音乐声忽远忽近,喧哗声也此起彼伏,还有年轻男人懒洋洋的绯糜笑声。
“叶萦萦,看见我发的那些照片了吗?喊我一声哥哥,我给你带几串腰子和啤酒,变态辣……”
阚冰阳的一双黑眸,渐渐沉了下去。
他瞥了一眼身边熟睡的人,冷声道:“不用了。”
作者有话说:
叶萦萦:??
第10章
第二天便是清明。
细雨润门扉,鸟鸣啼花香。
春雨落在桃花枝头,雾中粉色绫绸缎。
叶萦萦睡得香,难得起得早。
她揉了揉眼睛,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床上,而且连衣服都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