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融冬总觉得他在循循善诱,可是不管他知道真相与否,当下面对她做出浑然不知的模样,便注定了她这一回得自己做出选择。
她做不到无视孩子以及沈家人面临的各种胁迫,安生过活,当做一切无事发生,实则等待着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暴风雨。
她蜷缩在晏迟的怀抱里,晏迟同样搂她搂得更紧,仿佛在捧一块爱不释手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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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迟在翌日一早离开,沈融冬先让乳娘带着孩子外出转悠,与此同时支使开两名侍卫随身保护她们,这样一来她在离开别院时,看护的人大大减少,便不会太引来注目。
让孩子出去前,她恋恋不舍望向襁褓,不愿移开目光。
晏迟担心她的身子,在孩子出世后,总是让乳娘或他自己来抱,不让她多操心。
平时竟没察觉,只有在离开时,才惊觉她陪伴在孩子身旁的时间少之又少。
沈融冬狠下心,让乳娘将孩子抱走,接着戴上帷帽,趁其他人没注意从后门出了别院,接近闹市。
晏君怀马车停留的地方在他初来雍州城时撞见她的那条深巷里,巷子对面的戏楼这回唱的不是梁祝,而是欢天喜地的一出大团圆戏。
沈融冬注意到晏君怀的马车后,身子停留在原地,听着戏楼里传出的一声声唱腔,眼角温热滑下,悬在下巴。
饶是她戴着帷帽,可是双肩抖动,站在熙攘街道上一动也不动,引得一位老妪过来,上来关切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只是听见戏曲,想起家中一些小事,深受触动。”沈融冬笑回道。
老妪劝道:“你这般模样,定然是和家里人分离了吧?也难怪,现在到处都闹饥荒,你看着双手嫩生生的,一定不是我们雍州城土生土长的人,你们这些从其他地方逃荒来的,都在路途上和家人们生离死别,就算活着,也彻底断了和家人们的音信,唉,孩子,听老妇这位过来人一句劝,老妇虽然是个没什么学识和见解的人,但你若是想家,与其在这里哭泣惦念,不如重新给自己找个家人,这样心里面也算有了依靠,成日以泪洗面,只会让日子越过越苦。”
沈融冬点头道:“大娘说得极是,我会好好考虑。”
待到老妪消失在人群里,她终于将眸光转向马车,晏君怀似是早已等得不耐烦,揭开车前帘来迎她。
沈融冬上马车后,赵准拿起马鞭道:“主子,之后不能再露面了,城门口的守卫虽已用银子买通,可是保不齐有意外发生。”
沈融冬听进去,竟在心里盼着那样的意外发生。
车内,晏君怀的目光几次热切落在她身上,欲言又止,最后犹豫开口:“冬儿,昨夜晏迟……留宿在了别院?”
沈融冬没什么好语气,平淡反问:“夫妻同床共枕,是什么稀罕的事吗?”
她的语调稀松平常,晏君怀甚至觉得是他提起来的话太过愚蠢,而不是她有哪里不对。
他的眼光没止住朝她衣襟处瞄,似乎是这样就能看出些端倪来,给自己找上一顿不痛快。
目光不曾转移,他结喉翻滚道:“从今日起,你和他之间再没有关系。”
沈融冬将左手摊开,有张纸条被她一路捏着过来,淡然宣告道:“上面有几点,我要你答应我。”
“若只是寻常小事,何须写在纸上?”晏君怀正说完,从她手里接过纸条,看清了大致内容。
第一,他需得尊重她的意愿,不向任何人透露出她是沈融冬的消息。
他本来就是如此打算,沈融冬只是个早已故去的人。
第二条,不许再用她周身的人来威胁她。
他之前答应过她,此时不过是再许诺一遍,有何不可?
唯独看到第三条,晏君怀的眼眸变色。
沈融冬要他与她之间,不会有任何肌肤之亲。
连日来压抑的情绪再按捺不住,晏君怀胸膛怒气翻滚,眼底里涌上阴沉沉的云雾,语调生寒道:“冬儿,朕碰不得你?”
沈融冬慢条斯理揭开眼皮,温声说道:“民女身子骨不好,这点陛下想是也明白,若是陛下强迫民女,民女病症加重,又该如何?民女也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不管在哪,至少想时时刻刻先保证自身安危。”
晏君怀将纸条攒成团:“朕不行,晏迟就可以吗?”
沈融冬在从前从不肯让他碰,每回都是借口身子有事,他知道确实不能强迫她,也尊重她的意愿,可难道换成另一人,就登时有所不同了?
早在发现沈融冬同晏迟之间的私情时,他以为他们私下不过是点到即止的关系,沈融冬的身子那般孱弱,如何能与男人更亲密接触?
只是没想过,他们两人居然在那时,连孩子都已在腹中偷偷酝酿出来。
唯独他晏君怀与她亲密不得,而晏迟就可以肆意触碰她?
车轮滚在地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外面是零零碎碎的出城盘问声,晏君怀顾念着尚未出雍州城,见沈融冬气定神闲,忍气吞声答应她:“朕答应你,朕尊重你的意愿……”
他几乎咬着牙,一颗一颗将字蹦出来:“朕……不会强迫你,与你发生任何肌肤之亲。”
沈融冬满意靠向马车壁,阖上了眼皮。
只可惜出城并未受到什么阻拦,他们一路畅通前行,直到将离开雍州地界,沈融冬意味到这一切都是真实,她再也不可能见到晏迟和孩子。
晏迟说过的话,此刻如潮水涌来:“你就不能试着相信其他人吗?”
她想留在晏迟身边吗?当然想。
她不想去依靠他吗?当然不是。
“陛下,”沈融冬心血来潮道,“若是民女反悔了,你会如何?”
晏君怀正沉浸在方才的条约中,面上铁青尚未褪去,听见这话蓦地将脸拉下。
“反悔?”他牙齿森寒隐现,“冬儿,事到如今,你认为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沈融冬闭嘴。
晏君怀阴沉道:“若是你的心思不在朕这,朕不怪你,只是朕说的迁怒,绝不是说笑。”
“陛下,你以前送过民女一支步摇,民女很喜欢,”沈融冬抿唇道,“只是你的脸始终冷冰冰的,民女当时在想,你若是能对着我笑上一下就好。”
“可是陛下没有,后来陛下送给民女的东西越来越多,民女看见那些东西也开心不起来,只想着陛下真心在民女面前展露笑容,只是时间愈久,民女才明白太子身份尊贵,不能轻易在他人面前展露真心,因此民女渐渐打消了念头。”
“后来遇上他人,民女才知道,不是人人都和陛下一样。”
晏君怀一言不发,面色愈发难看。
沈融冬道:“一辈子都挂念着别的男人,陛下也无所谓吗?”
“停车,”晏君怀寒声道,“朕给你选择。”
赵准听见这话,不能再装作聋子哑巴,长吁一声,马车逐渐停下。
晏君怀更冰冷:“朕现在让你走,日后沈府的人如何,你不要怨朕。”
沈融冬揭开车帘:“谢陛下通融。”
下车后走上一两步,本没一丝动静的马车内传出晏君怀的声音:“将马匹解下来给她。”
赵准照做,沈融冬牵着马,回望一眼:“多谢。”
晏君怀没给出任何答复。
只是当她上马,扬着马鞭朝马身挥去,马蹄刨起尘土飞扬,晏君怀一把拉开车前帘,朝她高喊:“冬儿,你定然会后悔!”
沈融冬当自己未曾听见,不让自己朝后看一眼。
明明坐在马车里没觉得过去多久,可是骑马回去如同隔上十万八千里,她只恨身下的马不能再跑得更快一些。
看见雍州城城门时,沈融冬挥动马鞭的速度更快,只是离得越近,看清城门外那道清俊身影,她忽然勒住缰绳。
晏迟穿着常服,怀里抱着襁褓,沈融冬从他无悲无喜的神色中,感受到了其中的苍凉。
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偏偏喉咙阻塞,什么都道不出口。
晏迟扬唇:“你回来了。”
沈融冬吸着鼻子,掺和了浓重哭腔:“晏迟,是我不好,抱歉……”
“我知道你会回来,有这个结果,已经足够了。”他温声道。
沈融冬翻身下马,拍了马背,让马朝着原路返回。
“谢谢你愿意等我,”她朝晏迟上前一步,鼻子吸得更厉害,“不然你骂我一顿吧?这样……我心里也能好受些。”
“不要,”晏迟道,“若是你心中好受了,下回再偷偷逃走,又该如何?”
沈融冬怔忪:“我的确不能保证,不会再因为其他的事动摇,我……”
她想了片刻,没想到合适的狡辩。
“可是我能保证,每回当你动摇时,我都会抱着孩子等你回来。”
“所以,既然你舍不得我们这般可怜,迟早都会回来,不如从一开始就依靠我,好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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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好。”
从前沈融冬在心底里介怀的事, 在晏迟将他的话出口那刻,横亘在心底里的心结像是尽数烟消云散,不得不跟着他同时扬唇。
晏迟一手抱襁褓,一手拉着她, 一路上都没问起关于她离开的任何, 究竟是去哪, 又和谁一起?
她相信他看得透彻, 不需要她主动阐明, 归根结底,只是在等她主动回头罢了。
回到别院, 沈融冬亲自下厨, 两人如同真正的夫妻那般,加上孩子, 其乐融融。
之后又过几月, 依旧是这般过法,沈融冬心里暗暗盘算时辰,从晏君怀回京后有所动作,到传达到雍州城, 最快只需一两月,而他若是回京后若是即刻有动作,送达圣旨来的公公快马加鞭,那么坏消息只需四五月就能抵达雍州端王府。
晏君怀发狠起来, 当真是什么都能做到,她不止不怀疑晏君怀会对付晏迟,连京城的沈氏族人那边, 他也不会轻易放过。
可是事后又想, 沈将军从来都是顶天立地的人, 若是面对晏君怀的掣肘,他肯定能想出办法保护族人,若是她一开始殚精竭虑,倒是高看了他。
雍州地处极北,常年苦寒,夏日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连春与秋都少得可怜,当天气从暖春变成凉秋,沈融冬怀抱里的小东西逐渐能够在大人搀扶下跌跌撞撞下地,她乖巧可爱的脑袋上,沈融冬给她扎了两个麻花辫,上面扎捆着靛青的布条,映衬她的靛青碎花夹袄。
沈融冬身上的裙装同小东西身上的颜色如出一辙,两个人像从冰天雪地里生长出来的冰雪美人。
端王府内的后院庭院,沈融冬抱着她在秋千上玩耍,秋千来回荡漾,沈融冬忽而眼尖,看见管家经过游廊,正急匆匆往外赶。
她不由出声喊住:“怎么了?”
“王府外来了动静,”管家神色为难,“看情况是京城那边来了旨意,王爷本在书房里,一听见,连衣裳都顾不上换,急忙赶过去了。”
沈融冬抱着小东西从秋千上下来,将孩子给管家让他去和乳娘帮忙带着,自己急匆匆赶往前院。
从京城里传过来的旨意,除了晏君怀的刻意发难,还能有什么?
赶到前院,院里已经有了帮不速之客,晏迟身形笔挺端正,连下跪听旨时,也是如鹤如松。
公公经过长途跋涉,面上历了风霜,除了趾高气扬外,更是有些燥热火气,都表现到了明面上。
他双手捧住圣旨,尖声细气道:“朕此行微服,辗转各地,听闻端王深得民心,因边关常年遭受小国侵扰,百姓们深受其害,端王一向英勇,若是出征,想必能一举除绝后患,亦能安抚天下百姓。”
“好了,”公公慢条斯理念完旨意,对半跪在地面准备接旨的端王笑道,“陛下交代下来的就是这通旨意,端王殿下,还请接旨。”
沈融冬在暗处看见了这一切,只是不敢出去,倘若她贸然出去,恐怕现在没遮挡的脸被公公看见,更会惹来一身麻烦。
她的手指收拢在梁柱柱身上,眼眸暗沉。
边疆不太平,这是普天下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只是这时候派晏迟去解决,在外人眼里或许是正常旨意,只是沈融冬知道,说不定晏君怀早在半路设伏,或是在军营里安插人手,只为了让晏迟有去无回。
“端王殿下,这可是你的好机会,”公公微带嘲讽笑道,“知道为何这么好的机会,陛下不让其他任何人去,只点名了要端王殿下去吗?说明陛下是相当器重端王殿下,难道不是吗?”
“臣谢过陛下的厚爱,”晏迟抬起双手,低声说道,“微臣接旨,愿领命前往边疆征战,解救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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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圣旨从遥远的汴京来到雍州,倾点了端王要去平定边疆这件事,连百里之外的军营里也得到消息。
军营内,沈温望着信纸,眉峰越拧越深。
他起初从京城来到边关,想着到了边疆,定要来先见上晏迟一面,只是军营里晏君怀的眼线盯得紧,因此他始终和晏迟用书信来回传话,没亲自去找晏迟。
这回消息过来,他再忍耐不住。
一封书信看完,他将信纸连同信封在纸上焚烧完,直接走出了帐篷。
“将军,您这是?”帐篷外月朗星稀,副将一脸困惑。
沈温不在意,翻身上马,朝着副将吩咐道:“我没回来前,军中大小事务都由你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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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温快马加鞭赶到雍州城,本意是担心晏迟,想来同他商量计策,谁料从大街上一路听过来,知道这位王爷在几月前大婚,连杯事后喜酒也不请他喝一杯?
何况那时,冬儿才在栖霜宫的大火中香消玉殒,倒是丝毫影响不到晏迟,竟然在之后迎了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