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殿下。”
“疼吗?”
晏迟的一方手臂撑于嶙峋假山上,沈融冬被迫禁锢在他的怀里,他的问话随意,可气势逼迫,碾压着她所有的气息。
沈融冬的脖间被他问话时的气息烧灼到,一片滚烫。
她本来是不疼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着,听见晏迟问她的这一句话,酸涩顿时涌上心头,连带着鼻头也泛酸起来。
沈融冬细声细气,哽咽着细成笋丝的嗓子眼:“不疼。”
晏迟失笑,垂着眼睫,捏向她的手腕,轻轻活动起来。
沈融冬想到他给阿施捏过脚踝,此刻手里又拿捏着她的手腕,不由得好笑,噗嗤一声笑出来。
晏迟低眸,费解地看着她。
他的右手停留在她的手腕上,另外一只手隔着衣袖也捏住她的手臂,一时间便显得有些过于暧昧。
沈融冬的眼角还潮红着,晏迟看了,不免道一句:“和那日一样。”
沈融冬呆住。
却又听见他顿时转移了话题:“怎的走得这般慢?”
沈融冬抿唇,细声细气道:“那你是赶上来嘲笑我的吗?”
晏迟脸面上的霜雪早已褪去,可仿佛帮她揉完了手腕,做完了自身该做的事,又回到了板正严苛的那一张脸。
他问道:“为何要将我的画像送给公主?”
沈融冬轻颤着抬睫:“你看见了?”
晏迟失笑:“公主说,你送给她的画像,与她见到真正的我完全不同,为了帮你掩饰,只有说痣点了,疤痕早已痊愈,还有胡子,也是看着过于不讲究,怕玷污了陛下的眼。”
沈融冬勾起唇角,笑意更显。
晏迟压低声音道:“你的那幅画像,现在就在我的手中。”
沈融冬别开眼,翕动着唇道:“忘记了一桩重要的事,要先谢过端王,救出我的阿兄,至于画像,只是想着公主想要见您,她们匈奴那边喜欢的男人与我们中原人不同。”
“沈温的事,与你无关,”晏迟低声道,“便是你不说,我也会救他。”
而后,他的脸庞当着她的面覆下来,手掌将她的脑袋扣住,酒意似有若无触及到她的肌肤,与此同时,沈融冬闻到了他身上檀香的味道。
是在佛龛旁熟悉过度的香味,不知不觉回忆起了那夜里,她也是这般藏身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身上若隐若现的香气,晏君怀不曾给过她的柔情,她在他的身上体会了一遍。
晏迟似是好笑,上挑的桃花眸子里浓墨倾翻,撑在假山上的手臂更紧,低沉问道:“我也喝醉了?”
沈融冬颤了下睫,知道他看见了她与晏君怀争吵的那一幕,说什么公主不喜欢中原人的长相,她便将他的画像改得丑陋给公主看,也是在自欺欺人。
她咬着唇,没再说话。
另一侧假山,晏君怀一身织金锦服,头戴金色小冠,温润如玉,只是一道颀长的身影稍稍伫立在那里,便能看见眼眸深沉,似乎是要浸染出血来。
他的手里本来把玩着那枚血色玉佩,望见假山后两人亲密依偎,你侬我侬,如戏台上最后相拥而泣的花旦与小生,他反倒是成了那个旁观的恶人。
晏君怀捏紧手中玉佩,咬着牙齿,黑眸深沉,不过一眨眼间,玉佩被他捏得个粉碎。
作者有话说:
晏君怀继掀桌小能手后,又觉醒了大力金刚指(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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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沈融冬被圈在晏迟的怀里, 推搡他不是,僵持也不是,听见假山后窸窸窣窣的一阵动静,胸膛止不住一跳, 看着晏迟的脸布满了惊慌:“有人。”
“是风吹草动, ”晏迟饶是这么说, 也放开了她, 看向她的马面裙摆上, “方才是踩进泥泞里了?”
“嗯,”沈融冬轻道一声, 将自己的脚再缩进去一些, 祈望他不要再继续追究,“回去换一双便是。”
“探出脚来, ”岂料晏迟蹲下身, 从怀里掏出绢帛,低声道,“先擦一擦。”
便是擦一擦,也不需要他亲力亲为罢?
沈融冬脸色稍红, 又被他不容置喙的语气震慑住,探出脚时,勒在脚踝上的银铃铛在叮铃作响。
晏迟不分心神,手握着绢帛, 一点一点擦拭着绣花鞋面上的泥渍,沈融冬目光怔忪,一度不曾转过眼。
他蓦地抬首:“在望什么?”
沈融冬匆匆收回目光, 她方才只是在想, 他们日后若是再见了面, 是在众目睽睽下也好,是在夜深人静时也好,究竟该如何相处?
“端王殿下,”沉思片刻,沈融冬温着语气道,“送给公主画像一事,的确是我找的借口,可是也有其他无法述出口的缘由,希望端王殿下不要再继续深究。”
“是太子想要同公主和亲?”晏迟漫不经心,敛着神色那般发问。
沈融冬彻底怔住,晏迟擦拭完绣花鞋面,将脏了的绢帛细心卷好,藏进自身袖袋里,接着起身问她:“太子的心思写满在面上,他在宴会之初,便频频望向公主,太子妃,你能容忍他如此?”
沈融冬怔着,呐呐道:“端王殿下,还望您不要深究。”
晏迟温文尔雅,桃花眼里浓重,噙上了几分笑:“好。”
沈融冬抿唇,低低问道:“我可怜吗?”
“可怜,”他毫不犹疑,“像个假人。”
从在佛龛后重新望见她的第一眼起,就知道这个小姑娘活成了假人一般,甚是可怜。
手里拿着绣工精致的并蒂莲荷包,却声称自己是位闺阁小姐,若不是被人给伤透了,怎会一而再再而三选择自欺欺人?
“太子殿下对沈府设下的圈套,其实是有陛下在背后默许,沈府家大势大,陛下也在深深忌惮,”晏迟轻道,“我之所以会出来寻你,除了想要问清太子妃赠送给公主画像的缘由,还有亦是为了告知你这桩事,你有权知道真相,事后如何看待陛下,那便是你自身的事。”
再自欺欺人,他也管不着。
“端王殿下,”沈融冬踌躇道,“那晚,我们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对吗?”
晏迟恍惚,应她:“嗯。”
“我们也未曾相识,”沈融冬笑道,“还望端王殿下日后见到我同太子殿下前来拜会您时,能如同宴会上一般,装作是无事人。”
晏迟道:“好。”
“避子汤,我已经喝过了,”沈融冬红着脸,轻声道,“望端王殿下放心。”
晏迟隔了须臾未说话,忽而低头,滚动着喉咙:“那日,抱歉。”
沈融冬别开脑袋,道:“我听太子殿下说了,那日阿施送给我的那枚荷包,你找了其他的僧人装作是他送的,为了不让太子殿下怀疑到你我。”
晏迟听着,怎么都有与她共沉沦的嫌疑,不过又细想,确实也是。
他失笑道:“是。”
似乎是成了个只会应声的呆子。
“还有,这枚香囊,”沈融冬迟疑着,将香囊从自己的腰间取下来,“我想,还是还给端王殿下罢,之后销毁最好,免得落人把柄。”
晏迟唇角微勾,那日的事情他身上存着极大的药性,记不大清晰,最深刻的一桩,是彻底醒过来无意识探手往身旁,只余下一片温凉。
寮房里残存着的甜香味愈发淡薄,他的胸膛前,细心被换过一次伤药,包扎的手艺看得出来不好,但是也用了心。
后来又想起,她那一句惊愕不敢相信的话:“我还活着吗?”
这是他唯一记起来的一桩,他当时的意识昏沉,却也能稍微动弹手指,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来到重九宫宴,看见晏君怀给她簪上茱萸,本想装作未曾看见,始终是忍不住,同他提前出现在宫中那般,一切都乱了套。
眼前人身上的香味一点一滴传递到他的鼻尖,她呼气间,还有酸涩的果酒味道。
晏迟强行忍着,将方才翻涌上来的酒气压下去,他虎口攥着袖口,装作无事人一般:“嗯。”
他接过香囊,又道:“我希望太子妃能看清眼前的局势,在一些事情上有所取舍,知道自身想要的是何种。”
沈融冬看着他离开,消失在浓重的雾色里。
汴京城里人人都知道,端王是个没有实权的王爷,如今回到汴京城内,其实最不欢迎他的,往往是他最亲近的人。
他的兄长视他如豺狼虎豹,他的母妃身处的宫殿与冷宫无异,所以在这座汴京城内,其实没有一人真心待他。
她是不是过分了些?
晏迟见到她经过假山,将她拉过去,将她圈禁在怀里,就算嘴上在义正词严,说只是为了问清公主手里的画像,还有告知她陛下那一桩事,可是他为她揉着手腕,以及擦拭她的鞋面时,还有那句好笑又好气的“我也喝醉了?”
都不像是假的。
沈融冬的脸颊止不住发烫,随后试探着摸了摸,想到这是正常。
他们做过一夜的夫妻,总是会不由自主如此罢,这是自身控制不了的事。
她骗他她喝过了避子汤,是希望他放心下来,不要在内心有负担。
明明他是个假僧人,可是他同真正僧人的做派很像,他就该是清心寡欲,高高如同佛祖被供在佛龛里,不该被拉进凡尘间。
沈融冬深一脚浅一脚重新在夜里走着,丝毫不顾自己是否又重新踩到了小水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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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融冬沉淀着心思,一路朝着前踏去,御花园里的亭台楼阁不少,她路过一处亭台时,余光在亭台里望见了一个人,他躺在微凉的石凳上,倚靠着栏杆,看上去有几分醉醺醺的。
沈融冬本来想要越过他,但是忽然觉得他的脸庞有些熟悉,不禁过去,愈走得近,便愈心惊胆寒,她终于看清了那人醉着的眼睛,不自主出口道:“殿下?”
晏君怀浑身酒气,凤眸狭长幽黑,下颚线条精致流畅,眼中泄出的光不紧不慢,沈融冬一顿不自在。
“太子妃怎么才来?”他悠悠然起身,面向她酒气熏人,“孤担心你醉得厉害,一人回到东宫,若是在半路上出什么事该待如何?路过亭台,酒气缠身,忍不住歇了一会儿,没成想这便看见了冬儿。”
沈融冬的心里不是滋味,她上前去扶起晏君怀的臂膀:“殿下,臣妾搀扶您回东宫。”
晏君怀笑道:“孤来背冬儿罢,冬儿幼时不是最爱撒着娇,要孤四处背你?”
沈融冬神色无波,将他搀扶得更紧:“不让臣妾背您,便算是不错了。”
一路搀扶着醉醺醺的晏君怀回了东宫,沈融冬看见宫门口孟欢还在不停徘徊,余光望见他们,着急忙慌过来:“姐姐,你们回来了。”
说着,她的余光注意到了沈融冬手里的拨浪鼓,问道:“拨浪鼓还没给母妃吗?”
沈融冬是惦记着晏君怀醉了,便从他手里接过那枚拨浪鼓,见孟欢问起,正要开口回,晏君怀醉醺醺道:“到时候母妃那边的宫人,会将盼儿送到栖霜宫来。”
孟欢僵住,晏君怀又道:“若无事的话,便退下罢。”
孟欢迟疑着神色,轻声问道:“殿下今夜,是宿在栖霜宫里?”
晏君怀眼眸微眯,危险的气息从中溢出:“不可?”
孟欢抿唇,绞着手指道:“殿下是喝醉了,姐姐看样子,也喝了不少酒……若是殿下宿在栖霜宫,姐姐少不得要照顾您,如此辛苦…”
“孤说的话,”晏君怀的眼神更危险,“你听不见?”
孟欢顿时被吓住,沈融冬扶住晏君怀,将拨浪鼓给她:“若是惦记着盼儿,等宫人抱他回宫,你再来看望他,到时给盼儿罢,殿下现下喝醉了,都分辨不清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说一些什么。”
孟欢似被安慰些许,笑了声:“那有劳姐姐,不过拨浪鼓还是留在姐姐这里,殿下未清醒,少不得要姐姐好生照顾。”
沈融冬苦笑,看向着急进殿里要歇息的晏君怀,道:“好。”
-
进了栖霜宫,在其他宫人和刘裁的帮忙下,沈融冬将晏君怀先扶上榻,她唤了热水,在屏风后沐浴完了,走出时,正用指尖摁了摁眉心,懒散困倦,可是一走至圆桌前,望见晏君怀在圆桌旁坐下,指尖敲着桌面,甚至还极其富有韵律,他笑道:“冬儿,今夜孤宿在栖霜宫。”
沈融冬先是松下气来,而后无奈劝着他道:“殿下若是醒酒了,不如臣妾让孟侧妃来接殿下回去,妾身这里少不得要宿盼儿,不方便,况且孟侧妃才关完禁闭,殿下应当多留出一些时间陪伴她才是。”
她方才原本是想着,让晏君怀宿在她的榻上,而她在外殿的小榻上将就一夜,这下倒是省去了许多麻烦。
“若是孤不愿意呢?” 晏君怀微眯双眼,狭长的凤眸里透出精光,望见沈融冬那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显然是有一点慌张,他声色低沉,“你如此着急赶着孤走,孤莫非不是你的夫君?”
沈融冬垂下眼睫,放弃了挣扎,遮住眼底的情绪:“好,臣妾为殿下更衣。”
沈融冬为晏君怀亲自更过衣,拿起了一卷佛经坐在床头看,待到晏君怀沐浴完出来,她放下手中佛经,看向他。
晏君怀同样身穿白色中单,发冠放下后,一头鸦青色的长发散落在肩头,黑眸摄人,声音琢磨不透:“冬儿,孤今夜想要同你圆房。”
沈融冬骤然抬首,只见晏君怀的气息靠近,酒气熏人,她一闻见这股浓重的味道,头便开始疼起来。
沈融冬吞咽着喉咙,紧张也镇定有余:“殿下不是说过,会等到臣妾愿意的时候?”
“等不到那一天了,”晏君怀笑道,“孤现在就想和冬儿,拥有我们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