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浠不理解手机游戏的乐趣所在,充满好奇欲地盯着看了会儿,发现依然不感冒,最后下了车,先是去卫生间上了个厕所又洗了把脸,见时间还早,又去了旁边的小超市。
被红色海报包裹着的前台,三两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在挑选玻璃橱窗里的烟酒,歪着腿手插兜,像是好莱坞电影中的西部牛仔,生锈的灰色铁架上陈列着各种颜色包装的食品与日用品,又像是求生游戏里无人问津但物资丰盛的安全屋。
陈浠进来之前没有想买的,逛了逛却生了冲动。
一排排铁架平行摆放,她往里走去,看到喜欢的就拿一份抱在怀里,同时给车上的叶子发消息,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零食。
过了两分钟,叶子发来消息询问有没有红酒味的百醇。
陈浠找了一圈,终于在某个架子的最上方发现目标,但不幸的是老板娘塞得角度过于刁钻,她用空闲的右手抠了半晌都没抠出来。
正当陈浠想把怀里的东西先放下来时,一道阴影毫无预兆地覆盖了她。
后背因为对方的贴近而隐隐发热,视线里出现一只手,骨节修长,手背上有轻微鼓胀的青筋,好像灰墙上的藤蔓,那人轻轻松松地把那盒百醇拿出来,丢进了她怀里。
陈浠呆了两秒,回过神想道谢,转头却只看到一个离开的背影。
第24章 2012.4
这天,到达目的地后,一行人在山脚的农家乐吃了顿丰盛中饭,之后一路爬到山顶。
下午的山风像岩浆,一浪又一浪地打身上,打得人脸红筋涨,像是挨了不少耳光。
直到天边出现红霞,阳光不再刺人,所有人才得以喘息。
晚饭后,邢建林打算提前回程,看样子真是来看他们私底下是怎么相处的。
邢建林认为太和谐的公司环境有助于滋生惰性,员工会合起伙来敷衍他,只有竞争和冲突才能使内部充满激情,以保证他的决策快速落地,所以下属关系越差劲他越是高兴,例如先前陈浠和温之信的争执在他看来是最好的激励工具。
可那天大家大概是累过头,相处还算和谐,更何况这趟是出来玩的,又不是上班,连客户电话都没接到几个,能有什么大冲突,就连林思思和陈浠都聊了会天。
大抵是觉得没意思,邢建林打算趁早离开,他问有没有要一起回去的,可以捎一程。
两三个孩子在家的经理决定打道回府,而叶子白天被晒伤,浑身不舒服,也打算跟着回去,问陈浠是否要一道。
陈浠心说来都来了,体验一下露营的感觉也不赖,于是她让叶子回去好好休息,自己则留了下来。
最后在山上的只有不到二十人。
天黑了,大老板一走,年轻男女的心思便不再掩饰,非要玩一些刺激的游戏。
陈浠知道自己树敌众多,必然会被针对,所以从一开始就跑得远远的,没参与到他们中间。
而另外一边,是七八个年纪大的经理聚在一块儿聊孩子的学习生活。陈浠同他们没有共同话题,也不想听他们互相攀比,于是自顾自寻了一块僻静地,和鸽了这次行程的邱明月在手机上聊天。
那时邱明月入职荣光已有半年有余,在财务部干着主管助理的工作,在大家的印象里是个在外讨生活,入不敷出的小可怜蛋。
陈浠对以上形象没有半分怀疑,每回见到她,总会回想起刚入社会的自己,因此对她百般照顾。
邱明月说家里没人,有点无聊,想看点刺激的电影。
这是陈浠的强项,她无聊时候便喜欢看电影,不是去电影院看,而是一个人窝在家中静静地看,新旧电影来者不拒,有时候一天就能看五六部,看完便忘,忘了再看,遇上特别喜欢的能翻来覆去地重复看好多遍,可谓是阅片无数。
那天她想了想,推荐邱明月去看《安娜贝尔》。
邱明月惊喜地说这电影的名字好可爱,她去看一看,结果还没两分钟,陈浠就收到了一连串消息轰炸,痛斥她非人哉,竟然大晚上推荐恐怖片,居心何在!
尽管陈浠千万般解释这电影不恐怖,都是些陈词滥调的低级惊吓,不是你说要刺激吗?但邱明月还是缩进了被窝,嘤嘤呜呜地说晚上睡不着了,感觉身边哪里都有人,太热闹。
陈浠只好一直陪着她,直到邱明月说她爸回家了,两人才结束话题。
收起手机后,她百无聊赖,张望四周又看了看时间,索性起身去搭晚上睡觉的帐篷。
另一边的篝火旁,火星子噼里啪啦地溅着,男男女女围坐一圈,脸被映得闪烁。
这里正在进行所谓的有趣游戏,也就是真心话大冒险。
中途温之信千百次闪过起身离开的念头,但想到这么多人都在这,他独自走开又显得刻意,且确实无事可做,最后还是留下来继续参与游戏。
直到第三次中招,再次被问及隐私,温之信皱了皱眉,自甘接受惩罚。
其他人十分雀跃,几个女生挤眉弄眼,示意出题人来个刺激一点的惩罚。
但还没等那人想好要温之信做什么,不远处的陈浠走过来,她说:“你们谁过来一个,跟我一起搭帐篷,没人我就直接点了。”
没等他们有动作,她环视一圈,目光定住:“温之信。”
其他人一懵,看向温之信,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温之信看着陈浠,沉默了两秒,道:“好。”
等陈浠和温之信走后,有女生嘀咕:“一男一女独处,最容易擦出火花了。”
“他们哪能有火花,别爆炸就行了。”
“陈浠是不是故意找茬,喊谁不好,非要喊之信。”
“肯定是啊,故意给温之信找事干呢。”
“这样一想,温之信好倒霉,出来玩还被拉去干苦力。”
“话不能这么说吧,搭帐篷这事原本也不是陈浠该干的啊。”
“又没人逼她,而且你怎么不去帮她。”
“……”那人冷着脸,起身要走,“我去把温之信换回来好了。”
旁边的人拉住她:“哎,别介啊,他开玩笑的,再走没人了。”
几个人装腔作势地说半天,最后都老老实实坐下来继续玩游戏,也没再管温之信。
两人走到草坪上,那里堆着不少帐篷的零件。
温之信左右看了看,问:“怎么弄?”
陈浠:“先把四个角上地钉,然后把撑杆展开,塞进篷布里就好了。”
听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却有点繁琐,陈浠折腾好久才搭好一顶,如今有了帮手,她干脆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休息,丝毫不在意远处观察他们的人对她这种无赖行为的指指点点。
温之信拿起骨架和篷布,皱着眉,看起来无从下手。
陈浠看他一眼,心中暗暗叹气,重新站起来,从他手里接过来给他演示。
看着她翻来覆去的手,温之信忽然道:“你手怎么了?”
陈浠后知后觉感到左手大拇指有一丝疼痛,翻起手一看,上面多了个伤口,她用力甩了甩手,说:“可能是之前被地钉划破的。”
温之信:“得消毒。”
陈浠愣住,“不用”还没说出口,又听见温之信说:“等我一下。”
陈浠看到他回到篝火旁。
温之信被人喊住,他们可能是想让温之信留下来,但他摇了摇头,指着陈浠这个方向说了什么,那一圈人往陈浠这望来。
陈浠坦然回视,那边的人很快不再看她,但嘀嘀咕咕地说了什么,有人从包里拿出什么东西递给温之信,温之信拿来后重新回到陈浠面前。
温之信:“拿着。”
陈浠呆住:“什么?”
温之信略显迟疑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酒精棉和创口贴。
陈浠恍悟自己在问废话,灵魂出窍般把东西接了过来:“你怎么和他们说的?”
温之信表情更加疑惑:“就说你手受伤了。”
陈浠默了默,道:“……谢谢。”
解决好伤口,陈浠重新拿起骨架和篷布给温之信演示,这回她主动问他:“之前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嗯。”
“他们问了什么?”
“没什么。”
把套好一边的帐篷递给温之信,让他继续下面的步骤,陈浠自己则重新靠在石头上,语气随意道:“不说我也知道,无非就是那些问题,有没有谈过恋爱,有没有喜欢的人,或者打打擦边球。他们就喜欢打探别人的私事,尤其是你们组那个周晨义。”
她说:“你要是不想玩可以直说,或者找个借口跑掉,不用担心不合群。”
温之信学着陈浠之前的步骤,把骨架套进篷布上的缝隙里,问:“你也被问过那些问题?”
“嗯。”
“你怎么答的?”
“实话实说咯,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就是觉得很烦。”
过了好一会儿,温之信终于装好一个帐篷,可等立起来才发现骨节方向装错,帐篷七歪八扭,好不难看。
他顿了下,缓缓看向陈浠,表情中有几分尴尬。
陈浠感到好笑,又止不住震惊,心说果真是娇生惯养的少爷。
她起身帮他把装错的骨节拆掉重新装。
看着陈浠的动作,温之信忽然问:“那个百醇味道怎么样?”
陈浠一愣:“哦,那不是我的,是叶子要的。”
“我以为你想吃。”
“没有。”
又沉默了一会儿,温之信低声说:“谢谢。”
陈浠:“……没事。”
温之信开始搭下一个帐篷,两人不再说话。
没过多久,聊孩子的那批同事朝他们走来,想来帮忙。又过了几分钟,不远处的篝火熄灭,那边几个人也知道难为情,过来朝陈浠说谢谢,来搭剩下的帐篷,而最后走来的周晨义拍了拍温之信的肩膀,目光同情,好像他被陈浠虐待了似的。
温之信有些无语,又不知从何解释起,最后只是把零件塞给他,让他自己搭自己那顶。
等搭完所有帐篷,大家去公共浴室洗漱,然后各自钻进了今晚的床铺。
陈浠有些认床,那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自己掉进了草原,满帐的青草味,身下的床垫也挡不住凹凸不平的草坪。
她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可思绪越发增砖添瓦,像是要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重新过一遍,甚至要预演第二天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陈浠心里后悔,早知如此,就和叶子一道回去,省得待在这受罪。
不知过了多久,她还是没睡着,最后决定起床到处走走。
第25章 2012.4
这附近是个山庄,白天的时候风景秀美,有树林凉亭还有湖泊,夜里则一片静谧,没有灯光,只有时不时被稀薄的云遮挡的月光,像是接触不良的灯,忽闪忽闪,明明灭灭。
陈浠觉得心旷神怡,脚往西边去,想看看晚上的湖是个什么样子。
没想到刚走到附近,却听到亭子的方向有细碎的声响。
正思考是否要再走近时,那阵声音清晰了一点。
是一男一女在对话,听起来饱含柔情蜜意。
晚上留在这里的只有荣光的员工,而荣光向来不鼓励办公室恋情,怕影响工作效率,因此照理来说公司里并没有情侣。陈浠大脑极快旋转,怎么也想不明白谁和谁能凑到一块。
没等她琢磨清楚,那声音变得更加响亮,是在往她这个方向来。
陈浠警铃大作,潜意识觉得应该躲一躲,一转身却发现身后站着个人。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缺乏光线导致对方的脸看起来晦暗不明,像个凶神恶煞的罗刹。
就算不怕鬼怪,陈浠也被吓得灵魂出窍,心脏骤停,刚张开嘴,却被那人用力捂住口鼻,活生生把尖叫咽了回去。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人,对方却没看她,只拉着她往小道快速跑去。
温之信脸色不太好看,把陈浠拉倒树丛后才松手。
得了空的陈浠大口呼吸,怒道:“你走路怎么没声!”
温之信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小声点。”
滚烫的气流往耳朵里钻,陈浠噤声,摸了摸耳朵,随后朝不远处看去。
凭借微弱的光线,能看到五组的万菲和六组的许勇桦半搂在一起,且正向这个方向走来,看样子是有超越同事以外的关系,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两位已经快四十岁,都是有家室的人,只不过对象和孩子都不在身边。
陈浠看了温之信一眼,发现他眉头紧皱。
小道在两座矮房中央,从大道横斜而出,地上满是堆积不知多久的干燥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藏匿在夜晚的风声与紧绷的呼吸声中,像是自然的三重奏。
眼见那两位要经过他们藏身的小角落,陈浠下意识想挪藏进更深处的阴影里。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温之信垂眼看她。
陈浠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纤细的脖子上黏满凌乱的发丝,在昏暗的光线下生出一种奇异感,温之信停了一下,用小臂抵住她的后背,制止她的动作。
“别动。”他轻声提醒。
“为什么?”陈浠也压低声音。
“会被发现。”
“可这里——”
“嘘。”
陈浠看向大道,发现远处两人已经分开,保持着正常的同事距离,一边走一边聊天。
眼看两人越走越远,陈浠轻声说了句什么。
温之信没听清,凑近了点:“什么?”
陈浠偏头看着他一字一句慢慢道:“我说,有点热。”
温之信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放下手臂拉开距离。
又安安静静地等了十分钟,确认万菲和许勇桦已经离开,他们从小道出来。
夜晚寂静,没有阴云与大雨,空中星罗棋布,近处的湖泊隐隐似流光,而往远处看,能看到山与山的轮廓,像是蛰伏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