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走了前任留下的猫——袁与年
时间:2022-08-09 06:30:12

  那时候我急着和朋友一起去唱歌,章同学约我去操场时,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但他的态度强硬,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我没办法,只得麻烦朋友们等我一会儿,和他一起跑到了操场。
  初夏炽热的阳光把他黝黑的脸晒到发亮,他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他喜欢我三年了。
  就在他第一次坐在我身后,当我的同桌去协调其他座位时,我偷懒坐在原位,而他的笔不小心滚到了我脚下,我随手捡起,回头还给了他。
  他说就是这一回头,让他喜欢上了我。
  他还说,所有人都不跟他玩,只有我跟他玩,所以他很感激我。
  可我从没觉得我跟他玩过,我们之间一定有人记忆出现了偏差。
  从幼儿园开始,便有小男孩送我一枚钻石糖,说想长大后和我结婚。这么多年来,我收到过很多份表白,每一份我都清晰地记得,我觉得那都是一份份不该被蔑视的真心。
  当然珍视不代表要接受,我坦然地表示我对他没有感觉,很抱歉。
  他说他猜到了,也让我不必感到抱歉。他只是觉得快毕业了,以后或许再也无法见面,不说出口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他没说错,我们后来确实再也没有见过面。高中和大学时期,我曾两度参加初中同学会,他一次也没有去。
  他是不想去,还是没有人邀请他,我不知道,也没有试图求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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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认识汤秉文没多久时,以为他只是比较懂事,所以勤工俭学。毕竟我有个舍友,家里条件也不错,但依然常常做家教赚钱,就为了买点爸妈不许买的明星周边。
  而当我知道他的家境时,很突兀地想起了章同学。
  当然,他比章同学要穷得多,他家就算把家底掏空了,也凑不齐那高昂的择校费。
  他必须在艰苦的教育条件下,付出城里人百倍的努力,以县里前三的成绩,来到这个排名中上的大学。
  然后和我相遇。
  后来我们在一起时,几乎每个相熟的朋友,都会问我他那么穷,我为什么会看上他。
  我不知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有没有钱。
  每每一群朋友在一起吹水时,几乎每次都有一种类型的故事,会逗得全场捧腹大笑——
  比如谁的同学,买不起大牌只能买仿品充面子;比如哪个朋友,收到了某个穷鬼自不量力的表白;又比如谁的舍友,每天抠抠索索的。
  我总是举着酒杯缩在角落,百无聊赖地听他们聊天。听他们笑那个穷姑娘有多虚荣,那个告白的男人癞//□□想吃天鹅肉,还有那个舍友——
  我听着听着总觉得有点奇怪,那个叙述的人为何对她的舍友如此关注,哪怕对方的抠门行为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影响。
  当他们知道我和汤秉文在一起后,总说我扶贫,总说我善良。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因为从小过得太好,我对富裕没有太多感受,对贫穷亦如是。
  我并不在乎对方的家境,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比如我不喜欢和章同学玩,只因为他身上的味道太难闻,又比如我对汤秉文的喜欢,也不会因他糟糕的家境而减弱半分。
  好像这个世界有钱人和穷人是天然对立的,以至于没有遵循这个法则的我,显得有点儿傻。
  果然人容易喜欢与自己相近的人,我不就喜欢上了汤秉文这个傻子吗。
  当然,他比我傻得可要多得多。
  我的小棉袄马上要一周岁了,得开始给她准备周岁宴了。
  时隔二十多年,抓周的东西还是没怎么变。我妈表示,这次她希望她的外孙女不要再抓钱了,不然像我当初一样,抓了一大叠钱,没几秒就给扔得满天飞,原来是注定了我日后是个扶贫散财命。
  我笑笑,没应声。
  抓钱也好,抓其他东西也罢,都是个美好的寓意,她想抓什么就抓什么吧。
  反正有我们这两个“大傻子”在,一定也会培养出一个“小傻子”。
  或许在这个聪明人横行的世界里,傻子总会过得苦一点。
  不过,老话说得好,傻人有傻福,我始终这么坚信着。
  如果做个聪明人会让自己内心不安的话,还不如遵从本我,一直傻下去。
 
 
第57章 汤秉文个人番外
  那年众人欢度的圣诞, 是我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新一批游戏版号依然没有我们的游戏,我爱的人告诉我她被求婚了,而我坐在医院冰冷的走廊上, 最后还是没能等到我妈苏醒。
  一瞬间,我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处理完我妈的后事后,我站在阳台上望着马路上车来车往,所有人都有来路有去处, 而我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
  有一种可怕的冲动在我心里蔓延,那是在我无论多贫穷多艰难的日子里都不曾有过的,我将窗户轻轻推开,冬日的寒风吹得极冷。
  六楼,不算高也不算低的高度, 楼下是坚硬的水泥地,我仿佛能看见脑浆四溅的模样。
  我不知道我做到了哪一步, 总之我忽然听到了一阵猫叫声。森林如往常那般轻快地蹿来, 抓着我的裤腿, 一瞬间跃到了我怀里,风吹得它整个身体一哆嗦, 我吓得赶紧关上了窗。
  森林在我怀里抓闹个不停,我怕我再犯傻,匆匆离开了阳台,来到客厅一看, 食盆是空的。
  我是个不合格的主人,今天都忘记给它准备猫粮。
  我赶忙帮它把粮食和水都备上,为了表示歉意, 还破例让它多吃了一根猫条。
  它显然是饿坏了,大半个脑袋都埋在食盆里, 吃得极香。我轻轻抚摸着它温暖的背脊,感受着它活跃的生命力。
  和其他猫一样,森林吃饭时也不爱被打扰,以至于室友之前差点被它给咬了。不过我是个例外,我可以在它吃饭时摸它,帮它洗澡时它也不会挣扎,睡觉被我吵醒也不会和我发脾气。
  它真的是一只很可爱的小猫,不过好像只有我能享受到它的可爱。我看它粉色的小舌头不停舔着水,水珠溅得鼻子和嘴巴周围湿淋淋的,我想这么可爱的小猫,不应该再次被抛下。
  还好,猫的寿命只有十几年,那就让我再经受十几年的煎熬吧。
  末七那天,我又请假回到了老家。
  那是和昌瑞截然不同的地方,荒芜而落后,和童年时相比几乎没有一点发展,是被时代所抛弃的角落。
  但怎么说,我在这里也是有过一段幸福日子的。
  我爸妈虽然是通过媒人撮合结婚,但他们的感情一直很不错。
  我爸是家里的顶梁柱,每天天不亮便去山上砍柴,然后拖到城里卖。下午,则用卖完柴的空板车帮人运货,常常夜里才回来。
  而我妈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娘家条件放在外面没法比,但在村里相比还算不赖。别人都说,她是嫁给我爸来吃苦的。
  她从不工作,也不太会做饭。我爸凌晨出门前会备好一日三餐,她只需要热一热。当然,家里的衣服是她洗,地也是她来扫,以至于那双原本细嫩的双手,逐渐变得粗糙发皱。
  而我呢,虽然听着有点荒谬,但村里人确实都说我是被娇生惯养着的,至少在我爸生病之前。
  其实我本来有个哥哥,不过出生没一年便夭折了。后来我妈过了好久才怀上了我,爸妈对我都疼爱有加,我什么家务也不用做,只需要一心学习就好。
  家里虽然穷,但周围人都是一样的穷,感受不到差距,倒也不会太痛苦。
  一切都从我爸倒下那天开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是在城里卖柴时晕倒的,有相熟的人把他送回了家,顺便拿没卖完的柴抵了运费。我妈带着他去村里的卫生所检查,那会儿他已经醒来了,医生看不出个所以然,见他有点发烧,就给他开了点退烧药。
  我们都以为这不过是换季时一场普通的感冒发热,生活短暂地回归了原来的轨道,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而我爸没有说的是,后来他的烧一直没退,还曾在上山砍柴时两度晕倒。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早晨,醒来的我妈发现我爸居然还没起床,疑惑地叫醒了他。我爸迷迷糊糊地坐起,又一头栽倒在地。
  这次,我妈将他送进了县里的医院,一番检查下来后,说是情况不容乐观,但不能完全确诊,得去市里做进一步检查。
  县医院的一番花销,就让没有医保的我爸心疼到不行。他推脱着说自己没事,想回家,而一向温柔的我妈,难得一次强硬起来,逼着他去了市医院。
  然后,确诊了癌症。
  我是在一个月后才得知我爸的情况,因为那一个月他们都没有回家,而我也不知道如何联系他们。
  他们提前和邻居说好了,于是我每天都在邻居家吃饭。不过他们当初说的好像是一周,于是十天还没见到他们回来后,邻居每天都会问一遍我爸妈回来了吗,饭钱什么时候给他。
  等他们回来的那天,便看见家里全是灰尘,凳子上堆着我的脏衣服,而我笨手笨脚地和我妈一起把我爸扶上床,因为动作不够麻利,被她训了好几句——
  在这之前,我妈从没有对我这么凶过。
  不幸中的万幸,便是癌症处于中期,还有治疗延长寿命的可能。
  然后这一延长,就是四五年,在这些年里,我爸无数次地表示要是当初直接是晚期就好了,不必折腾,也不必给家里带来一堆债务。他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最不好意思欠别人钱了。
  而这些年里,我包揽了家里的所有家务,我妈则一边照顾我爸,一边做些绣活补贴家用。
  我亲眼见着我妈在这几年急速衰老,从前她不用操心,干的活也没有别家媳妇多,整个人看起来年轻又有活力,在一群同龄人里很是出挑。
  直到我爸走的那天,守夜时我长久地观察我妈,惊觉她衰老到有些陌生。
  我爸临终前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告诉我以后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让我像个男子汉一样,照顾好我妈。
  而我对“男子汉”的定义,便是像我爸那样的人。
  于是我越发努力地学习,因为老师告诉我,只有拥有高学历,才能找到好工作。后来我如愿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因为村里鲜少出大学生,连村长都亲自登门祝贺。
  只有我妈不同意我去上大学,因为她已经被生活摧残得精疲力竭,无力再供我读书了。我并不怪她,甚至非常理解她,可我也很想上学。
  后来我给她跪下了,我说妈这些年你辛苦了,学费我自己来挣,并且我会努力在十年内把家里的债还清。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一个这么大的城市。
  小时候学校放假时,我常常陪着父亲去县里。那里的路比村里要宽,房子看起来整齐又结实,偶尔还能见到小汽车驶过。
  那便是我对城里的全部印象,而昌瑞,是一个截然不同、比我在书里读到的还要夸张的大城市。
  县里的候车室不过是一间不足百平的小房子,而这里的候车站足有三层。下车后我便开始四处打转,连密密麻麻的标识都看不太懂,我觉得我陷入了一个迷宫,或者来到了异世界,总之这里陌生到令我惶恐。
  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我走到了地铁站。那时候我以为,地铁和公交一样是上车再投币,于是我和大家一起排队走向闸机,然而别人都过去了,我却眼睁睁看着闸机在我面前合上。
  “干什么!”有身着保安制服的人走来,抓着我的胳膊将我拽出队伍,“想逃票是吧?”
  所有人都在看我,我能清楚感受到他们打量和嫌弃的目光,那时候我不知道,这样的目光后来我还会遇到无数次。
  我望着面前横眉竖眼的那个人,明明我比他高上一头,我却觉得自己小得可怜。
  我结结巴巴地解释,我说我带了钱,还从口袋里翻出两枚硬币,想着地铁应该比公交要贵点,于是又翻出了两枚。
  “票呢?”他问我。
  我想说这就是我买票的钱,但意识到事情可能没我想的那么简单,便摇摇头,说不知道怎么买。
  “不知道怎么买票?”他高声重复了我的话,带着讥讽的语气,“我看你就是想逃票!”
  周围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因为委屈和不安,我说话时断断续续的,听着很没有信服力。
  我绞紧自己本就皱巴巴的衣角,大脑“嗡嗡”作响,我对大城市的无数美好构想,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我好想回家,好想像小时候那样扑到妈妈怀里撒娇——而想到妈妈,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是家里的顶梁柱。不管这个城市有多么恐怖,我不能退缩,要像个男子汉一样去面对它。
  可惜,我并没有很男子汉地解决这件事。当保安打算把我扭到警卫室时,有个围观的姑娘看不下去,将她的票塞给了我,说了句“算了吧”,便匆匆离开了。
  我想着把钱给她,但人群遮挡了我的视线,我没能找到她。
  而我摩挲着那枚圆圆的塑料币——我第一次知道车票可以做成这样——发现这个城市好像也有着那么一点温情。
  当我出站时,我在服务台看到了捐款箱,我看了眼票价,在里面放了两枚硬币。
  而类似这样的窘境,后来我还遇过无数次,每一次我都是同样的窘迫难当。
  但我逐渐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坦然承认自己的无知,请教他们合适的处理方法。
  我住的宿舍一共有四个人,因为不认路耽误了时间,我是最后一个来到宿舍的。东西还没放下,他们便凑上来问我要不要“开黑”。
  我茫然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什么叫“开黑”。
  他们笑着说我没见识,说我是个书呆子,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当然他们都没有恶意,后来我逐渐知道这只是他们说话的一种方式,不是针对我。
  但那时候,怪我过于敏感的自尊心,让我觉得无比丢脸。
  我很幸运刚进大学就认识了他们,他们耐心地告诉我什么是开黑,在看到我充话费送的手机后,因为新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帮我下载了那款游戏。
  只可惜手机内存不够,最终游戏没能成功下载。
  在进大学前,除了在支教老师的笔记本电脑上看过电影,我几乎没碰过电脑。而我选择学习完全陌生的计算机,是因为我听说这一行很赚钱。
  我需要钱,我需要很多很多钱,坦白来说,我努力学习不是因为我好学,而是因为它们以后可以换钱。
  我的电脑是在县城二手店买的一台笔记本,它又破又卡,我不得不卸了所有能卸的软件,只留下了学习必要的。自然,我也不能与他们在电脑上进行所谓的“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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