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先一步结束了它的午饭,迈着优雅的猫步悄无声息地走来,而后偎在庄斐的脚边,安安静静地仰头同她一起围观。
于是当汤秉文回身准备拿调料时,刚好看到这一大一小、一人一猫正齐刷刷地盯着自己望,没忍住轻笑了起来。
回想起来,当初庄斐会爱上他可能也和他的笑有关,有着极强的感染力,看一眼便会让人心情很好。
她情不自禁也扬起了嘴角,嗔道:“你笑什么。”
“也没什么。”汤秉文咬了咬唇,努力捺下笑意,“只是觉得……你们两个挺可爱的。”
“欸?”庄斐低下头,这才发现森林不知何时来到了脚边。
“好好看好好学。”庄斐俯身抱起森林,把它高高举起,“回头你爸走了,就由你做给我吃。”
汤秉文无奈地笑了一下,做了个打气的手势:“森林,加油。”
森林像是听懂了一般,长长地“喵”了一声,一双眼明亮得像铜铃。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为食材实在有限,汤秉文只能凑合着做了道虾仁意面。说是“凑合”,不过卖相倒是上等,口味也是绝佳。
其实在认识庄斐之前,汤秉文根本没吃过西餐,更别提做了。但为了庄斐,他可以一遍遍看视频买书籍来学习,也亏得他天赋异禀,学什么都能很快上手。
庄斐就曾经羡慕过他的学习能力,不像她除了学习还凑合,生活方面简直一窍不通。
那时候汤秉文表示其实这不是天赋,而是环境所迫。结果在庄斐听来,就是在暗示是她总逼着他做家务,可把她恼火到不轻,无论汤秉文怎么解释都不肯听,最后还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给她哄高兴了。
后来冷静下来,庄斐才意识到他指的“环境”是什么。在那么一个家庭出生长大,他必定要会的比别人多一些。
庄斐吃面的时候,一早在公司吃完午饭的汤秉文,便如往常那般坐在对面的座位上,百无聊赖地逗森林玩。
虽然森林有时候挺没分寸的,不过在汤秉文的调/教下,该有的规矩还是有。譬如它知道餐桌是不可触碰的禁地,无论怎么在餐桌边跳上跳下,连尾巴尖都绝不会扫上桌。
嘴里的面美味鲜香,可眼前的画面似乎更为养眼,庄斐不知不觉放慢了口中的速度,一双眼专注地盯着他俩。
这是森林最喜欢玩的游戏——从汤秉文的膝盖径直跃上肩头,再灵活地跳到头顶,最后一个俯冲回到膝盖。
被这么个小家伙当人肉猫爬架可没那么舒服,除了要提防被爪子抓伤,那毛茸茸的尾巴还常常扫得人浑身痒。
于是每到这时,汤秉文只能无可奈何地摊开双臂,头微微后仰,眯起双眼,以极大的包容心任由森林玩闹,并且常常被尾巴扫得脑袋晃啊晃地躲避。
庄斐很喜欢看他这副无奈而又宠溺的模样,甚至无数次也想化为森林,在他的身上爬呀闹呀。
虽然说实在的,羡慕一只猫说出去未免有些丢脸。
这头看得正入迷,那头的森林忽然玩腻了,后脚蹬着汤秉文的膝盖,纵身一跃蹿向了数米外的沙发。
看到森林平稳登陆后,汤秉文收回目光,正对上庄斐看向这的眼神。
“不好吃吗?”汤秉文看了眼她碗里没怎么动过的面。
好吃,好吃得不得了,连米其林大厨都相形见绌。
但庄斐叉起一叉子面,向他一扬下巴:“对啊,怎么回事,你要不要来尝尝。”
汤秉文起身上前,习惯性地俯身就要去吃,但腰弯到一半,生生停在了半空,故作若无其事地直起身:“那要不……还是点外卖吧。”
庄斐举着叉子的手一抖,有些尴尬地放下,小声嘀咕道:“我都饿死了,哪里有时间等外卖,你做得再难吃也只能吃了。”
汤秉文苦笑了一下,坐回原位:“抱歉。”
其实庄斐很想说你做的菜真好吃,以后再也吃不到了怎么办,我好想吃一辈子你做的菜。
但这些话未免不适合两人此刻的身份,于是万千思念与不舍,道出口全部带了刺。
可她相信汤秉文会明白吧,他们谈了四年多的恋爱,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她的口是心非。
但是汤秉文太聪明也太讨厌了,他就算知道,也只会装傻,从不给庄斐一点点退后的空间。
家里再度恢复了宁静,只有森林玩猫抓板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庄斐小口小口地吃着面,而汤秉文不敢看她,只能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侧身看着森林。
庄斐知道他在等什么,他在等自己把面吃完,然后帮着收拾好碗筷。
虽然家里的洗碗机是庄斐买的,不过她一次也没用过。汤秉文曾经在出差前试着教会她,结果等他回来一看,也不知庄斐怎么搞的,原来的洗完自动关机功能失效了,洗碗机处于工作模式整整开了两天,碗碟上的花纹被洗得干干净净,好几只还开裂了。
后来汤秉文就放弃让庄斐干活了,因此,她至今不知道洗碗机该怎么正确使用,也不知道自动洗衣机里的几个凹槽要倒什么洗剂。
这些天来,除了头一天一时冲动糊弄了碗面外,她一直吃外卖无需洗碗,而衣服大多送去干洗,内衣则丢进专门洗内衣的、特别简单便携的迷你洗衣机内。
但无论她如何抗拒,总有一天她得独自面对这一切。
那就把今天当成最后一天吧,她想最后一次,感受一下汤秉文的照拂。
因为知道等她吃完了汤秉文就会走,庄斐这一餐吃得格外的慢。
她一根面一根面细细地挑着,一根能一节一节地咬上几十口。当碗里还剩一半的时候,面已经彻底凉了,汤汁逐渐开始凝固,入口的味道大打折扣。
可她还是垂着眼,极其认真地对付每一根面。她好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大胃王,好希望汤秉文给她下一大碗面,让她从天明吃到天黑,从今年吃到明年。
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口,两腮因为过分细碎的咀嚼有些累了,耳边忽然传来轻轻的一句:“庄斐……”
“嗯?”庄斐条件反射地抬头望去,努力捺下脸上逼近扭曲的表情。
“时间不早了。”汤秉文给她看了眼手机锁屏的时间,“我得回去上班了。”
是啊,汤秉文总要走的。
就算她没有吃完面,他也有一堆要事在身,不可能陪着她一直耽搁下去。
“我……”庄斐放下叉子,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实在吃不下,就别勉强自己了。”汤秉文站起身,“洗碗机我已经预设好了,你只要把残渣倒掉,放进去按开始就可以。”
他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
“可是、可是……”像是着急他要走,庄斐匆匆忙忙也站起身,“还有别的我也不会……”
汤秉文默默看了她几秒,向她招招手:“来。”
庄斐好像等了好久这一声似的,小跑着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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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
第14章
从洗衣机、吸尘器到扫地机器人的使用方式,再到各个物品的收纳位置,衣服的折叠技巧,汤秉文不厌其烦地教了许多。
他似是一位尽职的老师,没有任何私心地一一传授心得,而他的学生虽然有颗还算聪慧的大脑,可惜心思放错了地方。
常常当他耐心地讲解完后,一抬眼,正对上庄斐略有呆滞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你真好看。”过去恋爱时,庄斐总会毫无征兆地一个劲儿盯着他看,而后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
毕竟当初二人素不相识时,所谓的一见钟情纯属见色起意,虽然后来认识得越久,庄斐越觉得皮囊只是汤秉文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每每汤秉文会被夸到耳根都发红,垂着眼说不出话。所以后来他学会了,在庄斐这么看着他时,先发制人地过去吻住她的嘴,堵住那些令人羞赧的话语。
但今天,庄斐忍住没开口的可能不仅仅是外貌上的夸赞。而他自然也不能像从前那般,低下头,将那张她喜欢看的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
最后两人又绕回了客厅,森林一个箭步冲进了汤秉文怀里,他被撞得向后一个踉跄,抱着森林无奈一笑,抬眼看向庄斐时,那笑容却转瞬即逝。
“都学会了吗?”他平静地问。
庄斐真想做一只猫,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他怀里玩闹。她愿意和他住狭小的房子,吃自制的猫粮,睡在纸箱做成的猫窝里。
她想耍耍赖,说还没学会——实际也确实听得不太上心——但最终只是点点头:“嗯。”
“好,那我去上班了。”汤秉文弯腰放下森林,折回玄关开始换鞋,推开门的一刹,他的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有不会的可以打电话再问我。”
门应声而闭,庄斐站在原地忽然笑得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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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二十多年被人照顾的人生,庄斐第一次尝试独立。
明明加了柔顺剂,洗完的衣服依然不够柔顺,晒干了皱巴巴的;不知道哪些东西不能用吸尘器吸,结果两次搞到吸尘器冒烟差点损坏;套个被套花了半小时都没套好,崩溃到她坐在床上大哭。
闻声,森林一跃蹿进卧室,坐在地上昂头疑惑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而后轻快地跳上床边。似是想起了“禁止上/床”的禁令,它又“咻”地跳了下去,但并未离开,端坐在庄斐的毛绒拖鞋上,尾巴缠着自己的脚。
庄斐泪眼朦胧地看着它忙上忙下,那副不安打量自己的模样,倒很像有些时刻的汤秉文。
每每庄斐因为一点小事生闷气,而汤秉文怎么也猜不出她生气的原因时,便会小心翼翼地接近她,湿漉漉的眼里写满了不知所措,随时预备好安慰和道歉。
本就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一看到汤秉文这副表情,她便什么气也生不出了,但依然会装模做样地埋怨几句,就为了看他怯生生道歉的模样——
话说回来,自己这些甜蜜的回忆,对于汤秉文来说是不是很痛苦?就算他再了解庄斐,能明白她偶尔突发奇想的坏心思吗。
“上来吧。”庄斐望着森林,拍了拍床边。
森林的尾巴尖抖动了一下,但依然犹豫着不敢贸然行动。庄斐无奈一笑,干脆弯腰把它抱进了自己怀里。
她能感受到森林整个身体一震,而后软成了一滩水,乖乖地瘫在她臂弯。
“我是不是好没用,连被子都不会套。”庄斐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森林的颈窝,半是自言自语道。
森林舒服得冒出一阵呼噜声,哪还有功夫去关慰她的情绪。
“小东西,就知道享受。”庄斐一撇嘴,弯腰又将它放回了地。
结果谁料平日里和庄斐并不亲近的森林,这会儿主动又蹿进了她怀里,四脚朝天开始打滚,这可是从前只会在汤秉文身上发生的事。
“看清楚了,我可不是你爸爸。”庄斐轻轻拍拍森林迷糊了的脑门,结果这小家伙还在一个劲往她怀里钻,惹得她只好继续帮着按摩,“……好吧,反正你爸也不要你了,可怜的小东西。”
刚刚还哭得稀里哗啦,仿佛套不好被子就预示着人生的大失败,结果被森林这么一搅和,等到它舒服够了毫不留情地溜走时,庄斐怔怔地坐在床上,都快忘了自己脸上的泪痕是为何而流。
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吧。庄斐扯了扯团成一团的被角,能睡就好了吧。
开头总是困难的,就算哭,也比打电话给汤秉文求救好一百倍。
当然,做饭还是庄斐不敢或者说不愿踏足的领域。毕竟耗费两小时整出一堆垃圾,还得饿着肚子把垃圾扔掉再收拾厨房,想想都是要天崩地裂的毁灭性打击——
“你会做饭吗?”午后的茶餐厅内,庄斐叉起一小块歌剧院蛋糕,开口问道。
听见她的问题,高景行摩挲着杯壁的手一滞,先不紧不慢地打量了她一转,而后答道:“留学的时候有学过一些,多是比较简便的西餐,算不上是‘会’做饭,但至少能填饱肚子。”
别人留学都是学着独立,而庄斐摊上了个好房东,天天蹭吃蹭喝,家务一窍不通,学习其实也没学到多少内容。
“很厉害了。”庄斐赞扬地点点头,“不像我完全不会。”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高景行笑着道,“烹饪其实也是一种享受。”
享受吗……庄斐笑得很勉强,她倒是不太想体会这种享受。
“没关系。”似是看出她的为难,高景行继续道,“我们也可以请个保姆,就不劳自己动手做饭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大抵是离家太久了,庄斐都快忘了被保姆照顾的滋味。虽然说实在的,家里多个外人,哪怕只是规规矩矩地干活,也让她有种私人领域被入侵的不适感。
“嗯,可以考虑。”庄斐点点头。
闻声,高景行略略俯身靠近她,笑得分外暧/昧:“那我们不妨再多考虑一点。”
“什么?”庄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往后坐了些,脸上艰难挤出礼貌的微笑。
“考虑更多我们在一起后的事。”高景行尚未察觉出她的抗拒,伸手覆上了她的手背,“话说……我们什么时候能从date变成恋爱?”
庄斐整个人不受控地一抖,试图缩回手,却强忍着让自己将手放在原地,略略抬起眼,努力认真回应高景行的目光。
是该开始下一步了吧,不管是和高景行的下一步,还是自己人生的下一步。
她近乎用力地看着高景行,想让他彻底充满自己的整个视野和脑海,把那些总见缝插针“骚扰”她的形象彻底驱逐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她只知道自己看得双眼发疼,近乎要淌下泪了。
“抱歉。”纵使高景行再迟钝,也该意识到她的不自然,他默默收回手,“可能是我有些贸然了,如果你觉得还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