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连捷满口答应,问“是哪个?”听哥哥说一句“叫什么红叶”,就愣住了,“红叶?”
“说是叫这个名儿。”孔连骁端着半满的茶盅,忽然觉得弟弟面色有些古怪,转念一想,也愣住了:“怎么,是你的通房?”
孔连捷摇摇头,嘴里说着“是丽娘的陪房,进府十来年了,还算老实,跟着娴姐儿做针线。”
知弟莫若兄,孔连骁一眼看了出来,弟弟怕是看上了这个红叶,最不济,也是打算自己收用的。
他有点为难,追问一句“你收了没有?”
孔连捷叹口气,“一根指头都没碰过。得得,我糊弄你干嘛,马丽娘有这个意思,我也看上眼了,还没上手。”
这便省事了,孔连骁松了口气,拍拍弟弟肩膀:“兄弟,听哥哥的,把红叶给大展吧,左右不过一个丫头--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身边还少了美貌的丫头吗?再不然,哥哥房里的随你挑!”
几句话功夫,孔连捷脑子转的很快:大哥是府里的顶梁柱,和他感情极好,哥哥面子一定要给;展南屏是哥哥第一护卫,知根知底的,救过哥哥的命,即使不在府里,也能到其他府邸做护卫,投军也大有前途,这样的人才必须笼络住。
至于红叶,哥哥说的没错,左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丫头,又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没什么稀罕;他身边几个通房,没到手的时候还算有趣,等到了身边,新鲜劲儿过了,也就那么回事了。
“就听大哥的。”孔连捷爽快地答,又揶揄兄长:“真的让我挑?我怕大嫂求之不得,把珍珠琥珀几个推给我,大哥可别后悔。”
孔连骁放了心,哈哈笑起来:“随你看上谁,直接拉走就是,你嫂子可不是吃飞醋的人。”
话语透出的恩爱令孔连捷由衷羡慕,没接话,低头喝茶。
孔连骁奇怪地打量他,试探“怎么,和弟妹吵架了?”
孔连捷迟疑:黄鹂喜鹊的事,在城里闹的沸沸扬扬,赵氏已经知道了。赵氏是宗妇,又和大哥是恩爱夫妻,等大哥回到府里,一定会把这事告诉大哥的。
他低着头,吞吞吐吐地把自己房里的事说了。
孔连骁皱起眉,“为两个丫头,何必闹的这么僵?等回去了,我让你嫂子劝劝弟妹。”
孔连捷四仰八叉往车厢里的靠垫一躺,望着不断晃动的车顶:“算了吧,就这样吧,爱咋咋。”
熬着呗,看看谁熬得过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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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展南屏回到伯爵府的事,红叶很快便听说了:南弦找了个七、八岁的小厮,跑进垂花门告诉了香橙,香橙立刻到正屋耳房外面,瞅个空儿,溜进去告诉正在绣衣服的红叶:“说是回来了。”
具体谁回来,回到哪里,为什么告诉红叶,香橙统统不知道。
一根带着浅绿丝线的钢针斜斜刺入鹅黄妆花料子,比应该在的位置差了三分。
红叶松开针尾,目送小香橙贴着墙壁溜走,站起来走到窗边,青花大缸里面水草浮动,红红的锦鲤吐出一个泡泡。
四位绣娘也停下来喝茶,活动活动酸疼的脖颈。
可算回来了啊!五月初三走的,到今天整整五十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平时都是这样的吗?红叶叹气。
时间就此过得飞快,午间红叶果然听厨房的人说,世子爷一行回到京城,府里晚上要摆酒,给世子爷接风洗尘。
听说几家堂姐妹、远亲也要来,娴姐儿坐不住了,拉着红叶翻箱倒柜,穿一件今年新做的碧绿绣缠枝花裙褂,搭配葱白绣花鸟马面裙,又从首饰匣子挑挑拣拣,戴上一朵翡翠珠花,一支羊脂玉镶碧玺簪子,这才满意了。
下午主子们去了正院,丫鬟们轻松起来,三三两两聊天,耳房里的绣娘们休息的时间也比平时长。
吃过晚饭,红叶回到屋里,拿出一方绣到一半的湖蓝帕子,唉声叹气地端详:还差个底子才完工,流苏也没编好,只好下次再给他了。
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上次吃了他家的粽子,这回做点什么还他?
白天费了眼睛,红叶便不再绣东西,打一根络子,又把各种颜色的布料摊在炕上,用一把彩色丝线搭配,哪种出彩便记下来。
无门忽然开了,双福略带焦急地叫,“红叶,夫人叫你过去。”
不知怎么的,红叶心脏跳了一下,匆匆收起东西,走到拐角的时候小声问“知道什么事吗?”
双福声音像蚊子叫:“从府宴回来,二爷来了一趟。”
红叶深深吸了一口气。
到了正屋,满屋人忙忙碌碌,一个小丫鬟跪着高高捧起盛满热水的珐琅盆,绿云捧着毛巾皂角,马丽娘肩膀搭着一方杏色棉帕子。徐妈妈服侍她净面,亲手递上羊脂油,又给马丽娘把发髻间的珠钗翠玉卸下。
忙碌一番,马丽娘满脸倦色,挥挥手“散了吧,红叶过来。”
双福用担忧的目光望一眼,跟着绿云走出去了,红叶走前几步,屈膝行礼。
之后几分钟,马丽娘没吭声,像没见过红叶似的,上上下下打量她,屋里空气凝重似有千斤重。
“看不出,闷嘴葫芦似的,胆子倒不小。”马丽娘戴着绿宝石的右手在案桌重重一拍:“你们一家子是我的奴才,猪油蒙了心,敢背着我捣鬼?”
红叶没有马丽娘想象中的惊慌,露出迷茫的神色:“奴婢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马丽娘冷哼一声,“你和外院的展南屏私相授受,勾搭成奸,还有脸说!”
红叶“哦”一声,显得轻松起来:“夫人,您大概是误会了:展护卫是府里的老人,有一次奴婢随夫人去大相国寺上香,安排事情的时候遇到了。展护卫年纪不小,家里问了问奴婢家里的事,和奴婢老子娘商量了,就给奴婢和展护卫的婚事定了下来。”
马丽娘被气笑了:“你是我的使唤丫头,你的事我说了算,轮得到你爹娘老子出头?还什么定亲,讨过我的话没有?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红叶满脸“夫人为何如此愤怒”的莫名其妙,“夫人,奴婢一家来府里时候久了,看多了夫人屋里姐姐们的惯例。奴婢爹娘是想,先把奴婢的事情定下来,等今年年底,奴婢年纪到了,再进来讨夫人的恩典。”
“你们想得倒挺美。”马丽娘不错眼珠子地瞪着她,被无视、被忽略、被丈夫不容置疑的安排彻底激怒,歇斯底里地叫:“我告诉你,没门,你的事我早有安排,我已经告诉二爷,让展南屏找个别的丫头,爱娶谁娶谁;你呢,好好在我院子里当差,干得好呢,给你找个去处,干得不好呢,阖家老小....”
生平第一次,马大成嫡女、伯爵府二爷夫人马丽娘的话语被一个丫鬟打断了。
“夫人,奴婢娘老子和展南屏爹爹拿的主意,已经过了礼,给奴婢和展南屏定了亲。”红叶话语平静,眼神悲凉坚定,仿佛看到原来的自己:“奴婢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好女不嫁二夫的道理。无论夫人给奴婢什么去处,奴婢都不会去的,奴婢宁愿剪了头发,当姑子去。奴婢仰仗夫人,却也不是糊涂虫,不做违心的事,哪怕夫人把奴婢打发出去,奴婢依然是这句话。”
马丽娘蹭地站起身,握着帕子的手指向她,哆哆嗦嗦地一时间说不出话。
徐妈妈不放心,在外面候着,这时候掀开帘子,本进来一把扶住马丽娘,连声叫“喊大夫来。”
红叶心脏怦怦跳,一溜烟奔出正屋,把满院子的人都惊动了。
好在今年以来,府里请了一位善于调养的医婆,就歇在院子里,当下给马丽娘把脉;不多时又有一位太医进府,诊断一番,开了安神的方子,马丽娘喝下便歇息了。
会不会出事?红叶不知道,整晚没有睡着,心里害怕的很,却又倔强地想“算是给原来的我出一口气。”
第二天清早,徐妈妈推门进来,板着脸,张口就是训斥:“谁给你的担子,敢忤逆夫人!活该拖出去卖了!”
红叶立在炕边,一声不吭,同屋的彩燕吓得脸都白了。
徐妈妈瞪着她冷笑:“能耐了你,敢另攀高枝,这么有本事,长春院这一亩三分地,就留不下你了。张口闭口你老子你娘,那就滚回你老子娘那里!”
说着,徐妈妈厌恶地挥挥手,扔下一句“赶紧给我滚蛋!”就摔门出去了。
电石光火间,红叶想起原来的世界,苏氏手下的孟嬷嬷抄了自己的箱笼,派人直接把自己绑出去。
她立刻明白了,两步奔到墙边,拎出脖子上的钥匙打开木柜,扒拉两下,把一条八成新的石榴红包袱皮甩到一边,抓起一块鸭蛋青色包袱皮,把自己的钱匣子、金银首饰一股脑儿塞进去,心里顿时定下来。
展南屏送的糖盒和梳篦,没给他做完的帕子,之后是她做好的荷包、帕子,金线苏线,彩珠翠缕;再往柜底看看,有个半旧的淡紫包袱,打开是红红绿绿黄黄的枫叶,红叶也放进自己的包袱。
做完这一切,她略一迟疑:衣柜都是她这两年的四季衣裳,是带不走了。
彩燕拉拉她衣袖,不停使眼色,红叶便点点头,系紧包袱跨到臂弯,出了自己的屋子。
徐妈妈正坐在隔壁绿云的屋子门口,喝着小丫鬟奉承的茶,见到她,板着脸把茶碗一摔,扭头便走,红叶默默跟着。
从后罩房拐出来,徐妈妈指指正屋门口的台阶,红叶明白了,过去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一路从马丽娘的正院、两个姨娘的第四进院子、娴姐儿昭哥儿的第三进、孔连捷书房第二进院子,出了长春院的大门,直接拐到西偏门,走向伯爵府周边的仆人群房。
徐妈妈始终跟着马丽娘,没到过这边,倒是红叶认路,一路找到吕家的住处。
一大清早的,仆人们都起来了,等着吃饭、办差;徐妈妈把吕大海冯春梅喊出来,疾言厉色地训斥:“二夫人的话,红叶年纪大了,该配人了,既然你们拿了主意,就把红叶放出来,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说完便走了。
周围仆人面面相觑,看起热闹:吕家女儿被主子撵出来了!
冯春梅红头胀脸地,把红叶拉进屋里,吕大海抖着手,不知道怎么办好。
“怎么回事?”冯春梅滑稽,“怎么就....”
红叶低声喊“娘~”,把臂弯里的包袱亮出来:“徐妈妈只把我带回来,没说免了您、爹爹和红河的差事。”
冯春梅一想,确实是,一颗心放回原处。
她笑起来,“娘,大展护卫朝世子爷说了,二爷给了夫人话,夫人把我打发回来,左不过,不在夫人身边伺候了。”
冯春梅被女儿的镇定感染了,“那,那你这?”
她打开包袱,把钱匣子给母亲看:“您把心放肚子里。红河呢?”
冯春梅拍着胸口:“昨天跟着值夜,没回来。”
红河十三岁了,顶半个人用,跟着小头目在门房轮值了。
说着,她拈起两枚铜钱,大大方方走出屋门,左右看看,朝隔壁家的小子招招手,“小轩子,是不是你?”
小轩子才五、六岁,擦擦鼻涕,听她问“去没去过门房”,便使劲点头。
红叶把钱递过去,指着远处,“帮姐姐个忙,到门房,把红河叫回来,行不行?”
小轩子父母每月月钱不过几百钱,吃喝是府里的,难得给他一、两文零花,顿时咧开嘴巴,接过大钱嗷嗷嗷着跑远了。
第22章
回到府里第二天,展南屏是被弟弟吵醒的。
昨晚回府,他身为护卫首领,与孔连骁的贴身随从一起到正院。老伯爷和二爷孔连捷的随身护卫、随从、府里三位大管家、有头有脸的幕僚都来相陪,其中就包括他的父亲展定疆。
父子并肩而坐,甚是喜悦。
老伯爷父子三人带着男客一桌,中间用山水屏风隔开,老夫人、赵氏、马丽娘并女客一桌,外间展氏父子等人坐满三桌,不多时,一道道菜:
八鲜果八蜜饯八冷盘,之后荔枝里脊肉,宫保鸡丁,油焖大虾,芙蓉鱼片,八宝肥鸭,香辣膳段,桂花鸭,红烧排骨,香菇菜心,砂锅鱼翅,金腿烩白菜,羊肉锅子,一瓮香喷喷的佛跳墙,又上了八样细巧点心,比不上皇宫内院,也是难得的山珍美味。
上好的金华酒,老伯爷每桌劝酒,到了展南屏这里,拍着他的肩膀,对展定疆感慨:“你有个好儿子!”
展定疆父子双双站起,父亲连声道“不敢当!”儿子更机敏些,“伯爷、世子爷对属下家的关照,属下一家记在心里,只能拼了这条命,报答伯爷世子爷!”
论起阿谀奉承,展家父子再说一百句,也比不上在座的幕僚文人。
老伯爷被感动了,红光满面地给父子两人斟满一杯,自己也喝了。孔连骁已经醉醺醺,奔过来指着展南屏说,“父亲,大展要成亲了,您可得赏他个大大的红包!”
老伯爷和展定疆相伴数十载,对他这两个儿子相知甚多:大的沉稳机敏,小的粗心豪爽,人品、武艺没的说,眼孔也很高,老伯爷几次想把老夫人和赵氏身边的丫鬟配过去,都被婉言拒绝了。
老伯爷呵呵大笑,欣慰地对展定疆说“定疆也要抱孙子了”又问“谁家的闺女?”
孔连骁一指自己席面,喷着酒气:“弟妹身边的丫鬟,说是去年跟着去上香,这小子一眼就看上了。”
展南屏不由窘然,老伯爷是真高兴,连声说“好,好啊!”
于是展南屏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和父亲回到院里,一觉睡到天明--皇帝给了孔连骁假期,孔连骁这几日在府里,他自然也闲了下来。
迷迷糊糊地,弟弟的声音叽叽呱呱,他打个哈欠,正想骂两句,一句“小嫂子回家来了”就睁大眼睛。
果然,红河等在院子里,略带焦急地喊一声“展大哥”,就说“我姐姐回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