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逢冬——稚雾
时间:2022-08-09 06:44:10

  此刻晏迟正好从容归来,落座于食案后,看上去并未发生过任何那般。沈融冬收回目光,小口抿着茶,淡淡同她解释道:“本宫与太妃,也不怎么熟悉,若是你心仪端王殿下,不如现在便把握好时机。”
  “罢了,”千金被婉拒,难堪道,“太子妃当我未曾说过罢。”
  她恋恋不舍望了眼兰花,旋即告别,起身离开。
  沈融冬望向晏迟,分开时她是那样理直气壮,可现下似乎因为婉拒他人,落了晏迟下风,不如他一半坦然。
  晏君怀隔了小半时辰,酒醒了些,回到沈融冬身旁。
  见她压着脑袋,目光看向兰花发怔,他冷嗤一声:“冬儿喜欢?”
  “颜色固然好看,可是臣妾瞧了这么半日,也没看出它与其他兰花再有不同之处。”沈融冬回他。
  “皇叔的这盆兰花,其实在场女眷都喜爱,偏偏最后落到冬儿手中,”晏君怀懒懒散散笑着,“得了便是得了,冬儿无须芥蒂,悉心照料它便好。”
  话方说完,他微眯起眼睛:“不过孤看着,这株兰花似乎不是中原的品种,公主思乡之情近日愈发深重,若是见到这样一株兰花,说不定感同身受,能得到些许慰藉,太子妃左右同公主交好,不若回了东宫,将兰花拿到她面前,看看她是否会喜欢?”
  晏君怀的话摆明,想让她将兰花送给公主。
  她和公主是朋友,本可以如此,心里想的,偏偏和嘴上说出来的大有不同:“臣妾不愿。”
  晏君怀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问:“冬儿是有何苦衷?”
  “这株兰花是端王殿下的心头爱,在场这么多人,都见到兰花此刻在臣妾手中,若是臣妾过后贸然将它转送于他人,那么岂不是拂了端王殿下的面子?”沈融冬道,“臣妾自身养着,若是公主喜欢,时常来看看臣妾便是,左右公主…同臣妾交好。”
  晏君怀挑起唇角笑笑:“好,甚好。”
  沈融冬深深松下了一口气,她不经意间透过兰花的枝叶,望见另一侧神色如常的晏迟,她抿了口茶,忽而觉得有如烈酒一般,阵阵发涩。
  在听闻晏迟的那番话过后,她已经没办法再同先前那般坦坦荡荡,对着晏君怀说,他看不透她的真心,也辨别不出究竟是不是假意。
  她自身竟然比谁都清楚明白,她的心,此刻全落在晏迟身上。
  -
  回到东宫,沈融冬将兰花摆放在栖霜宫内殿的雕窗前,兰花枝叶沐在月色下随风摇曳,她的手触摸上枝叶,眼前浮现的全是晏迟那张脸。
  “疯了。”她电光火石般缩手,逼迫自身不要再去想。
  可是坐往榻上,随手翻开备在床头的那本佛经,偏偏目光又无意间触及到摆放在玉枕旁的佛首,她盯着它看,这枚佛首她在雕刻时虽然全力以赴,可呈现出来的效果并不完美,佛首面目轮廓粗糙,与晏迟有天壤之别。
  她此刻偏生联系到了晏迟沉坠进冰湖里,任由她攀附住双肩,他无可奈何,却也只能任由五官都湿透的那一幅场景。
  少年的肤色羊脂玉般白,睫毛沾湿水珠而悉数下塌,饶是这样,也不影响容色,她的记忆里,晏迟眉目澄澈,干净清朗,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沈融冬将佛首攥紧在自身手里,被褥毫不犹疑盖过天灵,闭上眼睛闷声喃喃:“疯了,你当真是疯了。”
  翌日,沈融冬按照同晏君怀说过那般,邀请公主来栖霜宫里赏看兰花,公主来时,迟疑再三,终是忍不住同她解释道:“太子妃,昨日太子殿下的确只是陪同我一道赏花,再闲聊几句,你没有因此误会吧?”
  太子妃的身形当时转得毫不迟疑,她又看见太子殿下追过去时的惊慌,如同天塌了一角,当时就想着,定要和太子妃解释清楚。
  “公主无需这般惶恐,”沈融冬淡笑,拨动着兰花叶子,“既进了东宫,和太子恩爱不是理所应当吗?”
  公主微讶道:“太子妃一点都不在意太子殿下?”
  沈融冬覆眼,轻问道:“公主何出此言?”
  “看来是我失言,”公主笑着,掩饰过去,“兰花很漂亮,我们还是来好好欣赏它吧。”
  “这株兰花,本来就是太子命我邀请公主同赏。”沈融冬陪衬着她笑笑。
  兰花在东宫里呆了一夜,可和沈融冬昨夜里初见它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公主赏得出神,不消片刻,又像是无意间提及那般道:“话说起来,昨夜里孟侧妃来找过我。”
  待到沈融冬看过去,她索性大方直接道:“她对我说,太子殿下冷落了我,还望我…莫要记挂在心间。”
  孟欢那样的性子定是坐不住,她去找公主,甚至说出何种的话,沈融冬不用公主说,也能料想到,因此面上并未出现太大波动。
  “她是指,昨夜殿下带我去端王府赴宴的这桩事?”沈融冬问。
  “是,”公主笑道,“左右太子赴宴,不也没带上她?况且我倒希望,太子不要留意到我,这样便能乐得清闲。”
  “后来我和她说,我的一颗心不是全部落在太子身上,自然不会记挂,可是她不同,她的身心全维系在太子殿下这一个男人的身上,想必肯定是难受死了,才会推己及人,跑过来安慰我,当时她听了我这样的话,呆上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呢。”公主说完,羞涩笑笑。
  沈融冬如同豁然被点通了心窍一般,她昨夜里心思被牵扯,面前不断浮现出晏迟容颜,胸膛忽上忽下有一阵没一阵难受,全是因为心不在自身这里,而是落在了晏迟的那一边?
  她晃了晃脑袋,不准自身再浮想联翩。
  “侧妃和太子妃您相比,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当真是高下立判,”公主悠悠,唏嘘着道,“难怪有些人,只能做侧妃。”
  沈融冬板正脸:“公主可不能这么说。”
  “只是和太子妃开个玩笑,谁让我们是朋友呢,”公主拉上她的手,笑道,“对了,我在这宫里住了这么一阵日子,都快要被闷死了,不如我们待会出宫,太子妃带着我见识一番?”
  沈融冬踌躇道:“也不知道汴京城里有什么事物,能够惹得公主喜欢,公主若是想玩,不如等殿下回来再商议。”
  “不行,”公主眼神殷切,“要是等到太子回来,他定要跟在太子妃身后,多了一条尾巴,还何谈有趣?太子妃没寻过什么乐子,这样正好,我们两偷偷去,放心,是我和你在一起,太子定不会追责,万一有什么差错,只管怪罪在我身上!”
  -
  汴京城是位于天子脚下的都城,吃喝玩乐的地方数不胜数,沈融冬携同公主出宫,两人戴着帷帽,一路逛完西市,又来逛起东市。
  公主的目光不多时穿越一众百姓,落向蛐蛐斗场那边,眼神定住牢牢不动。
  “他们玩的看起来很有意思,”公主迫不及待上前,“我们也去看看。”
  沈融冬无奈,只有陪同她一道前去。
  她们两的身形娇小,在一众男子衬托下有些许显眼,沈融冬偏巧望见一位熟人,他原本在众人吹捧下飘飘欲仙,显然是连着胜上了几场,从头到尾容光焕发,若是有尾巴,便该翘到天上。
  她的垂纱走动时兴许是被风揭起小半,赵朗随意一瞟,顿时浑身一激灵,话都说不大利索:“太…太。”
  “是申姑娘。”沈融冬神情淡泊,打断他的称呼。
  “申姑娘,”赵朗为难着,吞咽喉咙,小着声道,“您是来同我要人的?可是那人,昨日里都已经被她的爹给接走了,这点您应当知道吧?”
  沈融冬忆起青荷昨日里同她说过的那番话,脸色更冷:“青荷回了赵府?”
  赵朗不同她解释还好,一解释,她从他的眉眼中,都能猜到话音的来龙去脉。
  若不是心虚,怎么会如此?一见她来,便急着将自己全给摘离清楚了。
  赵朗的眼睛珠子骨碌碌转,赔着笑道:“不过既然申姑娘都来了,想必也是想要体会一局?若能胜了我,我便回答申姑娘的这道问题。”
  沈温便是在蛐蛐斗场中出风头,最后下了诏狱,沈融冬自然不愿意进了他的套,也不愿在这种明知道答案的问题上同他有过多纠缠,看向公主,正打算劝说她离开。
  谁料公主收回目光,她方才看着一双蛐蛐缠斗到难解难分,也没落下听见她和赵朗对话,亮着眼睛抓出钱袋,从中掏出锭金子道:“好啊,正好看新鲜,我这一整锭金子,全买申姑娘胜。”
  赵朗旋即挥手,有家奴递过来他的几个蛐蛐罐子,他笑着道:“申姑娘先挑选。”
  蛐蛐罐子里的几只蛐蛐看上去品相都不错,沈融冬的目光没落往上面,偏偏看中了被挤在人群边上的一个小孩儿,手里提着个草编织的罐子,想也没想道:“我要他这只。”
  赵朗的脸色变幻莫测,他只能准备自己即将上场的蛐蛐,沈融冬看过去,他手里的这只蛐蛐是青金色,头部金光发亮,斗丝开阔,触须粗长,眼睛亦是点漆般墨黑,钢牙极其骇人,一望便知是蛐蛐里难得的上好品种。
  她认出来,这只蛐蛐是沈温以往最宠爱的一只,特意为它取名为斗娘子。
  沈融冬临时买来的蛐蛐,同赵朗的斗娘子放在一起,孰强孰弱,一眼分辨。
  买定离手的台面,沈融冬这方,始终只落着公主的那锭金子,以及寥寥无几的铜板,不似赵朗那边,堆积成金山银山。
  两只蛐蛐开始在罐子里搏斗,光凭品相,沈融冬的那只蛐蛐早已在众人口头中落了下风。
  赵朗的斗娘子是常胜将军,一发起攻势来便威风凛凛,霎时抢占先机,占据上风,那些下了重注的人神色都兴奋起来。
  斗娘子朝着沈融冬的蛐蛐进攻,将她的普通蛐蛐给挤到角落边上,瑟瑟发抖,看似无力反击,眼看斗娘子的攻势不断,有人的话头调侃起来:“不如趁早认输,还能保住它的一条小命,可别连脑袋都让斗娘子给摘了。”
  这样的比赛实力悬殊,胜负一眼分明,在看惯了精彩搏斗的人眼里,其实根本没什么好看。
  沈融冬未曾说话,不料时隔一阵,本来早已觉得自身稳胜的斗娘子,正在耀武扬威放松警惕,另外一只蛐蛐抓紧时机,开始反击。
  旁观的人看出还有可看的余地,重新汇聚眼光在它们身上。
  “怎么回事,”渐渐有人觉察出来,“斗娘子的气势怎么反倒被镇住了,不应该啊。”
  “怕不是方才斗得太多,累着了?”
  “斗娘子,你可上啊,我的银子,那么多银子呢。”
  ……
  沈融冬勾唇,两只蛐蛐缠斗得比方才那场更为精彩,公主神色鲜活,仿佛是自身进到了场面上打斗一般。
  斗娘子连着被普通蛐蛐猛攻几下,怒极之下猛烈回击,可它之前掉以轻心,又连着斗上几场,被对方蛐蛐一鼓作气的势头震慑住,不免逐渐落于下风。
  扭转局势的迹象明显,好几位下了重注的人见斗娘子的气势衰败,忍不住在嘴边骂骂咧咧。
  尤其赵朗本人的脸色,堪称黑如锅底。
  普通蛐蛐的斗性上来,它分毫不让,不给对方可趁之机,缠斗了一会儿,斗娘子似乎是真累坏了,她被连攻几下,慢慢蛰伏往蛐蛐罐里的角落,再也不复最初上场的那股锐气。
  赵朗时隔一会,用草去撩拨它,不见它生出反击之心。
  失去了斗心的蛐蛐,无疑是丢盔卸甲的将士,这一场,判沈融冬大胜。
  沈融冬将蛐蛐收回草罐子里:“赵公子可是愿赌服输?”
  “不可能,”赵朗脸色难堪,“这是斗娘子,怎么可能会输?”
  沈融冬问:“可是你之前,不也输给过沈小将军?”
  赵朗脸色一僵,沈融冬笑道:“骄兵必败,望赵公子能明白这个道理,何况我的蛐蛐叫声响亮,且声色嘶哑,叫上几声,彰显了威风过后便不再叫,这样的蛐蛐,斗性最是刚烈,也算得上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赵朗面如死灰,沈融冬不再看他,携上公主的手:“走罢。”
  “银子,姑娘你的银子。”
  有人大喊起来,跟随着她们的人立刻过去,将赢来的金银银票都收起来。
  眼见她们离开,赵朗沉下脸,瓷罐子里的斗娘子被他拈出来,他望着它,戾气十足。
  “你的斗娘子,不是一位高人送给你的吗?”旁边人看见他要兴师问罪,纳闷问道,“败了只不过是没歇息好,你让它再好生将养两日,到时还不是能够胜回来?”
  “什么斗娘子。”赵朗气急败坏,只有他知道,这只斗娘子也是沈温送给他的。
  “小娘子的蛐蛐都敌不过,还有什么好留在手里!”
  -
  沈融冬同公主逛过一阵,两人都有些劳累,寻了间茶寮歇息。
  这间茶寮是汴京城内出名的茶寮,不止茶和小食出色,更有说书人在台上说书。
  公主进茶寮坐下,听梁祝听得津津有味。
  沈融冬听过千百回,没什么兴趣,端起茶水缓解了自身干渴,旋即调转脑袋,百无聊赖环顾四周。
  脑袋方一偏,她望见大堂的角落,有张晏迟的面孔,明明在正襟危坐,偏偏端起茶盏时,宛若春水煎茶那般从容优雅。
  沈融冬以为是昨夜里想得太多,又将个扮相相似的人看作了他,揉揉眼睛,台上说书人昏昏欲睡的声音,将梁祝化蝶时的那幕讲得意兴阑珊。
  沈融冬放下右手,那人还是未曾恢复本来的容貌。
  她抿了抿唇,吞咽唾沫,望向公主道:“公主,不如我们换一家?”
  “都已坐下了,为何还要换?”公主不理解,纹丝不动道,“何况我正听进去了,这人为何还能变成蝴蝶?若是换了,我再也听不到。”
  沈融冬苦笑,想到晏迟隔了她有一段距离,她面前亦有垂纱保护,而他自身丝毫未曾注意到她这边,旋即安心。
  茶水送上来,公主喝了口,捂着腹部道:“忽然有些腹痛,你等等我。”
  她的动作利索,沈融冬喊不住她,侍从在茶寮外候着,顿时只余下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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