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能够大胆的时机,沈融冬没按捺住心中的鬼祟,偷偷再度去张望角落里的晏迟。
看着他,鬼使神差般,望了第二眼,又忍不住再望第三眼。
似乎注意到她这边的眼光尤为过分,晏迟抿完一口茶,看过来,沈融冬正襟危坐,将好奇尽数回收。
时隔须臾,她的耳旁传来了阵特意放轻的脚步声,沈融冬提着气,余光望见他衣角的那刻,又笑起自身,只是个饮完茶离开的人,大概怕吵扰到台上说书。
沈融冬再去望向晏迟的位置,他的人已经走了。
隔了一会儿,公主归来,沈融冬硬生生陪着她听完了从头说起的整段梁祝,走出茶寮。
公主的眼力好,望见候着的侍从手里多了个蛐蛐罐,好奇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方才有人给的,”侍从老实道,“他说无意间路过蛐蛐斗场,看见赵公子想要对蛐蛐下手,便买了过来,还说,他知道这只蛐蛐,对于沈姑娘来说特别重要。”
沈融冬的眼角顿时涌出一些潮意。
“是沈,不是申,看来他认识太子妃,”公主又好奇问,“还有别的话吗?”
侍从道:“他说沈姑娘方才那一局,胜得漂亮,若是他能亲眼看见,那便好了。”
第49章
沈融冬垂着眼角, 去揭开侍从手里的蛐蛐罐,斗娘子此刻没再蜷缩在角落,它重振声威,扬起粗壮黝黑的那一双触角, 威风凛凛, 不容人小觑。
得以重见天日, 它洪亮叫上了一声。
手里的另外一只蛐蛐感应到, 陪同着斗娘子此起彼伏, 直到他们根本分辨不出。
沈融冬破涕为笑。
公主好奇:“这人会是谁呢?”
“一时片刻,我也想不到, ”沈融冬笑道, “左右没什么好追究,先回宫罢。”
不顾他们的殷切眼光, 沈融冬拿过蛐蛐罐, 不同于她手里的草罐子,这只沉甸甸,她的心登时像被柔软的棉花填满。
回到东宫,正好撞见归来的晏君怀, 公主和她上前双双行过礼,公主先解释道:“太子殿下,是我硬要拉着太子妃作陪,太子殿下如果要责罚, 那么还请责罚于我。”
“孤未曾说过要责罚,”晏君怀望向她们,来了一些兴致, “公主陪同太子妃逛了一日, 可是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
说到这里, 公主的眼睛遂亮起来,笑着道:“太子妃在蛐蛐斗场里胜出的那一局,太子殿下应当亲自看看,若是亲眼看见,定要被太子妃迷得转不了眼睛。”
“噢?”晏君怀望向沈融冬手里捧着的两只蛐蛐罐,轻轻勾起薄唇,兴味愈发浓烈。
公主笑吟吟道:“太子妃起初并没有合适的蛐蛐,被我硬逼着上,她光听声音,就从一个小孩的手里买来只深藏不露的蛐蛐,原本以为要输,可是太子妃的先见之明高深,那只蛐蛐从被压着任意欺负,到后来的反败为胜,连对方是个常胜将军都赢了,当真是精彩。”
“殿下莫要听信公主的夸大其词,”沈融冬道,“只是运气好。”
“运气好也是本事,”晏君怀问道,“你们因何开始,为何公主说,是她逼迫你?”
“是赵府二公子,他出言不逊,阳奉阴违,太子之后见了他,可要好好教训他,”公主识相,“我还有事,那么便不打扰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先行告退。”
“赵二公子?”待到公主离去,晏君怀站在原地,琢磨着这个称呼,压低眉眼问,“看来太子妃,还是在怪孤未曾将青荷带回到你的眼前?”
沈融冬正盘算着该怎么回,忽然看见晏君怀从容有度,他朝着庭园的石门那边挥手,沉声勒令道:“进来。”
旋即,她跟着望过去,发现崔进跨进石门的那道身影后,还跟着另外一道身着翠衫的人影,远看只能看见她的身形瘦小,可是再细看,她的眼眶含泪,脸颊轮廓熟悉,不是青荷,还能有谁?
青荷瑟瑟缩缩,看见太子殿下的目光应允,才哽咽着,走到沈融冬的面前:“太子妃,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昨日不该,不该对着您说那样的话。”
沈融冬虽然惊喜,也不敢表露太过,温声哄道:“你现下没事便好。”
望见眼前上演的一出主仆情深,晏君怀轻勾了下唇角:“太子妃现下,能原谅孤了吗?”
沈融冬满心满眼,只剩下逃避这两枚字。
白驹过隙间,脑子里百转千回,她捧紧手里的两只蛐蛐罐,胸膛不平,深深喘息,岔开话题道:“殿下今日腰间悬挂的玉佩精致,可是这络子看着少了几分用心,臣妾改日,为殿下重新做一个。”
“只做一个络子,就当作是道谢了吗?”晏君怀眉眼含笑,可是语气里携上浓浓的逼迫,“孤还是想听,太子妃正面回应孤。”
“若是殿下不喜欢络子,臣妾再为殿下准备别的,”沈融冬瞥向他的腰间,“不过殿下今日佩戴的是羊脂玉,那块血玉近日不见殿下佩戴,是珍藏起来了吗?”
不提及还好,她方一提及,清脆坦然的声音纵然如银铃,可也是剜在他心间,一字便是一刀,生生要将他凌迟般。
他的那枚血玉玉佩,不正是躲在假山后,望见了她与端王,为了浇熄心间怒火,生生在手中捏碎?
现在她反倒是问起下落来了,晏君怀语调微妙,反问道:“想是不小心遗落了,冬儿是否…会埋怨孤?”
沈融冬低垂眼帘:“臣妾怎么敢?”
晏君怀张唇,吐出的话里,含上几分似有若无的讥讽:“冬儿若是介意,孤到时重新去向父皇讨要一双玉佩,若要做络子,不如做一双。”
沈融冬应道:“好。”
“对了,”他伏下脸过来,凑近她的耳畔,轻若无声道,“冬儿,若是有机会,下回孤陪同着你一道去逛逛,尤其是蛐蛐斗场,孤也想看看,冬儿的运气,究竟是如何个好法?”
“好。”沈融冬颤睫。
-
第二日,沈融冬同公主前往宫中向丽贵妃请安。
正殿里炉香馥郁,丽贵妃坐在主位,她等她们二人双双行过礼,笑着道:“许久不见,冬儿与公主愈发娇丽,本宫看见也甚是欣慰。”
无波无澜的寒暄过去,她又问起:“盼儿最近好吗?”
公主才在太子妃的寝宫看见过小皇孙,笑着回答:“小皇孙很好,玉丹伸出指头去逗他,他就咯咯直笑,可招人喜欢。”
“盼儿是冬儿亲手带出来的,自然是乖,”丽贵妃道,“可是他虽乖巧,在东宫里没伴也孤单,若是能多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作陪,那么就更好。”
公主不是傻子,当然能听出来丽贵妃话里话外的意思,她正要解释,看见太子妃的眼光瞥过来,分明是在示意她不要开口。
沈融冬先行迎合道:“母妃说得是,盼儿是该有个伴了。”
“你们姐妹情深,固然是好,”丽贵妃道,“可若是都有了孩子,那么能谈的话更多,更能增进情谊。”
“是,母妃,”沈融冬一脸懂事伶俐,“到时臣妾,会规劝着些殿下。”
丽贵妃遂笑开眼:“你们都懂事,也是让怀儿少操上了几分心。”
公主有无数的话想反驳,被太子妃盯着,只能全憋在肚子里,等到出了丽贵妃的宫殿,她长吁一口气:“太子妃明明知道,我和太子之间并没有任何的情谊,况且太子殿下对我,也不见半分感兴趣的模样,我怎么为他生孩子?”
“公主已入东宫,”沈融冬道,“不说太子,至少陛下和丽贵妃都在盼着那一日,若是公主能为太子诞下皇孙,匈奴与我朝的联姻会更圆满。”
公主捏紧袖口,“太子妃,你是一点都不在乎太子殿下吗?”
沈融冬置若罔闻,并不正面回答:“我今日,便会劝着殿下去你的寝宫。”
公主闹了小脾气,只顾气冲冲往前。
过了一阵,她并未听见跟在身后的脚步,犹疑往后看,太子妃仍然落在后方,驻足原地。
她眯了眯眼睛,太子妃是被一架步辇给吸引住目光,一同有位容色温婉的女子,正陪同着太妃聊得开怀。
公主走回去,在发怔的人面前挥挥手:“太子妃,你怎么了?”
她收回目光,急匆匆道:“没什么。”
沈融冬方回神,想到宁太妃急着操持晏迟的婚事,也是理所应当,本来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她没有必要吃惊。
回到栖霜宫,用晚膳的期间,晏君怀按照惯例,过来陪同她一道。
沈融冬看准时机,提及丽贵妃提点她的事,晏君怀意味深长:“不去。”
“殿下…”她还想要再劝劝。
晏君怀索性搁下筷子,慢条斯理道:“孤说过了,若是再要孩子,只会要冬儿的。”
沈融冬无言,晏君怀问起:“冬儿为何一心,要将孤赶往其他人那?”
沈融冬咬了咬嘴唇,宫殿里的灯火憧憧,听见晏君怀意兴阑珊道:“冬儿,是时候该收心了。”
-
翌日,沈融冬从青荷的手里接到一封信,还未拆开,信封上便能闻到一股清幽的兰花香气。
晏君怀昨夜里是宿在栖霜宫,虽然只与她同盖一床被褥,未曾妄图亲近她,可她被他的话扰得思绪不宁,又在时刻提防,以至于辗转反侧,根本难以入眠。
此时接到这封信,心里更惴惴不安。
纤长的手指利落拆开信封,将信纸摊开,信上未曾留下落款,是约她前往茶寮里见面,若是不细想,沈融冬几乎以为是晏迟送来的信。
彻底打消自己的浮想联翩,沈融冬吩咐青荷将信封信纸拿去一道烧毁,备上马车,出宫后,并未往茶寮去,而是随心所欲闲逛。
青荷陪在她身旁,纳闷道:“太子妃,这信上约的地方,不是茶寮吗?”
“若是前往,只怕正好被守株待兔的人抓住把柄。”
正好路过一家布庄,里面的掌柜热情,走出来硬生生将她们拉进去:“姑娘们都进来看看,我这布庄里的布是新来的,成色好,价钱还实惠,姑娘看了,定然会喜欢。”
沈融冬抵不过掌柜的热情,被她拿来一件织金的桃红色衣裳衬在身前,笑着直恭维道:“姑娘将这件衣裳衬得都更好看,姑娘脸上的气色也足了不少,不若再进里间,换上去看看?”
沈融冬半推半就,只能让青荷在外等待,提了衣裳朝里间去。
揭开布帘,她才发现里面竟然如同茶寮食肆里的雅间,地方不小,方走上两步,角落里的一道暗门被人从后方推开,她顿在原地,艰难吞咽了一口唾沫。
走出来的人,是这几日里,反复搅得她一颗心不上不下的人。
他的身形清俊,桃花眼里没什么情绪,微抿薄唇,尚未说话,可能是由于地方过于窄小的缘故,沈融冬有一刻间几乎喘不上气。
她手里提着那件艳丽的衣裳,一时间根本不敢乱动。
晏迟走来,手里本就拈着一张信封,递给她,“想是此刻,有心之人已经守在那间茶寮。”
他和她想的如出一辙,沈融冬不用打开信封,便能知道里面的内容,与她的那封相差无几。
“怪不得掌柜如此热情,原来是你的安排,”沈融冬心如擂鼓,面上却装作不动声色,“幸好端王殿下机智过人,若是贸然前往茶寮赴约,只怕浑身上下长满了嘴,到时也说不清。”
晏迟勾了下唇角,说出事实:“我们之间,本来便牵扯不清。”
沈融冬以为是听岔,看着他的眉眼,直到过了片刻,也没见到他有一丝一毫想要将话收回去的意思。
她自身的感知轻易暧昧起来,里间霎时腾升上来的温热将她浑身炙烤,喘息愈发困难,只能艰难转移着话头:“端王殿下一早便知道,根本不是我邀约你,既然如此,将书信烧毁便是,为何要多此一举?”
“那太子妃呢?”
沈融冬彻底被问住,她起初打算在街上徘徊一会儿,可是走着走着,不免在心里思虑起,若当真是晏迟邀约她呢?
那么她在街上乱走,想要发现是否有人在跟随她的行为,岂非是傻过了头?
可若当真是晏迟邀约她,她是该赴约,还是不赴约?
若是不赴约,该如何让人通知他,别在茶寮里傻等?
若是要赴约,又该如何避开他人的耳目,给自己寻个正大光明的由头。
想法愈来愈偏,沈融冬使劲摇晃了下脑袋,将多余的杂乱心思全晃走,转过身,想要立刻逃离这一片地方。
布帘正在眼前,她的右手方触及上,那架昨日里明晃晃从她身前经过的步辇此时莫名浮现出来,搅得她气血上涌,有几分不甘心冒上来,根本寻找不到根源。
“端王殿下,”沈融冬回首,笑语晏晏,“你即将迎娶的正妃,昨日里我在宫中偶然遇见,是位难得的美人,端王殿下有福。”
晏迟微弯了下唇角,在沈融冬看来,他可能是默认。
她闭了闭眼,话出声,带上几分似有若无的嘲讽:“端王最好将手里现下留有的东西收一收,以免到时正妃过了门,正撞见便不好了。”
尾音方落下,沈融冬替自己害臊起来,晏迟都说过,早已将她的香囊烧毁。
此刻这般问,不就是在自作多情吗?
晏迟直直攫住她的目光,笑起来,有意味深长藏在话里:“太子妃,莫非是在吃味?”
沈融冬微怔,听见他解释:“便是太妃执意,近几年里,我也不会迎娶正妃。”
她脑子里所有的思绪停下,只警惕望向晏迟。
他低敛眼眸,滚动喉结,声音轻到她近乎听不见:“听闻昨夜太子宿在栖霜宫,太子妃,其实吃味的,远不止你一人。”
第50章
他们两人挨得极近, 晏迟的气息喷洒在沈融冬的眼睫上,她的脸颊洇出红霞,轻轻抿着唇道:“端王殿下,还请你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