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原来没这么大方,可她知道,伯爵府大大小小十多个管事的地方,护卫主子出行的侍卫处、执掌全府经济的账房和迎来送往、对外交际的回事处是最重要的。
展护卫是侍卫头领,既然认识了,就要好好维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请人帮忙了。何况,他给的那个瓷瓶装的是上好的金创药,红叶暂时用不着,又舍不得还,留在身边了。
红河把钱分成两份揣进怀里,“行啊,是大展侍卫,还是小展侍卫?”
咦?红叶睁大眼睛,“我也不知道,有两个人吗?”
红河点头如小鸡啄米,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大展侍卫和小展侍卫跟大爷,老展侍卫是跟老伯爷的,老展侍卫是大展侍卫和小展侍卫的爹。我听侍卫处王大叔说,老展侍卫是南侠展昭展御猫的嫡系后人,八八六十四手刀法打遍天下无敌手....”
看得出来,这小子没少去茶楼,听评书,红叶想。
红河滔滔不绝,半天才想起来:“到底是大展护卫还是小展护卫啊?”
红叶踮起脚尖,右手比划着“他长这么高,有点黑,不太爱说话,看上去22、3岁的样子,确实带着一把刀,刀鞘是黑色的。”
红河一拍大腿,“是大展护卫,我远远见过,小展护卫比我话还多。”
红叶忍不住微笑,“你就说,九月初一随着二夫人去相国寺那位。别忘了我的东西。”
红河扔下一句“忘不了”就转身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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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二天一早,红河兴冲冲地左拎右提,穿行在伯府外院东侧的青石道路之间,看到一扇挂着“丁”的红漆院门便停住脚。
此处依次坐落五间小小的跨院,甲乙丙丁排行,是府里除了主子之外最好的住所,三位赐姓孔的大主管和侍卫处两位首领便住在这里。
来之前,红河已经打听清楚了,敲敲门等着。
不多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长方脸、英气勃勃的青年站在里面,打着哈欠打量红河:“找谁?”
红河口齿伶俐地答:“我是门房的红河,吕红河,二房的红叶是我姐姐。九月初一,我姐姐随二夫人去大相国寺进香,伤到了手,多亏展大侍卫,哥哥是展小侍卫嘛?”
青年是展卫东,众人口中的展小侍卫,仰头回忆:九月初一,世子爷没有外出,负责二房出行的米侍卫腹泻,到侍卫处请假,自家大哥确实护着二房马夫人出去一趟。
“客气个啥。”话是这么说,展卫东盯着半大不小少年手中油腻腻的纸包和酒瓶,“还让你们破费,红叶是吧?”
红河把吃食往他怀里一塞,跑出两步才想起来:“还展大侍卫的东西。”
黄毛孩子,急赤白脸地跑个啥?展卫东拎着东西跨回院子,
傍晚展南屏回来,踏进院门就闻到酒香,绕过一道刻着五福临门的影壁墙,整座跨院尽收眼底:三间坐北朝南的正房,东西厢房相对而立,粉白墙壁大红立柱,黑灰瓦片鱼鳞般泛着日光,天井中间立着一座葡萄架,风一吹,绿叶间一串串紫葡萄沉甸甸。
葡萄架下的石桌盖着纱罩,展南屏走过去,随手拎起一瞧:两角酒剩了一角,闻着像金华酒,荷叶包着一整只八宝烧鸡,另一只只剩骨头,卤猪蹄还有一整个,葱花饼凉了,香葱、鸡蛋和小黄瓜乱七八糟堆着。
西厢房传来鼾声,他推开门,退开两步让秋风吹进室里,在院里打清水洗漱,换上家常袍子,再出来一瞧,展卫东用冷水洗过脸,坐在台阶揉眼睛。
“外面买的?”展南屏随口问,“还是来人了。”
展卫东还有点困,“啥呀,给你的--二房叫红叶的,姓什么来着,啊对,姓吕,让她弟弟拎来的,还说什么东西还你。”
展南屏微微一愣,“东西呢?”
展卫东扒拉着头发,总算没忘了:“放你屋里,炕桌上呢。”
一分钟后,展南屏在东厢房桌上找到自己平常用的棉手巾,洗的干干净净,散发着皂角清香,包在一块半旧包袱皮里。
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那个穿白绫小袄、青色缎面镶湖蓝芽边比甲、腰间系着大红汗巾的姑娘;她长着一双清澈的水杏眼,鹅蛋脸,鼻子尖尖的,皮肤很白,乌鸦鸦的黑发用红头绳扎成辫子,插了一根赤金山茶花簪子。
真小气,也不给我两片红叶,展南屏想。
今天红叶没戴山茶花簪子--既是主子赏的,戴出来给主子看看就行了,天天戴着太出风头,丢了也麻烦。
她只戴了一根银钗,两朵拇指大的粉色绢花,就跟着过来叫她的丫鬟双玉,离开长春院去三位小姐上课的沁芳斋了。
“玉姐姐,只是为了荷包,没别的吗?”回到这个世界以来,还没离开过长春院的红叶略有些紧张。
双玉是双福那一批进府的,人牙子带来40个小丫头供二房挑选,最后留下六个。双玉细心周到,脾气也好,被马丽娘指给女儿使唤,在娴姐儿屋里很有体面。
双玉连连点头,“二小姐把你上回绣的荷包帕子拿走了,在课上给丁娘子瞧,大小姐和四小姐都很喜欢,二小姐就叫你过去,我看啊,这回你可闲不下了。”
红叶有点头疼--平白无故得罪了府里的绣娘,砸人招牌总不是好事。
可做奴才的,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违抗是不可能的。
沁芳斋位于伯府西北,离后花园很近,草木香气顺着敞开的窗子吹进来,令人心旷神怡。
室中非常热闹,丁娘子神色算不上好,低头整理满满一笸箩线团,红叶已经把这个人忘光了,现在依然顾不上:二房的娴姐儿慧姐儿并列而坐,长房大小姐丹姐儿和最小的玲姐儿坐在黑漆书案另一侧,除此之外,一位贵妇人笑眯眯地轻摇海棠型绢扇,听小女孩儿们叽叽喳喳。
湖蓝绣五彩折枝海棠花对襟褙子,水绿曳地长裙,发髻插了两根碧玉簪,两对翡翠镯,皮肤白皙,目光清澈,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几岁--是伯爵府世子夫人赵氏。
面前的赵氏与红叶记忆中大不相同--原来的世界,世子孔连骁去世,怀着身孕的赵氏悲痛之下早产。新夫人苏氏带着几个姨娘去长房帮忙,红叶身份低,只能等在院里,眼瞧着血水一盆盆端出来,四五个太医进进出出,稳婆惊慌失措地声音“脚先出来了!
当时已经嫁人的丹姐儿赶回府里,在院里握着嘴哭,赵氏唯一的儿子、伯爵府嫡长孙昱哥儿不声不响地晕倒了。
身边双玉稳稳行个福礼,红叶提醒自己“和原来的世界不同了”,跟着行礼。
赵氏打量她,“这些荷包帕子,是你绣的?”
红叶恭敬地答:“回夫人话,是奴婢绣的。”
赵氏从丹姐儿手里接过一个玄色底子绣牡丹花的荷包,红、白两色牡丹在浓绿叶子的衬托下格外鲜艳,仔细一瞧,光是叶子就用了七种绿色丝线,花蕊是金线绣的,在阳光下像一块宝石。
她满意地放在桌案,随手拿起一方月白帕子:传统的麻姑献寿,线条优美,云彩灵动,好一些的绣娘也能做得出,并不稀奇;可帕子里的图案是宝蓝素线绣的,似乎有些寡淡,手帕四边用米粒大的彩色珠子镶了一圈,顿时华丽生动起来,猛一瞧,倒像一块绣屏。
“心思真是巧。”赵氏头也不抬地赞道:“也不知怎么想出来的。”
红叶低头不语:原来的世界,苏氏把几个姨娘当丫鬟使唤,每天让姨娘在自己屋里端茶递水,捧盂打扇。那时苏氏已经是忠勤伯世子夫人,往来交往的是公卿之家的贵妇人,每月都要进宫,穿着打扮在大周王朝是第一等的,很多料子要在几年后开了海禁,才从广东运到京城,她是在那个时候开的眼界。
赵氏闲闲地问:“叫你来,是叫你给四位小姐绣几个荷包,做几双鞋,绣的细一些,精巧一些,可能做的到?”
红叶老老实实地答:“回夫人话,奴婢能做,只是,二夫人给奴婢派了针线上的活儿,年底就得做完,怕是时间紧了些。”
赵氏失笑,对众人说“是个老实的。”
娴姐儿自然护着自己房里的人,“大伯母,我娘和我的东西都是红叶做的,日日离不了呢。”
换成平时,赵氏自然不会打一个丫鬟的主意,可丹姐儿13岁了,和永平侯府的嫡长孙定了亲,后年便要出嫁,认亲时给亲戚们的鞋袜一大堆--永平府孙辈光嫡出的爷们就有十二位,纵然有绣娘代做,给婆婆丈夫的活计总得亲自动手。
丹姐儿两年前就跟着赵氏学管家,针线上也得抓起来了。
赵氏便对自己的大丫鬟翠蓝说:“一会儿你跟着二小姐去,见了二夫人,就说我跟她借红叶用一用:四位小姐练习针线的时候,让红叶跟着过来,若是二夫人那边忙不开,就算了。”
翠蓝脆生生答应。
为一个丫鬟,赵氏自然不会亲自去二房说,马丽娘也不可能驳了大嫂的面子。
听到这话,红叶便明白,自己每天上午得到沁芳斋做针线了。
总比在屋里闷着强,她在原来的世界憋得够久了,忍不住露出笑容,听赵氏说“赏这丫头”,连忙屈膝道谢,退后两步,双手接住翠蓝递来的一个素面荷包。
在没人的地方打开,荷包里面是两个海棠花形状的银锞子,每个最少一两重,赵氏还是很大方的。
如果....赵氏不死就好了。
赵氏不死,苏氏进了门只是忠勤伯府二爷的续弦,世子夫人、忠勤伯夫人和太夫人这辈子就别想了。
哼,看她还嚣张不嚣张的起来!
红叶这么想着,突然整个人僵住了:赵氏可以不死吗?
第8章
当晚回到屋里,红叶盯着黑乎乎的账顶,怎么也睡不着:
原来的世界,康乾十七年春天,世子孔连骁奉旨出省平乱,种了埋伏,寡不敌众当场遇难,随行人员没一个活下来。
消息传回府里,高氏和嫡子昱哥儿先后死去,长房无人承爵,二房孔连捷才成了世子。
她只是个小小的丫鬟,连府门都出不去,能改变这一切吗?
身边彩燕打着小呼噜,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翻个身,安慰自己“还有四年时间”,闭上眼睛。
就像红叶猜测的,马丽娘轻松地答应了长房过来传话的翠蓝,吩咐红叶“每天跟着二小姐过去,手里的活儿慢慢做,不碍事。”
府里的小姐不用读书科考,功课也是不少的,年纪大的丹姐儿学管家、做针线,年纪小些的三位小姐还要练字、画画、合香,隔日练一次琴。
红叶日日去沁芳斋,认认真真做针线,半句话也不多说。
除了丹姐儿,另三位小姐年纪都不大,从小一起长大,嫡庶之间没太大分别,跟着丁娘子练一会儿针线,就喊红叶和心思巧的丫鬟描新鲜花样子,商量荷包和鞋面的式样颜色,茶水点心鲜果不断,气氛非常轻松。
没几日,她就和四位小姐身边的丫鬟处熟了,有说有笑的。
回来长春院,慧姐儿生母孙姨娘对她友善不少,悄悄赏了她两枚花戒指,这是原来的世界没有的事。
红叶不敢随便收,告诉了马丽娘,马丽娘笑一笑,没当回事,“既是给你的,那你就收了吧。”
过了半月,冯春梅悄悄告诉红叶,外院库房小管事张成家有个18岁的儿子,这两年该婚配了,人很机灵,能说会道的,让红叶找机会见一见。
张成吗?红叶努力回忆,原来的世界,有个姓张的库房管事犯了错儿,东西和账目对不上,被送到官府去了,记不清是不是这个人了。
到了九月三十日,红叶一早去正房点个卯,就回屋里做衣裳了:今天是药师佛诞辰,马丽娘定是要去庙里的,娴姐儿关心母亲,也想跟着去,就不去沁芳斋了。
手里的活计是给马丽娘做的,过年穿的衣服针线房是有定例的,马丽娘嫌做出来的衣服千篇一律,没有新意,和红叶商量着,用上好的墨绿料子做成襕边,绣大朵大朵的芙蓉花和卷草纹,镶在长裙裙摆一定很出彩。
主子发了话,红叶便报给许妈妈,买了上好的苏线、细珠和碎玉,描好样子,手脚不停地干活。
一朵花堪堪绣完,窗外忽然喧嚣起来,脚步慌乱地穿过天井,有人喊“快,快!”
红叶放下针线,匆匆走进院子,见几个小丫头神色惊慌地聚在正房门口,脸都白了。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走进屋门,卧房方向挤满丫鬟,娴姐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娘,娘!”
大概,马丽娘病发了,她心里明白,站在门口打帘子。
不多时,两个姨娘也赶过来了,绿霞带着日常给府里看病的李太医三步并作两步赶回正房,丫鬟们纷纷退到外头,娴姐儿抽泣着由双玉陪着去了一座傲雪寒梅地黑漆屏风后面,徐妈妈把太医迎进来,放了帐子,请太医把脉。
太医先切左脉,又切右脉,徐妈妈把嘴巴凑过去,“今日要去庙里,刚换了衣裳,就....”细细说了一番。
太医微一沉思,“恕下官失礼,想看一看夫人面色。”
这位太医五十余岁,做马丽娘父亲也使得,又是来惯的,徐妈妈便低声对马丽娘说了,小心地卷起大红罗帐,挂在满池娇银勺上,露出马丽娘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不多时,太医写好方子,叮嘱一些“不可操心、受累,下官后日再来”之类的话,便告辞了。
煎药的煎药,打热水的打热水,炖补品的炖补品,徐妈妈把满室人轰出去,两位姨娘进内室服侍,昭哥儿屋里的人也来打听。又过了一会儿,马丽娘缓过劲儿,低声叫人,脱下外出的衣裳,由绿云绿霞扶着倚在姜黄色绣翠竹的大迎枕上。
娴姐儿哭的眼睛都肿了,像受了惊的小兽伏在床边,喃喃自责:“娘,都怪我。”
马丽娘轻轻抚摸女儿头顶,“傻孩子,等娘好了,带你去庙里吃八宝豆腐,啊?”
娴姐儿用力摇头,“不去了,娘,我再也不去大相国寺了。”
这句孩子气的话把马丽娘逗笑了,“这孩子,不可胡说”。她歇口气,提高声音“徐妈妈,你替我去趟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