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试试。”庄斐打断了他,自我暗示般重复道,“我们可以试试。”
第15章
虽然在两人暧昧阶段,绝大部分时刻都是庄斐在主动,但是本着最起码的那点儿骄傲,她决定最后一步还是交由汤秉文来。
那是一个普通的夏夜,两人一道在图书馆里自习。
学习时的汤秉文分外认真,双唇微抿,平日里面对庄斐时的温柔目光尽数消散,严肃到有种令人生畏的疏离。
而庄斐就爱看他这副认真的模样。
虽说她喜欢汤秉文对自己温柔体贴的模样,但初初留意到他的第一眼,到底还是那个在困窘之际,反手握住花瓶、眼里溢出狠意的汤秉文。仿佛有一股力量亟待爆发,来自于她之前从未留意过的群体。
因此很可惜,和汤秉文一起时,绝对是她学习效率最低的时刻。
夏季的暴风雨来得匆匆,屋外开始电闪雷鸣时,陆续有忘记带伞的同学收拾东西赶回宿舍。
而不知是图书馆隔音太好,还是汤秉文过分专心,周围被这场欲来的暴风雨惹得一片骚乱时,他自岿然不动地沉迷于书海里——
后来庄斐好奇地问他,那天他都预备告白了,怎么还能学得如此专注。
结果汤秉文无奈地表示,其实那晚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脑子乱成了一片浆糊,紧张到听不到风声雨声,更不敢看她的脸。
但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汤秉文专注学习的人设还是立得很稳。
庄斐好几次看看被闪电照成白昼的屋外,又看看心无旁骛学习的汤秉文,想想还是把催促的话语压了下去。
她知道学习对于汤秉文的重要性,因此不想自己成为他学习路上的累赘。更何况……
和喜欢的人一起淋雨,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件很浪漫的事。
后来倾盆大雨来势凶猛,“噼里啪啦”砸在窗玻璃上如石子一般,任由汤秉文再怎么专注,这会儿也该察觉到了。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眯了眯有些疲惫的眼:“下雨了。”
“嗯,你带伞了吗。”庄斐摊开空空的双手,“怎么办?”
汤秉文望向挂钟,离闭馆还有些时候,只是学生三三两两走得差不多了,馆内有些过分空阔。
“要不等雨停吧。”他把刚刚合上的书本再度打开,“来得快去得应该也快。”
一起淋雨的愿望落空了,但起码还能多看会他的脸。庄斐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看闪电来去之间,他的脸在明暗之中交错。
“我去趟卫生间。”因为无聊,庄斐一晚不知灌了几杯水,她开口打了声招呼,折向卫生间的方向。
“嗯。”汤秉文头也不抬地应了声。
真够专心的,庄斐苦笑了一下,快步向前走去,没留意到身后汤秉文扬起的脸,目光长久地落在她的背影之上。
从卫生间回来的路上,庄斐简单扫视了一圈四周,二层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窗外电闪雷鸣热闹得很,屋内倒只剩她的脚步声。
又一道闪电破空而下,亮到图书馆的灯都闪了一闪,庄斐被吓得脚步一顿,下一秒,世界便陷入了一片漆黑。
停电来得如此突然,庄斐怔在原地,霎时失去了一切视野和方向。
她依稀记得两人自习的座位在左前方,偏偏迈不开两步,侧腰便撞上一块硬物,疼得她呻/吟了一声。
“庄斐!”来自汤秉文的呼唤响起,有回声在空旷的馆内回荡,却更加辨不清方向。
庄斐努力开口应答,可侧腰疼到她发出的全是气声。她茫然地张了张嘴,单手撑着刚刚的“罪魁祸首”书桌,弯下腰试图缓解疼痛。
“庄斐、庄斐你在哪。”汤秉文还在呼唤她,她听见忙乱的脚步声自前方响起。
“汤秉文……”庄斐使出浑身力气,小声唤了他一句。
馆内静了几秒钟,而后,一阵脚步奔来,庄斐被迫一头撞进了一个怀抱。
热烈而温暖的怀抱,带着皂角的香气,超速的心跳与沉重的呼吸形成共鸣,庄斐晕晕乎乎的,不自觉环上了他的腰——
很久以后庄斐意识到,其实那次汤秉文没有敢抱她,只是黑暗中寻不见路,不小心撞到了她。
是她主动抬起手,把它变成了一个拥抱。
他永远与庄斐保持着得体的距离,牵手揽肩这些暧昧时期常见的小动作统统没有,甚至在交接东西时不小心碰到了庄斐的手,都会不自在地别开脸。
所以就算庄斐再喜欢看他害羞的模样,也如约定俗成一般同他保持着适当的肢体距离,唯恐哪次自己越了界,把这个情窦初开的“小朋友”给吓跑了。
但那天纯粹是慌乱之中的意外,是荷/尔/蒙在暗中作祟,就算重来一百次,她也无法克制自己环住他的腰。当侧脸贴上他温暖的胸膛时,那钻心的疼痛好似一瞬便消散了。
汤秉文就是她最好的止痛药,不是特例。就连后来痛经时,只要被汤秉文抱一抱哄一哄,不适便能缓解许多,比布洛芬生效得还要快。
后来汤秉文说,当他终于在黑暗之中找到庄斐时,他本想开口关慰几句,可意料之外的拥抱来临,令他霎时间大脑空白,言语系统直接宕机。
庄斐说她知道的,因为她能感受到汤秉文的身体一瞬变得僵硬,呼吸也乱了节奏。
这个拥抱持续了约莫半分钟,庄斐主动松开了手,或许得感谢黑暗,让汤秉文不会发现她突然红透的脸颊。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抑或是因为尴尬,谁也不敢开口,只是扶着桌椅,沉默地一路向出口走去。
这次,任由汤秉文再怎么保持距离,也必须得破戒了。他一手摸索着一排排桌椅,一手隔着衣服轻轻扣住了庄斐的手腕,领着她向前。
两人艰难地摸索到了一楼的大门口,这里稀疏地聚集了些许学生,都没有带伞,焦急地望着天空等雨停。
看着他们背上背的,手里拿的,两人齐齐互望了一眼,意识到了一件事——东西落在楼上了。
学校的治安还算不错,可手机平板这类东西到底不放心放着过夜。汤秉文松开手,看了眼黑漆漆的楼梯:“你在这里等我,我上去取。”
“我和你一起去吧。”庄斐主动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到只剩一拳,她必须高高昂起头,才能看到汤秉文无奈的眉眼。
“太黑了……”汤秉文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黑有什么关系,黑才好呢,黑她才能抱住汤秉文,才能让汤秉文牵住自己的手……腕——
什么时候能开窍点,直接牵住她的手啊!
“可是我一个人害怕……”庄斐小声嘟囔着,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一双眼可怜兮兮的,哪怕她根本不怕黑。
汤秉文自然被她纯熟的演技给骗过去了,犹豫少顷后点点头,低头看向她的手腕,同刚才一般轻轻扣了上去——
庄斐一反手,径直握住了他的手。
她能感受到汤秉文原本迈出的步伐生生顿住,整个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其实庄斐也很紧张,她没想到牵手这么个稀疏平常的动作,也能让她心里泛起万丈波澜。
“走呀。”但是有一个紧张的便足够了,庄斐故作轻松地晃晃他的手,“不早了,快点拿完回宿舍吧。”
“嗯。”汤秉文含混地应了一声——
然后在迈向楼梯时一个踉跄,险些让二人都摔倒。
这一个踉跄,让原本被动的汤秉文,下意识地握得紧了些。而后便再也没有放松这个力度,重又回了二楼。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一如刚刚那般紧张。只是这次由扣手腕变成了牵手,紧张升级了一倍。
庄斐常常很惊讶,她一直以为自己不同初高中那般青涩懵懂,会为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激动到心“砰砰”跳。
但遇上汤秉文之后,她好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情窦初开的那个自己,为每一丝微小的变化而悸动,仿佛又一次初恋了。
两人顺利上到平地,汤秉文抬手摸着墙,小心翼翼地试图寻找桌椅的方向,迈出不过一米,整间图书馆忽然大亮。
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得二人瞬间闭上了眼,再度缓缓睁开时,又默契地慢慢低下了头。
那因为黑暗牵起的双手,此刻暴露在光明之下,是那么的显眼。
庄斐近乎专注地低头望着,她在想汤秉文什么时候会松手。
可是汤秉文犹豫了少顷,喉结一滚,握着庄斐的手,迎着光明健步向前走去。
庄斐忽然就笑了,小跑着跟上汤秉文的步伐,很快她便看见汤秉文也笑了,浅浅的一个,眉眼弯弯。
收拾东西时自然要松开手,而后也没有再牵起的理由。庄斐背起包站在一旁等他,往日动作很麻利的汤秉文,今天好像格外的磨蹭。
“你……等我一下。”汤秉文道。
“我在等呀。”庄斐笑眯眯地看着他。
汤秉文不敢看他,低头握着书包拉链欲拉不拉:“那你转个身好不好?”
庄斐怔了两秒,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她不安地咽了咽口水,心跳加速到快要超负荷。
有一种预感,一种美妙的预感,一种期待已久的预感,如云雾般包裹了她,令她目眩神迷。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汤秉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庄斐深吸一口气,缓缓回过声,眼前一片灿烂的鲜红——
其实只有一朵红玫瑰,但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漫山遍野的玫瑰田。
这朵玫瑰被精心包裹过,应该曾经被藏在书包里,导致枝叶有些弯折,看起来也有些蔫。
不是一朵很漂亮的玫瑰,但庄斐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它。
后来汤秉文告诉她,他好像被老板宰了,一朵玫瑰再加上包装,花了他近一周的伙食费。也是他在维持生活底线的情况下,能拿出的最多的钱。
不过他还是很懊悔,懊悔自己怎么只买了一朵。所以等他工作后,在同样的日期,在同样的夜晚,下班回来的他给庄斐带了一大捧玫瑰花。
对于他这么个务实的人来说,玫瑰纯属是在浪漫造势下,最不值当的玩意儿。
他没有财力去为氛围买单,但如果庄斐喜欢的话,他愿意咬咬牙去做。
庄斐喜欢那一大捧玫瑰,也喜欢这一朵玫瑰,只要是汤秉文送的,她都喜欢。
她双手握着那一支玫瑰,拿出了一种虔诚的模样,她仰头看着汤秉文,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庄斐。”汤秉文鼓起勇气望向她的脸,在玫瑰的映衬下,透着一种娇嫩的粉白。
“嗯。”庄斐依然笑意盈盈的。
“我喜欢你。”
短短四个字,传到耳际时,仿佛一并带来了漫天灿烂的烟花。
庄斐轻轻吸了吸鼻子,眨巴着眼看向汤秉文,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可是没有了,汤秉文也只是看着她,满脸的惴惴不安,却始终不发一言。
“然后呢?”最终,还是庄斐打破了沉默。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感情。”汤秉文答得很认真,可却始终没说出庄斐在等的那句话。
“你喜欢我,然后呢?”气氛有一丝微妙,庄斐恨他的不开窍,努力试着引导他。
“然后……?”汤秉文脸上的茫然很真实。
可怜他奋力营造的浪漫氛围,被他自己毁了个干净。庄斐无奈地笑出了声:“然后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汤秉文一滞,垂下眼:“我不敢想。”
第16章
庄斐收到过很多告白,有的小心翼翼,有的胸有成竹。对于他们来说,告白是进攻的号角,而非成功的旌旗。
不管告白的话语是华丽还是深情,最终都会归结于想要同她开展一段恋爱的欲/望,虽然一些人的客观条件,常常被她的朋友毒舌地评价为“癞一蛤一蟆想吃天鹅肉”。
其实庄斐并不排斥这种大胆同勇敢,努力追求心之所向从不该被嘲笑——
只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汤秉文此刻的懦弱同胆怯更为迷人。
刺眼的白炽灯在他周身笼起一层光圈,刚刚在一楼有雨珠被风刮进,这会儿已经顺着他的发梢滑至脸庞,眼睛水汪汪的,以至于那很像是一滴泪。
“为什么不敢想。”庄斐笑着牵起他的手,“我也喜欢你呀。”
汤秉文垂下眼,那滴雨水滚至下巴,自由落体后融化在了二人牵起的手之间。
他的声音是不同于往常的含混,似乎在做着艰难的内心斗争:“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认识你后的心情,那种心动的感觉很陌生,也很让人不安。
“我的心境发生了一些变化,我为只能请你吃食堂而难过,为我洗到发白的衬衫而羞耻。我知道我很穷,但是穷了这么多年,其实早就习惯了,直到遇见了你,我突然觉得很自卑,它长久地横亘在我心上,这是之前不曾有过的。
“包括今天的告白,如果不是你牵起我的手,我可能都不敢拿出那支孤零零的玫瑰,我觉得很丢脸,为我不能给你一场浪漫的告白而丢脸。
“我没有告过白,也不知道告完白该做些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的感情,没有了,其他真的没有了,我做了一万个被拒绝的打算,没有一个是奢想你能接受。
“我相信和你在一起一定是件幸福的事,但就算是在我的幻想之中,它也从未出现过。”
庄斐耐心听完了他说的每一个字,这不是一段优秀的告白,通篇写满了退缩和犹豫,和她印象里的汤秉文实在是大相径庭。
初见时的汤秉文是隐忍无畏的,站在奖学金领奖台上的汤秉文是从容自信的,和她说话时是温柔的,教她作业时是智慧的。
她没见过这样的汤秉文,小心翼翼地展露出自己的卑微,有一种令人心颤的脆弱。
但原来,这样的汤秉文反而更让她心动。
她想没关系的,她走了九十九步就为了汤秉文的最后一步,既然他迈出了这一步,成全了这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