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君怀笑道:“那冬儿以为孤不如张生?”
沈融冬也跟着他笑:“殿下说笑,殿下乃是东宫储君,张生怎能与您相比?”
待到他日后坐拥天下,想拥有多少后宫都是易事,这出戏对于他来说,也太过煽情,失去了真实。
-
戏曲散场,沈融冬同晏君怀去往马球场看马球赛,没想到正在路上,撞见了晚来宫宴的匈奴公主。
公主天真烂漫,看见他们,便过来,眼中却像是完全没有晏君怀,只问着沈融冬道:“太子妃,我原本想着之前要送你回礼,可太子妃连着几日都没有动静,第二次碰见,竟是在这里。”
沈融冬歉意道:“因为要赴宫宴,准备的时间都不够,原本是想着,过了重九之后,再去驿馆里拜会公主。”
“无妨,”公主笑吟吟道,“来,我们去打马球,我刚才看了一会儿,有些男子打的还行,可是有些嘛,那身姿简直是不堪入目,呆板木讷,蠢钝如猪,不如由我们上场。”
“公主,”沈融冬怔了一会儿,看着她道,“这马球赛场上,向来都是只能男子上场,不能女子上场。”
公主惊奇,指着马球场里的身影:“为何只能男子打马球?可是他们打得也不怎么样,太子妃,原本我还听着,你们私塾里只能让男子读书,后来因为元皇后,女子才能入私塾,可现在看来,连马球这种小活动,都不能让女子上场,看待女子的眼光,还是同从前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公主此言差矣,”晏君怀探出藏在衣袖中的手,笑着指点,“没有设置女子的马球场,是因为女子们素来处在闺阁中,若走动起来实在不方便,陛下是体恤着诸位千金,生怕她们受伤,可是公主如此豪放,今日得见,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样罢,公主若是愿意的话,孤去同陛下说,让众人今日,得见公主的英姿。”
晏君怀要朝着陛下那边去,公主赶紧拉住沈融冬的手:“那甚好,太子妃,我们去罢。”
沈融冬只想着公主活泼,没想到公主竟然要拉上她一起去,她从小身子不好,没进行过这样的赛事,原本是想借口头痛推辞,可是晏君怀看过来,深重的眸光呈现:“冬儿,你幼年看着孤打马球时,也看过不少场,你知道规矩的,而赛马这回事,你去过边疆,孤也教过你,冬儿的骑术毋庸置疑,只需要看准击球便是,无事,去罢。”
沈融冬抿了抿唇,骑虎难下,只能答应:“好。”
她同公主换上了骑射服,当场会骑术的女子不少,几位公主同闺阁千金们稍微凑一凑,便组成了两支队伍,恰好比试一场。
沈融冬跨上马,提着球杆,场边唱筹的太监一声令下开始,沈融冬便同着公主一组,最终目的是在马球场上挥舞球杆,将球直击进毬门小洞里。
沈融冬一开始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可时间一久,对方一组的人似是都盯准了她,在她屡屡想要击球的时候,那些人们一道策马过来,百般进行阻挠。
“太子妃。”公主喊了一声,沈融冬霎时回神,公主的球传过来,沈融冬轻轻挥舞球杆,意外地接上。
公主同着她们队的人一道,帮着她阻拦对方一队的人,沈融冬跨着马朝球而去,再度挥出杆子,她尚没意识到发生了何事,球杆挨上球身,径直一杆进洞。
“太子妃队,得第一筹。”
沈融冬持着马球杆,怔住原地不敢置信,她没料想过自己能进球,马球赛场外诸多欢呼,惊艳的眼神也不少。可她知道,这全得益于公主的帮忙,她们之间配合出彩,才会如此。
沈融冬避开人群的众多目光,唇角也轻轻勾起来。
可没想到,她放下马球杆的同时,居然从人群中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目光,那人将白色穿得绝世无双,眼眸穿过所有人群,紧锁着她,始终不曾放下。
第34章
沈融冬身上裹着的夹袄厚实, 可一看见人群里那双如点漆般的瞳孔,打完马球的酣畅淋漓感顿时慢了一步袭来,她如同站在三伏日里的烈阳下,被烧灼到沾裹上一层热汗。
马球赛场外, 唱酬的太监将一面赤旗插于她们这方场地, 无疑是在昭示她们打出了漂亮的胜仗。
“太子妃, 你在发什么愣?”公主策马过来, 提醒她道, “才第一筹,我们还没拿下整场的胜利呢。”
沈融冬定定神, 在公主同她说话的期间, 她余光未曾注意那么多,等到重新去望的时候, 人群里的那道人影消失得无踪。
耳旁传来的鼓点更为密集, 欢呼声也愈发喧闹起来,她挥舞着球杆,身姿不似原来那般洒脱,是眼前出现的错觉吗?
其实晏迟若出现在这回重九宫宴, 她本没什么好诧异,可是她一开始未曾见到过他,眼下击进球时,从众人的眼光里寻觅到了他。
难道说, 她原本在祈盼晏迟能看见她风光的模样?
沈融冬兀自失笑,提着球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将他从她脑子里暂时抛却。
马球赛重新如火如荼, 她们这场定下的规矩, 是先得三筹者为胜,对方不遑多让,不多时同样进了一球,得到一面赤旗。
公主在她们的配合下,同样将球击进了毬门里,胜得一筹。
沈融冬在球又一次传递到她眼下时,见对方围堵,旋即勒转马头,对方的人遂换了包抄面,后方方出现疏漏,她的身子朝后仰,几乎要同马身持平。
她提着球杆,抓紧时机,眼看杆头要接触到马蹄,她的手灵巧稍稍一翻,挥舞着球杆朝毬门上的小洞而去,漂亮的一杆进洞。
“太子妃队,得第三筹。”
对方冲来阻拦的人愣住,她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们包抄夹击的是前方,可是太子妃调虎离山,将她们引开后,打了一个背身球。
场外沸腾欢呼,沈融冬略微扬了扬唇,她方才也打得心惊胆颤,没想过能再度进球。
“若是就这么结束,未免也太过无趣,”年纪尚小的六公主不悦道,“不如再来,先获得五筹者,方为胜利。”
她们这一队的人正要反驳,匈奴公主豪爽道:“正打得畅快,若是这时结束,才叫不上不下憋得难受呢,那再来!便是十筹,我们也打得进。”
对方暗暗咬牙。
马球场上的赛事就这么持续,可有了公主的鼓舞士气在先,最终沈融冬这队在全面压制对方的情况下,结束了这一场女子马球赛。
沈融冬迫不及待翻身下马,没管现下是赢了,还是成为了一众公主同其他闺阁千金们的眼中钉,她接近场外,只想在人群中再次梭巡起晏迟的踪迹。
走过来的,却是守候在场外默然不动看完全场的晏君怀。
晏君怀的眸色深黑,望向她,薄唇几不可察地勾着:“冬儿,方才你同公主的配合很漂亮。”
沈融冬回以浅笑,身上裹着的夹袄,在不知不觉间又浸得湿润了一些。
公主在沈融冬的后面走出来,晏君怀的目光又落往她身上,直夸道:“公主,方才你打进毬门中的几球,都格外出色,公主不愧是草原上的儿女,冬儿若是无公主的绝佳配合,决计也进不了球。”
“太子殿下不必这般夸赞,”公主不好意思笑道,“是太子妃本就聪慧厉害,而且眼神准,身法也很灵活,能交到太子妃这样知心,又能一同配合的好友,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太子殿下,你日后大可以让太子妃多参与到这样的活动中。”
“是,”晏君怀笑道,“日后孤定会让冬儿多活动活动筋骨。”
马球赛告了一段落,陛下赏赐时,除了给沈融冬她们这队本就有的奖赏,还借着第一筹的彩头,赏赐给了沈融冬一双血玉玉佩。
沈融冬摩挲着,垂下眼查看,血丝的脉络游走在晶莹通透的玉佩里,她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温热蕴藏在其中。
她谢过陛下,握住其中一块玉佩,无意间撞见晏君怀的目光正盯着玉佩不放,遂问他:“殿下喜欢吗?”
晏君怀作出一副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苦恼费神模样。
沈融冬笑道:“若是殿下喜欢,那这块玉佩便是殿下的了。”
她将手里握着的玉佩放往晏君怀的手心,又笑着道:“殿下,臣妾想将另外一块玉佩送给盼儿。”
晏君怀玩转着玉佩,不由得哑然失笑道:“孤同盼儿拿一双玉佩作甚?孤方才是想着,成双成对的东西,不知冬儿会如何处置?”
“本就是夫妻情人间分享的物件,”晏君怀不容置喙,“冬儿,自己留着。”
沈融冬握上血玉玉佩,怔怔着,唇边漫出一丝苦笑。
-
沈融冬原本是想着打完马球赛,便回东宫里歇息,可是晏君怀伴着她在外逛上了一圈,遂拉着她:“冬儿,我们去奉天殿。”
沈融冬疑惑道:“天色稍晚了,群臣们都已经退去,还去奉天殿做什么?”
“陛下还有一桩事。”
沈融冬未曾多想,同晏君怀移步至奉天殿内,才发现轻歌曼舞,宫殿里金碧映辉,陛下坐在龙椅上,他是留了些入眼的人,在奉天殿里如同再设上一道家宴。
错银云龙纹铜炉里弥漫出阵阵暖香,宫廷乐人们奏出的乐声犹如天籁,舞姬舞着水袖,在殿中央起舞,沈融冬面上透露出一些乏意,眼皮将合不合,生生禁不住打了个呵欠,虚虚抬眼时,一双微挑的桃花眼眸撞进她的眼里。
她入座,顺势揉了揉额穴,以为方才都是错觉。
“端王从边关千里迢迢赶回,只为在重九这日来看望朕,”陛下平日里威严,可此刻喜色昭然若揭,“你们正好来了,说说,该给他些什么封赏?”
沈融冬心里一惊,控制着自己的眼光,不要再往方才产生错觉的地方望,可终究是忍不住。
她的眼前逐渐清晰,在她的对面,坐着方才与她同为一队畅快打过马球的匈奴公主,公主的身边,与晏君怀对应的位置,则是晏迟一身白色勾云纹路锦袍,本该顶上银色小冠与锦袍相衬的地方,看去同她之前见着时没什么不同。
沈融冬只不过瞥了一眼晏迟的面容,那夜里缠绵榻间的记忆随之尽数跳进她脑子里,晏迟拥着她,她贴着晏迟,分辨不清是谁先湿了眼,又是谁的嗓子接近嘶竭。
沈融冬的胸膛跳得极快,她好不容易止住如擂鼓的心跳,脸颊愈发滚烫,尚未看清他是什么神情,便再也不敢抬眼。
沈融冬小口饮着晏君怀为她斟的酒,额间涔涔冷汗,若是她一早知道晏迟要赴这场宫宴,那么她不如一开始就推托,让孟欢高高兴兴替代便是。
公主的性子明明大方不拘泥,可见着他们坐在一道那刻起,她正凝望着晏迟,许久都未回过神。
陛下看向晏迟道:“端王,你自己也说说,想要什么封赏?”
公主惊得低头,随后又止不住抬头,再看了晏迟一眼,似乎也是在好奇他的答案。
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眼里的心思藏掩不住:“原本朕让你归来,除了要封赏你,还有为的便是你身侧的这位公主,依端王看,公主如何?”
晏迟微弯唇:“自然是好。”
“就一个好字,未免过于敷衍,”陛下笑道,“那端王看,公主适合与我朝哪位俊杰结成秦晋之好?”
晏迟低眸道:“臣以为,公主与我朝和亲之事固然重要,可公主本人的意愿更为重,两国联姻,乃是大事,若稍有不慎,便会弄巧成拙,为了皆大欢喜,陛下还是亲自过问公主的意见方好。”
陛下见他油盐不进,也不逼迫,慢悠悠道:“那你该说说了,想好要什么封赏了?”
晏迟低敛眉目,不卑不亢道:“沈小将军同臣乃是至交,他亦在战场上挥洒热血保卫过边关,臣回京后,方才听闻他触怒到了陛下,臣恳请陛下,放过沈小将军,这便是对臣最好的赏赐。”
沈融冬听闻沈温从他的唇边漫出,眼眸止不住微睁,手里举着挨到唇边的酒盏摇晃不稳,她抬眼朝晏迟那里望,他同陛下说完话目光朝前,她看着如同在特意回望她。
她抿了下唇瓣,迫使面色如常面对此番场景。
陛下的眼光捉摸不透,看着晏迟有一阵儿,才微微笑着道:“既然端王殿下这么说了,朕也关了沈温几日,念在他长完教训了,待到宴会过后,便即刻宣旨。”
“谢殿下隆恩。”晏迟道。
“皇叔好人心肠,”晏君怀陡生几分笑意,声音只能让沈融冬听得见,“放着公主不曾理会,竟只求陛下这一桩。”
沈融冬的脸上像被火烧着,她神思本就乱得厉害,早已决定好了不再去面对端王,可是他突然出现,彻底搅乱了她平静如湖的心绪。
明明他一句话都未曾同她说过,装出的模样也好似根本不认识她一般,她依旧止不住在心里百转千回,甚至猜想他胸膛的伤可曾好些,来到陛下的眼前都不忘提出救沈温,莫非上一回受伤,也是为了沈温吗?
一想到这里,愧疚同其他的情绪翻江倒海交汇,沈融冬更压低脑袋,根本不敢面对晏迟。
晏君怀本来把玩着手里的血玉玉佩,嘴边的话乃是无心说出,望见身侧人的异样,他不由得问起她:“冬儿,你怎么了?”
沈融冬喃喃道:“可能是方才活动得多了,现下有些胸闷难受。”
“忍着些,”晏君怀平素里表面什么都由着她,可现下这样的时刻,不免劝着她道,“皇叔方归来,不好拂了他们的兴致,再勉强呆上一会儿,待到宴席过半,孤再唤人陪同你回东宫。”
炉香阵阵,熏得人犯困,沈融冬低低嗯了声。
她勉强支撑着自己又听了会儿,若是无意间抬眼,连热着脸面躲开目光,当作她未曾看见过。
“皇叔,”酒宴进行到小半时,晏君怀忽而起身,朝着对面举起酒盏,“孤同父皇一般,亦有多年未见过皇叔,甚是想念,见皇叔呆得拘束,不如由孤来陪同皇叔喝上一杯。”
晏迟举起自身的酒盏,同他一饮而尽。
晏君怀跟着举盏:“皇叔果然好气魄,孤自愧不如。”
晏迟再没说话,他饶是成了端王殿下,也是那一副沉默寡言如同渡上一层霜雪的模样。
晏君怀敬完酒,坐下时,余光不自觉移到了沈融冬的脸面上,她的脸颊泛红,许是喝多了几口酒的缘故,来了些醉意,悠悠看向他案上摆放着的拨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