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夜风吹来,陈浠呼出一口气,谴责道:“你出现能不能有个预告,真的会吓死人的。”
“我喊过你,可你站在那发呆。”温之信环顾四周,“走吧。”
两人间隔一米距离,沿着湖往回走。
耳边传来蚊蝇声,陈浠不耐地挥手驱赶。
温之信看她一眼,忽然问:“你是不是知道他们的事情?”
知道他在说万菲和许勇桦,陈浠不假思索:“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
“惊讶什么?”陈浠抖了抖衣服,让夜风灌进来。
“刚刚看到的。”
“没什么好惊讶的,他们开心就好。”
温之信不认同:“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这是对家庭的不负责。”
陈浠嗤笑:“那又怎样,道德是用来律己的,与其去指责别人,不如先管好自己。”
“我怎么了?”温之信怔住。
大抵是温之信疑惑的样子有点好玩,陈浠难得耐心解释。
“我不是说你,我的意思是,指责别人不用付出代价,看上去冠冕堂皇的人说不定私下更不干净。”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道,“万菲和许勇桦都是成年人了,做出这样的事情前他们肯定想过要承担什么后果,你的看法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况且我们作为旁观者,不了解事情全貌,凭这么个画面就妄下定论,未免太过武断,万一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温之信没说话。
“公司里的人际关系比你想象得要复杂很多,很多事情大家只是看破不说破。”陈浠撇嘴,“你们组里难道没说过类似的八卦吗?我以为你们最喜欢聊这些。”
温之信说:“我不和他们聊八卦。”
陈浠“哦”了一声,听不出信没信。
远处,不时传来几声蛙鸣。
这时候,温之信忽然说了声:“对不起。”
一开始陈浠以为听错了,后来发现不是。
她的脚步变缓,定在原地。
温之信往前走出几米才察觉到异样,他刹住脚步,回眸望来。
四周变得极为寂静,一点动静都被无限放大。
陈浠看着他,表情有些古怪:“为什么道歉?”
温之信抿了抿唇,斟字酌句,最后以一种平直而认真的语气说:“去年在咖啡吧和你说的是实话,我的确是担心换组不能衔接好业务,不是因为其他原因,至于在电梯间——”他停了停,“他们说的八卦我没有仔细听,那段时间我心情不大好,有些情绪化,说的话太过分,但并不是针对你。”
“当时你不肯听我道歉,现在我重新补一句。”温之信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又是一阵风,树叶沙沙作响。
不知怎么,陈浠又感到一种无从适从的尴尬。
事后陈浠分析,是因为她从来没见过温之信这样的人,分明有傲气的资本,却有一种这个社会少见的真诚和认真,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耿直,像是有人往水里撒了一把沙子,令她倍感不适。
那时,她迫切想要化解这种不自在,错开眼短促地说了一声:“没事。”沉默几秒,又补了句,“其实你没有离职,还撑到现在,我挺惊讶的。”
温之信坦然道:“当初你把我的业绩拿走的时候,我是很想离职。”
“……”
陈浠承认,当时她被怒火蒙蔽双眼,做不到就事论事,只想一解心头恨,最后不费一兵一卒捞了八成的业绩,让温之信的辛劳泡汤,是不太道德。
但认识错误不代表喜欢认错,在她身上,“对不起”三个字比任何话都难说出口。
她沉默了几秒,憋出了一句:“是吗?”
温之信好似并不介意,又道:“是啊。”
陈浠干巴巴地“啊”了一声。
温之信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两人恢复至并排走的状态,频率相同的脚步声在黑夜中轻轻响着,没多久便靠近了帐篷驻扎地。
就算和温之信化解了矛盾,陈浠依旧不想和他这种过于受欢迎的异性有太多接触,何况让公司里的人以为他们关系差劲也没什么不好,能在邢建林面前作秀,还省下不少麻烦,一举多得。
陈浠自顾自与温之信拉开距离,朝自己的帐篷走去,没往温之信那看一眼。
那天,再次躺进帐篷的陈浠很快睡着。
第二天她是在一阵吵闹声中醒来的,一看时间才发现快八点了。
“怎么没人叫我。”陈浠拉开帐篷的拉链说道。
旁边刚好是万菲,她正在整理帐篷,见陈浠醒来,笑着说:“我之前叫过你,看你睡得沉,想让你再休息一下,不急。”
将近九点的时候,所有人都整理好准备回程。
司机师傅忽然说:“要不要帮你们拍个合照?”
这个建议得到一致肯定。
不到二十人,站在画面里却有些拥挤。
司机师傅左手拿手机,右手在空中挥动着,指挥他们站得紧一些。
陈浠平生最不喜照相,对着镜头面部就发僵,像个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还得被别人笑话她不上镜,那回她像往常一样寻了个最角落的台阶位置,祈求前面的人能挡住自己,而巧的是,温之信因为身高太高,被司机师傅指挥着来到了她这一隅。
两人视线相撞,温之信率先移开目光,站到陈浠左侧后方。
“都好了吧,我拍了啊!”
有人喊:“一次性多拍几张!”
“好嘞!”
就在所有人各就各位,准备露出值得记录的笑容时,温之信毫无预兆地碰了碰陈浠的辫子,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提醒:“陈浠,你头发散了。”
不知为何,那瞬间陈浠像是平白无故多了个心脏,超出控制的怪异感受让她下意识回头看身后的人,脚底却不慎打了滑。
身后的温之信反应迅速,立刻伸手想拉住她,但陈浠毫无缘由地躲开了。
温之信的手停在空中,陈浠也跌在地上。
后来的记忆像是滑进了山间的溪流湖泊中,或许是温之信换到了另外的位置,又或是她因为扭了脚提前上了车,总之经过这么一遭,外人眼中她与温之信的关系莫名蒙上一层奇异的色彩,而两天一夜的团建也在这样的小插曲中缓缓落下帷幕。
第26章 氧化钙
车里没有人再说话,安静得像是按下静音键。
周茗怀疑那句带着抱怨的话是幻听,因为陈浠一向不是会抱怨的人。
她的目光下意识往副驾漂移,想观察温之信有何反应,可她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一动不动的背影,而身旁的陈浠早已从照片上收回目光,抱胸看着窗外,一种抗拒交流的姿态。
周茗忍不住啃手指,宣告今晚的试探是失败的。但,这并不妨碍她细节里扣糖。
温之信对陈浠来说是特殊的。
周茗这么得出结论。
虽说和陈浠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久,但周茗早已通过工作日常深刻明白,陈浠是一个十分有计划且十分善于隐藏自己的真正想法的人,就算撒谎也面不改色,无数单子都是凭此拿下的,只要她想,任何人都可能上当受骗。
但脱离当局,作为旁观者,多少还是能看出些端倪。
温之信在试探陈浠,而陈浠则在避免谈论过去的事情。
侦探小人再次出现,摩挲着下巴,别有深意道:两人以前一定发生了一些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们亲近过,至少比她看到的亲近,但因为某种原因,他们的关系到了如今的境地。
可什么原因呢?
周茗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心里叹气,将手机锁屏。
五分钟后,周茗依依不舍地下了车。
十分钟后,车在陈浠的小区门口停下。
离开前,温之信又喊住陈浠,说:“你的手最好还是消毒一下。”
“……好。”
回家后,陈浠很快地洗漱,而后关灯躺上床,却有些失眠。
温之信的态度令人感到困惑,也因为他的态度和言行,陈浠被迫回忆起很多早已过去的琐事,但陈浠不是一个喜欢追忆的人,因为这样烦恼才比较少,所以她尽可能不让自己想太多。
心硬一点,总是没错的。
我没做错什么,陈浠这么对自己说。
第二周,公司又恢复死气沉沉的工作氛围。
关敏卡了将近两年的工资终于松动,她热泪盈眶,请陈浠还有另外几位关系不错的同事吃了一顿大餐,地点是一家高级西餐厅。
陈浠一开始想拒绝邀请,因为她不喜欢吃西餐,嫌刀叉拿着麻烦又做作。但关敏态度难得强势,最后陈浠还是同意了。
餐间,一位同事神秘兮兮道:“你们知道吗,公司可能要改成双休。”
“谁说的?”关敏诧异道,“不可能吧,我都还不知道。”
“那天我和薛莹一起吃饭,听她说的。”那人说。
“要真能变成双休,我觉得我还能在荣光多干几年。”另一人说。
陈浠喝了一口饮料:“没有准信的事情别乱说。”
“陈浠,你别打击我们啊。”
陈浠喝了一口饮料:“我这是让你们少一点希望,这样就不会失望。”
荣光已经许多年没有周六不上班的日子了,记忆中的双休,是当年她凭一己之力将公司拉到行业顶峰的那两年,加上当时的秘书人美心善,替大家在邢建林耳边吹了不少风,最后邢建林大手一挥,将单休改成了双休。不过后来那位秘书离职,且公司业绩逐年下跌,邢建林又变回吸血的资本家,重新规定了单休,几年来都没动摇。
如今公司的形势不算好,按照邢建林的性格,双休的几率几近为零,因此对她们说的,陈浠左耳灌进去右耳流出来,压根没当回事。
但没多久,她发现是自己草率了。
周五的会议上,有得到消息的同事按捺不住,主动提问。
彼时温之信在布置接下来的工作任务,听到有人问接下来是不是有可能会改为双休,他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材料道:“原本是打算确定下来再告诉大家的,但既然有人提起,那我说一下,现在考勤的事宜还在协商的阶段,我会尽量争取,大家不用着急,这个月内会出一个结果。”
会后,二组办公室里议论不停。
伟亮放出豪言:“如果是真的,我就倒立洗头。”
周茗和叶子闻言双手一合,闭上眼碎碎念道:一定要是真的,一定要是真的……
他们聊得热闹,而陈浠始终没有表态。
这世上大多数的人只想拿着还算理想的工资混日子,少数人才会选择走出舒适圈来突破自己,温之信算是少数人之一,但他太天真——陈浠曾一度认为温之信不太适合职场,至少不适合荣光,因为他的想法有时候过于理想与光明,在这种资本主义的环境里很难混出名堂。
但事实证明温之信可以适合职场,用他不露声色的处事,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荣光的营销总监这个位置表面看上去还算风光,实际上是个烫手山芋,要改变荣光的运行模式还需做出很多努力,考勤制度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部分,不过温之信提起了,至少说明他在尝试试探邢建林的底线。
这是很磨人的活,需要很大耐心,至少陈浠做不到。
陈浠想,说不定温之信真的能让荣光焕然一新。
晚饭后,陈浠拉着氧化钙散步,一路逛到了公司的写字楼。
闲来无事,她索性上了楼看了看,发现还有五个销售在加班,打印机运转不停。除此之外,温之信和他助理薛莹也还没离开,站在会议室门口说着什么。
薛莹是招聘部门从别的公司挖来的,年纪比温之信还要小一点,不过工作十分靠谱,此时她站在温之信身前听他说话,表情严肃,时不时点头,脸颊却红得很明显。
小姑娘喜欢温之信这样的很正常。陈浠漫无目的地想着。
氧化钙忽然叫了两声,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看了过来。
一个销售朝陈浠打招呼:“陈浠,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公司?”
陈浠:“我刚好出来遛狗,就来看一看,你们继续——”
话没说完,氧化钙自作主张跳到地面上,跑到了温之信脚边,陈浠想拉住拴狗绳,却因为没站稳反而被拽到了温之信旁边。
薛莹眼睛一亮,弯腰想摸氧化钙,却被躲开了。
见她表情尴尬,陈浠解释说:“它怕生,不太喜欢陌生人摸。”
这话说完还没两秒便被打脸了,因为温之信蹲下身探向氧化钙,但这回氧化钙没躲开,温之信有些意外,试探性地摸着氧化钙,后者的尾巴摇个不停,显然十分高兴。
围观的人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微妙中还有些震惊。
薛莹嘀咕:“什么情况……”
陈浠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表情同样震惊。氧化钙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为什么会亲近温之信,按理来说它从来没有见过温之信,完全不应该啊。
温之信若有所思地摸了摸氧化钙的头,站起身问:“它叫什么名字?”
陈浠说了氧化钙的大名。
氧化钙听见陈浠喊它大名,以为陈浠要发火,一下子跳到陈浠腿边开始咬她的裤脚,陈浠蹲下去把它抱了起来,任由它舔自己的脸。
温之信盯着陈浠亮晶晶的脸看了两秒,抿了抿嘴。
其他人听到氧化钙的名字,笑着说:“这个名字真有意思,氧化钙的那个化学式怎么写来着,毕业太久,什么都记不清了。”
有人不确定道:“CaO?”
陈浠笑了笑:“对,它大名氧化钙,小名叫小草。”
大家由衷钦佩,竖起大拇指:“绝!”
待了没多久,陈浠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