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逢冬——稚雾
时间:2022-08-09 06:44:10

  沈融冬看着孟欢拿出来的拨浪鼓,精致小巧,在她手里只要稍微一转,便能发出清脆的鼓面击打声,绿竹赶忙过来作势抚摸布料,实则在沈融冬的耳旁提醒道:“太子妃,这个孟侧妃一看就在打着什么歪主意,指不定这个拨浪鼓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您但凡是接了,她说不定要偷偷害您呢。”
  沈融冬头有些疼,道:“少说几句。”
  她忆起之前,孟欢想要将盼儿从她手里要回去,当时盼儿送过来栖霜宫里,染了温病,荀太医仔细诊断,发现只有可能是在白日里染的病,当时她未能有将孟欢定罪的证据,可刘裁后来去储欢阁照看盼儿,从储欢阁的宫人口中得知了不少蛛丝马迹。
  她不愿再去追究,顾念着她始终是盼儿的娘,一个明面上的拨浪鼓根本不足为惧,沈融冬接过拨浪鼓,答应下来。
  绿竹送着孟欢走了,还在生气:“到时候太子殿下见了,看见侧妃想要给小皇孙带东西,还有让贵妃和陛下看见,虽然人是未出现,但一片真心在了,当真是好手段。”
  刘裁赶紧拉着她,示意她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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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九这日,沈融冬穿了件鹅黄色的马面,搭配着杏色小袄,脚上的鞋绣有金线,如同初春适才冒在枝头的一抹嫩芽儿,衬得整个人精神气十足。
  晏君怀在檐廊里等着她,沈融冬走出去,整个人说不上柔媚,可更如一朵出水的芙蓉,身段能掐出水,腰肢纤细柔软,眼波稍稍望一眼,似乎能从中看出春水满溢,无意间勾动着人心。
  他不动声色望向沈融冬,她的云鬓上簪了几枝茱萸,她从前最爱佩戴各种花,可自从他与孟欢的事件过去,她再也未曾在他面前簪过这些花,似是她原本便喜欢素雅,从来不喜欢秾丽一般。
  他敛下长眸,关怀备至道:“冬儿,时间晚了,需得赶紧,不过你手中是什么?”
  沈融冬摇晃着手里的拨浪鼓,孟欢托付她带给盼儿的思念之情,她便一五一十同晏君怀道明。
  晏君怀道:“给孤吧,孤去给母妃。”
  沈融冬深知,晏君怀是为了她好,丽妃一直以来因为她不能生育孩子,一直都不曾对她有过好脸色,晏君怀此举,是避免了她会受到丽妃言语刁难的可能。
  沈融冬羽睫轻颤,温声应道:“好。”
  他们乘坐着步辇将要离开东宫,孟欢候在宫门口,同他们打上照面,微微欠身时,弱柳扶风道:“如今妾身一看姐姐,才知道姐姐瑰姿艳逸,这普天之下都无女子能及上姐姐分毫。”
  沈融冬淡笑,窥着孟欢,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巧合,今日的扮相同她差不多,不过是在颜色深浅及款式细节上略微有差别。
  晏君怀显然也看出来,沉声道:“若无事,不如回储欢阁,多诵几遍经。”
  孟欢俯首,悻悻着道:“遵殿下命。”
  “之前是孤太纵容她了,”看着她离去,晏君怀压低嗓音道,“冬儿,日后孤不会再由着她。”
  沈融冬哑然失笑,看来,这又是晏君怀安排的一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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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乘步辇到奉天门,沈融冬探下脚,重九设的百官宴此刻人来得七七八八,她同晏君怀一道入座,丽贵妃伴在陛下身旁,眉眼俏丽,在一众后宫妃嫔里甚是显眼。
  置于身前案上的菜色精致,晏君怀斟了杯酒,尚未饮下,望见一群朝臣中有相识,便过去叙旧。
  沈融冬起初不在意,可是略微望一眼,晏君怀的织金锦袍离远了些,同中书舍人赵准在说话,她不由得垂了垂眼。
  丽贵妃见此情景,招手唤她过去:“本宫听说怀儿迎了侧妃进门后,便处处冷落了你,可方才你们行礼时一见,本宫看怀儿看你的眼神,不曾有假。只是你太子表哥也是个男人,你也是东宫的太子妃,需要大度一些才是,不止是侧妃,他同人交道,你当喜笑颜开才是。”
  沈融冬低低应,丽贵妃又道:“在外人眼里少出风头,簪着这些茱萸做什么?你当你是她们那些小姑娘吗?”
  丽贵妃指的,是一众公主,及前来赴宴的未出阁女子。
  沈融冬微微笑,稍探手,将耳旁的茱萸取了下来。
  丽妃生得温婉可人,晏君怀的那一双好眉目,便是学得她一半。
  看人时,总是有几分似有若无的情意,像是把人放在了眼里,却其实是,谁都没有真正地放在心上过。
  “至于盼儿,”丽贵妃稍有缓和,“前些日我听说你将他还给孟侧妃抚养,可他日日哭闹得厉害,便是有乳娘在,也不起作用,看来只有挨着娘亲才行。”
  沈融冬听出她的深意,言外之意,是让她将盼儿抱回去养,她便是盼儿的娘亲,同孟欢没什么关系。
  其实沈融冬本身对于盼儿由谁抚养这件事,没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盼儿这么小也可怜,孟欢作为他的亲生娘亲,若是能照顾好他,其实也甚好。
  从前盼儿过继到她膝下时,丽贵妃的神情高高在上,仿佛是在垂怜她,可如今性情大变,沈融冬垂着眼角,又看向淹没入人群中,亦是出类拔萃的那人。
  心道,晏君怀当真是煞费苦心。
  她在想,他为了讨好她,究竟是挖空了多少心思。
  想到这里,沈融冬低眉敛眼:“母妃,儿臣知道。”
  丽贵妃似是愧对道:“冬儿,母妃其实愿意抱的是你同怀儿的孩子,只是你身体落了疾,若是强行要孩子,少不得…唉,这样罢,到时母妃从宫里挑一些上好的人参来给你,你养好了身体,才好同怀儿圆房,早日圆了母妃的这一桩心愿。”
  沈融冬笑了笑,压下眼里的情绪:“是,母妃。”
  正巧这时候朝臣们的夫人中,有位丰腴看似善交谈的夫人走过来,看见沈融冬道:“太子妃的身子果然是大好了,看着如同花朵一般娇艳,也能打起精神来赴宫宴了。”
  丽贵妃讶然:“此话何解?”
  夫人娓娓道:“前几日里,我们家那位去给太子妃把脉,回来面有喜色,说是太子妃已无恙,恭喜丽贵妃,恭喜太子妃,除了眼下的小皇孙之外,看来不久后,东宫又要添上一位皇孙了。”
  丽妃震惊,半天回不过神,而后喜出望外,晏君怀此刻正同着其他世家子弟叙完旧,走回来,他的身姿如松如竹,纵然是混迹于人群中,亦能一眼让人辨认清晰。
  沈融冬看见,许多闺阁千金的眼睛,全落在晏君怀的身上。
  她本来陪衬着丽贵妃,同夫人打了趣,这事也算过去,耐不住丽妃等到晏君怀过来,拉着他的手,欣喜同他道:“怀儿,冬儿能圆房了,你可曾知道?”
  沈融冬微怔,晏君怀的眼光落往她取下来放置在案上的茱萸,拾起来,簪在她耳旁。
  拂了拂她的发丝,晏君怀贴近她的耳畔,低声弯着薄唇,止不住笑意:“那到时候,孤定会为冬儿,补上一场盛大的洞房花烛。”
  作者有话说:
  想着要不要把更新时间改一改,十二点前qwq好像每次九点都做不到,非要生死时速。
 
 
第33章 
  “说什么悄悄话呢, ”丽贵妃见他们耳语,笑着调侃道,“这大庭广众之下你们这般,也不怕其他未出阁的千金看见, 羞红了脸, 私下议论, 不过夫妻情深, 自然是好事, 之后再有什么事,回东宫谈也不迟。”
  “母妃教训得是。”晏君怀含笑, 拉着沈融冬的手, 带她回到他们原来的座位。
  沈融冬入座,轻轻瞥了眼晏君怀, 心惊胆寒。他的话略显轻浮, 搅得她心中不安,而晏君怀似乎是见着她低眸垂睫的面容,薄唇上翘,甚为满意。
  “冬儿, 孤知道这桩事,”晏君怀替她斟了盏果酒,笑着道,“前几日看到太医一早从栖霜宫出来, 孤便问过他,得知了你去崇恩寺后,身子愈发有好转的迹象, 如今能安然无事, 孤别无所求。孤对于圆房这件事, 并没什么心思,不过今日凑巧让母妃得知,孤只能先这般说,让母妃放心下来。”
  沈融冬抿唇,尚未说话。
  晏君怀又柔了些声音,望着她道:“孤会等着冬儿愿意,不会强迫冬儿,孤知道你的心里,现在对孤仍怀有怨怼,孤只等着,冬儿点头答应的那一刻到来,那时孤再碰你。”
  她原本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回应他,可现下听见他的话,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沈融冬道:“臣妾的身子经过太医的初步诊断,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可是臣妾想要再多看看几位太医,尤其是经过荀太医诊脉,若是日后真有所好转,有了足够确切的定论,臣妾定然愿意替殿下…”
  “替孤什么?”晏君怀迫不及待追问。
  沈融冬敛下睫,她原本想说替他生个皇孙,可是这话到了唇边,委实说不出口。
  她早已决定好,要同晏君怀和离。
  沈融冬于是道:“只要殿下高兴,无论何种都好。”
  晏君怀满意,端着酒盏,缓慢挨唇。
  待到剩余的人齐聚,百官宴也拉开眉目。
  同往年的重九节没什么差别,妩媚的舞姬献舞,陛下说过些祝词,沈融冬以袖捂面,将果酒端至唇边,抿了一小口。
  甜甜的,也酸涩,果香扑鼻,滑入喉咙沉入丹田,暖着胃的同时,还觉得缺点什么。
  沈温尚在诏狱里,而阿娘卧病在榻,她的大哥早已战亡在沙场,二姐下嫁江南巨贾,能有资格来赴这宫宴的,只有沈将军和她,可是沈将军想必是精疲力竭,照顾阿娘都来不及,只能推脱这回宫宴。
  这是陛下所希望见到的,也是太子殿下希望见到的。
  她也希望沈将军不来赴宴,若是他来了出现在这百官宴会上,望见昔日同僚,难保不会被他们耻笑。
  他们沈家落魄,虽然明面上不会有人点出来,可独是那一份异样的眼光,她也不想让阿爹承受到。
  晏君怀虽是在赏舞,可余光一直放往她这边,未曾转移过。
  沈融冬的眼睫敛得更低,当没看见。
  “待会儿便不打马球了,冬儿,我们去看戏罢?”晏君怀放下酒盏,忽而同着她道。
  沈融冬偏头看他:“殿下不打马球?”
  要知道,历年来的重九宫宴里,晏君怀为了在陛下眼前博得他欢心,从小便练起打马球,沈融冬也总是在场外看着他打,虽然其他的千金也会同她一起。
  一开始晏君怀的马球并未打得有多出色,可后来练得愈多,身上伤口增添,每一回的重九宫宴,他在马球场上都是远胜其他王孙贵族世家子弟的风头,独他一人耀眼。
  “不去,”晏君怀笑道,“还是陪着冬儿重要。”
  沈融冬勾勾唇,颔着首答应,其实她宁愿,不要他伴同。
  -
  宫宴里个人喜好有不同,陛下体恤众人,除了在奉天门设宴,奉天门的一侧宫殿里,也从民间请来了著名的戏班子搭上戏台,其外就近有马球场,想要赋诗赏菊者,去御花园即可。
  这样谁都不落下,足以见得,陛下的体恤人心。
  沈融冬由晏君怀伴同,到了戏台子的前方入座,朝上看去,戏台里人影憧憧,金戈铁马刀光剑影,亦有绕指柔情。
  看着看着,便像是被带领走进世外桃源,一个抛却了烦恼忧愁的地方。
  落座的除了晏君怀及她外,其余的都是些闺阁千金,情情爱爱的戏纵使看过千百回,亦看得投神。
  戏台上唱的是西厢记,白日里敞亮,浓墨重彩的花旦小生相互依偎,时而分开,眼神哀哀怨怨,也能演出一场动人揪心。
  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这是一出唱惯了的戏,讲述是一位书生在寺庙里撞见相国小姐,对她一见倾心,而后叛将看上小姐要强娶她,小姐的母亲许诺书生若能将小姐救回,便将小姐嫁与他。
  书生依靠友人,将小姐从叛将手中救出,不料小姐母亲食言悔婚,要将小姐另嫁他人,小姐与书生也是情投意合,在红娘的帮助下,他们终于聚在一起,双方禀明了心意。
  小姐的母亲却又想出拆散的法子,明明有了婚约,以门第悬殊为由,命书生赴京赶考,等到书生高中状元,母亲骗小姐书生已另娶,让小姐另嫁他人,书生匆匆赶回来,这才重新聚在一起,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出戏是唱给有情人听的,也唱给那些未出阁还盼着遇见心上郎君的少女们,在沈融冬听来,台下坐着的是她和晏君怀,早已离心,听着戏曲便有些可笑。
  她听着戏子唱出的词,感受着这份不属于她的喧闹,台下,朝侧面望一眼,发现晏君怀出乎意料的投神,丰神俊朗,着实令她有些意外。
  “你们看,太子殿下待太子妃可真好,”几个坐得近些的闺阁千金,看着他们在窃窃私语,以为他人未曾听见,“太子殿下连马球都不去打,就坐在这里陪伴着太子妃看戏呢。”
  “真羡慕啊,能嫁给太子殿下,是多有福分的事。”
  沈融冬当作她们的话,她未曾听见过。
  “以往这戏台上,唱的都是花木兰,怎么今日反倒唱起了西厢记,在这种场面,不太合适罢?”
  “你们不知道,是太子殿下,说要给太子妃独一份惊喜,让陛下将今日的戏换成了西厢记,就是猜想着,太子妃那样的人,喜欢的是情情爱爱,不喜欢花木兰替父从军,上战场呢…”
  沈融冬手里捧着的茶盏一颤,谁说她不喜欢花木兰,谁说她只喜欢情情爱爱?
  晏君怀悠然自得,摩挲着手里玉扳指,看着台上的戏,薄唇噙笑:“冬儿,戏中崔莺莺与张生的故事,你觉得如何?”
  沈融冬抿了口茶,眼睫微颤,她便说为何今日的戏与往常有了些不同,陛下自元皇后逝世后,借着惦念她,将每回重九的戏都替换成了她喜欢的花木兰,年年如一日。
  台上的戏子这回不是唱的木兰从军,披戴一身盔甲为父作战,而是唱道,琴瑟和鸣,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沈融冬回过神,从台上的戏移开眼光,她放下茶盏,浅笑道:“臣妾觉得,这戏看看罢了,真要论起来,未免有些不切实际。”
  恰逢戏曲到了张生同崔莺莺重新相逢的场面,戏台上缠绵悱恻,戏台下满座涕泪,捧场声一声接着一声。
  晏君怀哑然失笑:“你说的不是真心话。”
  沈融冬拈了一块桂花酥:“殿下看好,这块桂花酥香甜,亦能饱腹,还是宫里御赐的桂花酥,那些民间的糕点比不上,可饶是这样的桂花酥,吃惯了终究会腻,比不过正经菜色,又如何能乞求朝朝暮暮,相看两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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