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下一段路,继续由她来启程好了。
在空阔无人的图书馆里,在窗外电闪雷鸣的背景之下,庄斐主动上前一步,双手紧紧环住了汤秉文的腰。
“抱我。”她说,“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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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我的女朋友?”高景行的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的手背,笑得很温柔。
庄斐周身一颤,感觉鸡皮疙瘩在层层漫上,她强忍住不适,反握住高景行的手,控制住他不安分的拇指,笑得很勉强:“抱歉,心情有一点……激动。”
如果说那上万朵的玫瑰、漫天的烟花、高楼上的LED屏幕,都是用金钱堆砌出的、千篇一律的告白;而那简陋的一枝玫瑰,坦白流露的心境,是最简朴也最印象深刻的告白。
那么和这些比起来,高景行刚刚的那句话,甚至都不算是一种告白。
它是一种属于成年人的、社会人士的合理建议,一男一女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必须做出的一个抉择。
可能自己也到了那个年纪了,庄斐想。花里胡哨的场景、浮夸空泛的誓言,那些都是小孩子才会去追求的东西,她该早些从幻想中抽身,去好好直面成年人的现实。
高景行不是很好吗,有钱有颜事业有成,是她那个满世界挑刺儿的朋友都夸上天的优秀表哥。他们两在一起,绝对是外人眼里的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吃完饭后,高景行主动牵起了她的手,两人慢悠悠地向停车场走去,似乎谁都想无限延长这一刻的温存。
“我们是不是还该干些什么?譬如看一场电影,逛一逛游乐场……”高景行开口道,“这些年忙着学业和事业,都快忘了怎么好好谈一场恋爱。”
该干什么呢,和汤秉文在一起时,庄斐就从来不用思考这类问题。因为两人单单只是沉默地依偎着,都有意思极了。
“那要不去看电影吧。”庄斐提议道,“最近有部电影的口碑似乎还不错。”
从电影院停车场出来后,两人一直手牵着手。高景行在聊他从前在英国看电影的趣事,勾起了庄斐的一些回忆,同他一起热切地分享着。
任谁看这也是一对甜蜜的情侣,连庄斐自己都这么觉得,虽然在愉快的对话之中,她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买票、买爆米花,手牵着手入场,两人于黑暗之中入座,抬头望向泛着荧光的银幕。
看电影时的高景行很安静,庄斐格外喜欢他这一点,让她能够心无旁骛地、全身心投入到这部电影之中。
只可惜这是部烂片,演技生硬对白矫情,所谓的好口碑,似乎都是消费人们的校园情怀而来的。永远有人年轻,也永远有人怀念青春,任由这个题材再泛滥,也始终会有买账的那一批。
而庄斐给它买账不是为了怀念过去,纯属为了打发时间。如果和汤秉文在一起,两人大概会头抵着头,认真观看预告片,浏览各大网站评分,揪出评论里那些尴尬的水军,试图还原电影最真实的质量,达到合格线了再去看。
毕竟一场电影票的钱,对于汤秉文来说也是一笔需要谨慎的负担。
但是和高景行一起就不必考虑这么多了,他们都有钱,庄斐有大把的时间,而高景行也愿意为她拿出自己的时间,做一些无聊的小事。
比如看完这场无聊的电影后,还约着去逛无聊的夜市。
通常用来骗外地人的古朴风格步行街,偶尔也会骗一骗他们这种不太爱动心思的小情侣。
两人漫步在遍地竹签、纸巾的街道之上,暖黄的灯光显得分外温暖,四面八方涌来的香气在鼻腔里打架,还能听一听外地口音懊恼抱怨的“上当了”。
“要尝尝吗?”高景行指了指一间卖水果捞的店铺。
“好啊。”在这种夜晚,来一份清凉的水果也不错。
可惜水果显然放得有些时候了,看起来都不太新鲜。如果和汤秉文一起,大抵她会直接拉着汤秉文扭头就走,但此刻,庄斐兴致缺缺地挑了一些。
“喏。”高景行自作贴心地在她和店主之间横插一道,拦截下水果捞后又递给她,“慢慢吃。”
“谢谢。”庄斐勉强笑了一下,戳起一块后犹豫了一下,扭头看向高景行,“你要尝尝吗?”
“好啊。”高景行笑着俯下身来。
他从庄斐手中叼走半颗草莓,却没急着直起身,在她的指尖留下了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庄斐错愕地一怔,手中的水果捞险些失手打翻。
“很甜。”高景行笑着道,接过她手里的叉子,也叉了半颗草莓给她,“啊……”
庄斐应声咬下这口草莓,有些倒霉,大抵不是一个批次的,口中的草莓酸到几乎倒牙。
“对了。”在她艰难地和嘴里的草莓作斗争时,高景行又开口了,“我以后喊你斐斐好不好?”
“唔……!”庄斐实在是咽不下去,跑到一旁的垃圾桶一口吐了出来,望着高景行尴尬一笑。
“没事吧……斐斐?”高景行叫得分外亲昵。
“呃,这么叫有点儿奇怪,其实你可以叫我的小名。”
庄斐不自觉怔了一下,片刻后仰头看向高景行,笑着道:
“我的小名叫……球球。”
第17章
“球球。”高景行的咬字听着莫名有些粘稠,“好可爱的名字,为什么会叫这个?”
“因为……”一个谎言势必要用数个谎言去掩盖,庄斐别过眼,敷衍道,“因为我小时候喜欢玩球。”
“什么球?”似乎是总算找到了能进行下去的话题,高景行显得很兴奋。
“乒乓球吧……”庄斐说着说着,莫名一怔,脑中闪过数个画面。
她对打球、乃至于所有运动都兴趣缺缺,她仿佛天生缺少了这一根神经,从小到大的体测都是擦着及格线过的。
同样的,庄斐对爱运动的男生其实也没什么兴趣。比起在球场上肆意飞扬的场面,提起他们,她脑中更多浮现的是一身臭汗、满口的垃圾话。
而汤秉文也打球,不过,他打的是乒乓球。
彼时二人还没在一起,舍友非要拉着她去体育馆看帅哥,庄斐实在招架不住姑娘向她撒娇,只能硬着头皮一同前去。
所谓的帅哥,不过是刘海快遮住半张脸,一身排骨的瘦高个儿。庄斐坐在观众席上,全程都在琢磨,他到底是怎么透过这么长的刘海看球的。
两人坐在第一排,随着比赛渐深,浓郁的气味如浓雾般涌来。庄斐实在招架不住,找了个借口出门透气。
体育馆还挺大,在入门的大厅内支了几张乒乓球桌。那会儿庄斐拧眉向外快步走着,相较于篮球沉闷的击地声,乒乓球清脆的弹跳声不自觉吸引了她的目光。
汤秉文穿了件简单的白T恤,黑色半裤下露出一对健壮修长的小腿,随着每一次轻微的弹跳,肌肉绷出好看的线条。
那时候,两人的关系仅仅是认识,话还没说上几句。庄斐想着和他打个招呼,看他这股专注的劲儿又怕打扰,干脆离远了些,默默地看着。
相较于对面那位每次发球都要发出激动的“呼”“哈”声,汤秉文显得镇定得多,只有那紧抿的双唇透露出了他的认真。
他微弓着背,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侧腰,锐利的目光随着高速移动的小球不断流转,抽拍的动作利落干脆,随着用力,上臂的肌肉绷满了袖管。
纵使贵为国球,庄斐也没正儿八经地看过几场比赛。而此刻她仿似入了迷,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汤秉文,看他轻盈的跳跃,果断的抽球,正手反手各个角度,忽然发现运动除了粗暴的肢体对抗,也可以是富有美感的。
“啊,我以为你回宿舍了呢。”舍友不知何时从篮球馆走出,惊讶地在她面前停住了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乒乓球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国家队,走啦,吃饭啦。”
“哦。”庄斐匆匆收回目光,被舍友拖拽着踉跄向前。
忽然间,一阵清脆的声响由远及近,一颗黄色的乒乓球一路弹跳着,最终滚至了庄斐的脚边。
她一怔,俯身捡起那粒球,恍惚间仿佛还能感受到上面的温度。
“想什么呢,怎么能把球打到那儿去的。”对手笑着调侃道。
汤秉文笑得有些尴尬,刚刚眉目里的镇定同严肃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少有的慌乱,拇指摩挲着拍面,不自在地望着球桌。
“给。”庄斐走近,抬手,摊开的掌心内,躺着那颗乒乓球。
“同学,谢谢啊。”那位对手率先从她手里取过球,扔在球台上弹了几下,“来来来,咱们继续。”
“哦。”汤秉文点点头,垂着的眼依然谁也不看——大抵连球也没看,任由它自身边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
“从刚刚开始你怎么回事儿呀。”对手无奈地扔下球拍,绕过他去捡球,经过的时候,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
汤秉文没应声,依然低着头,视站在旁边的庄斐为无物。
“汤秉文。”庄斐忍不住,主动开口喊了他。
闻声,汤秉文抬起头,脸上一副惊讶的表情,仿佛刚刚才看到她似的:“好巧。”
庄斐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想说些什么,都被他拙劣的演技给看忘了,只得无奈地点点头:“嗯,好巧,那我先走了。”
“再见。”汤秉文依然答得很平淡。
其实那时候他就对自己有好感了吧,后来庄斐想。可惜他是个闷葫芦,有多少感情都埋在心里,直至满溢到再也装载不下的时候,才会让庄斐发现溢出来的那部分。
爱是这样,可能失望也是这样。
“我也会打乒乓球,什么时候我们比试一场?”
“好啊。”庄斐闻声抬头,却发现汤秉文的脸在路灯昏黄的光圈下,逐渐变成了高景行的模样。
面对她难得的爽快,高景行跃跃欲试道:“明天下午如何?我早一点结束工作,接你一块儿去体育馆?”
“唔……但是我很久没打,有些手生。”她哪里是很久没打,她根本没打过,就算和汤秉文在一起后,她也不过沉迷于做一个观众,并不想亲自上场。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高景行笑着道。
“还是等我练练再说吧。”庄斐抱歉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在你面前出丑。”
高景行渐渐敛起笑意,垂眼打量了她少顷,片刻后抬头看向前方:“好啊,我很期待。”
回停车场的路上两人依然手牵着手,只是话少了很多。夜风习习,远离了喧闹的夜市,调味料的香气逐渐变成了浸着夜露的草木凉气,在这么一个惬意且浪漫的时刻,偏偏有他们这对不浪漫的恋人。
高景行一路将她送回了楼下,车停下的那刻,两人都沉默了几秒。
最终还是庄斐先打破了沉默:“我想……和你道个歉。”
“怎么了?”阅读灯未免过于明亮,衬得高景行的脸有些辨不明晰。
“我今天……状态不太好。而且……”庄斐抿了抿唇,和他相识后自己撒了许多的谎,她决定坦诚一次,“我刚分手一个多月,不知道罗芮有没有和你说。”
高景行解开安全带,侧身倚靠在座位上,看着她轻轻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愿意给你一点时间。”
“谢谢你。”诚实的感觉真好,庄斐终于露出了一个许久未见的、舒心的笑。
“那我也和你坦白说吧,其实到了这个年纪,我已经不追求什么纯粹的爱情了。上段感情——就是我追去英国的那个——给我留下的伤害很深,也让我变得更为慎重。”高景行好像褪去了那层微笑的假面,沉稳中带着疏离,“和你相处让我感觉很舒服,我觉得如果一定要找人共度余生的话,你一定是极佳的选择。”
原来自己也不过是对方无奈之下的选择之一。很奇怪,听到他的坦白后,庄斐一点儿也不愤怒,反而有种意外的平静和安心。
“谢谢你的肯定。”庄斐报以礼貌的笑脸。
“不过,既然我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我想你刚刚的话,并不是要结束这段关系吧?那么,身和心起码得有一个属于我吧。”此刻他望向庄斐的目光,很像是在权衡利弊的商人。
这番话让庄斐有些不舒服地别过了脸,她舔了舔莫名干涩的嘴唇,笑得很勉强:“我知道了,只是,你答应给我一点时间……”
“放心,我不是一个心急的人。”高景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大抵是早上出门前留下的猫粮太少,一到家,森林便扑过来上蹿下跳。庄斐只得一手将它揽进怀里,一手换好鞋,匆匆帮它加了粮,才得以瘫坐在沙发上休息。
脑子里很乱,偏偏越乱越理不出个思绪。庄斐干脆放空自己,定定地望着吃得正香的森林,那毛茸茸的小脑袋都快把食盆给填满了。
“森林,妈妈给你找了个新爸爸……不对,他对猫毛过敏,做不了你的新爸爸。”庄斐为难地叹了口气,“怎么办呢,你要怎么办呢。”
听见她的叹气声,森林咀嚼的动作一滞,扭头看了她一眼。虽然不过半秒,又埋头“呼噜呼噜”开始用餐,但单单刚刚那一眼,莫名让庄斐心头一酸。
周日,汤秉文如约来照顾森林。他似乎最近没睡好,眼下都是青的,胡茬也冒了头,一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开口的声音仿似位老烟枪。
“你最近工作很忙吗?”见到他的模样,庄斐不由得吓了一跳。
“嗯。”森林依然精力充沛,在他身上各种撒娇玩闹,倒衬得他更为憔悴,“最近接了个新项目,时间紧迫,一直在加班。”
庄斐一早听闻互联网行业的高压,令人艳羡的高薪全是拿青春命换来的。她试图安慰几句,可想到两人此刻的关系,更想到她和高景行的关系,似乎说什么都不太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