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待着,别动。”
说完,他闪身不见了,荷枝找到一处草地坐下,静幽幽的湖水让她不自觉发困。
忽然,远处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荷枝理了理裙角,转身看去。
“鬼呀——”
男人的喊叫让荷枝不禁眉尾上挑,她刚转过身,便有人喊叫道:“站住!”
荷枝撒开腿就跑,擦着软草的窸窣声和暗橙色的灯光不断靠近。
忽然,后腿处被什么磕了一下,整个身子往前砸去。
下一刻,提着油灯的人已经跑到身边,将灯光往荷枝脸旁一照。
“我倒是要看看,山里中的鬼长什么样。”
清亮的少年音传来,荷枝拍了拍手上的脏灰,推开脸旁热烘烘的油灯。
也就是这一下,少年看见了女子的全貌。灯照下的肌肤远胜过月亮清辉,如杏的眸子里比水光还要晶亮,面容清丽,不容亵渎。
他一下子哑了,“你——”
荷枝冷冷地看着他,再看一眼天色,不知道风清怎么还没回来,她不知能在这里周旋多久。
“没见过鬼?这么惊讶。”
第50章
她不知道在开口那一瞬间,对面的人就已经知道她是人。
通常山中的女鬼面色惨白,声音凄厉,还带着阵阵的抽泣。
面前的姑娘脸色的确很白,却泛着红润,像是富贵人家柜子里摆放的精致瓷器。
少年下意识地去探她的手,被荷枝一下子躲开。
她眼底瞬间慌乱,这些人不怕鬼?
少年眼底含笑:“果然是个小丫头。”
他往后大喊一声:“你们安心取水,不是鬼——”
荷枝一抬眼眸,打量着面前的人。
他的身量比自己略高出一些,头上戴着红头巾。整个人衣衫单薄,袖口挽起,露出壮实的小臂。
他们是今日看见的山匪。
在他身后,约莫有十几个人。具体多少,天太黑了,荷枝看不清楚。
少年见她出神,长眉一挑:“怎么,吓傻了。”
“我不认得你。”
荷枝一说完便转身,被少年轻巧地拦住去路。
少年语气中含着戏谑,“这不就认识了,你可以叫我……段哥哥。”
荷枝有些诧异地抬眼,一双眼睛晶晶亮亮,叫人心思软了半边。她唇瓣动了动,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泄气一般地转过脸去。
“???”段轻寒站到她的面前,直直地问道:“你叹什么气。”
见小丫头没理他,段轻寒缓和颜色,转而道:“你家在哪儿。”
荷枝继续没说话,转而绕过他,却反被他攥住手腕。
那掌心粗砺,磨得荷枝不太舒服。
晶亮的小眼睛气呼呼地蹬着他的手,她像小兔子一样,挣了挣没挣开。
段轻寒笑眯眯地道,“你答我的话我就放手。”
“家在附近。”
荷枝立马答道,手腕上的束缚一松,她连忙收回手,装模作样地抚摸吹气来缓解疼痛,心中却想着风清怎么还没出现。
段轻寒正要继续说点什么,身后有人喊他。
“老四——回了——”
段轻寒应了一声,又转过来笑嘻嘻地道:“附近十里八里的山头我都熟的很,养不出像你这么水灵的丫头。”
他提着灯转了个方向:“跟我走吧,丫头。”
荷枝心中仔细权衡了一阵,终于慢吞吞地跟上。
段轻寒则十分满意,她听话,也能省去他的一番功夫。
荷枝故意走的很慢,没等到风清回来,到等到了段轻寒的催促:“不走快点,我就牵你走了。”
荷枝只好悄悄将自己的帕子打成结,遗在原处。
那些取水的人纷纷回头看着他们,段轻寒咧着牙笑道:“捡到个小丫头带回去。”
那些山匪上下打量她,荷枝有些不适,往少年身后躲。
这一行为无疑取悦了段轻寒,他把人拨到身后,继而道:“这是老天送给我的小娘子。”
那些人都收回目光,有人笑着回道:“你这小子,你哥还没讨到娘子,你到自己享上福了。”
话虽如此,他们再没往荷枝身上看。
荷枝脸色发红,自然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话。手心里也沁出冷汗,这跟他们走一遭恐怕不妙。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在身上翻找能留作信号的东西,最终把头上的珠钗拽了下来,拆成几份,沿路扔在路边。
还是没见到风清。
荷枝一路记着来时的道路,终于在一片林子后看到了一处宽阔地空地,错落着大大小小的房屋。
越是靠近山寨,她心中越是紧张,又听到段轻寒与其他人搭话:“她能住哪里?当然是我家。”
其他人对笑吟吟地让他对女孩子疼惜一点。
段轻寒瞥了一眼丫头,打着哈哈与其他人告别。
荷枝跟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打量这个寨子。
殿下想找到的山匪寨子,会不会就是在这里?
与其他人分别后,荷枝沉默地跟着他,而段轻寒也觉得她似乎有些害羞,便不再言语。
“前面就是我家了。”他说。
荷枝没有回答,却在两个人的脚步中听到了第三个声音,一阵女人的哭声。
那声音清澈稚嫩,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
她的脸色白了白,不自觉地朝那处看去。
那间屋子里点着灯,门是锁着的,看样子里面关着什么人。
“那是老三未来媳妇。”段轻寒回答,又朝荷枝保证道:“你放心,我跟老三不一样,我疼媳妇。”
荷枝的目光一直落在那间屋子里,那声音太过熟悉,甚至于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长山郡离这里如此远,一定不是她们。
段轻寒将荷枝带到一座大屋子里,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零散放着的衣服。
段轻寒微微脸红,将提灯放置在桌上,把男人的衣服迅速收拾起到一旁,才看向荷枝。
荷枝没找到地方可以下脚落座,只能略显局促地站在一旁。
段轻寒朝她发间看了一眼,忽然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头上的钗子怎么不见了。”
荷枝突然有些慌乱地在发髻上摸了摸:“……兴许是掉了吧。”
段轻寒并未生疑,只问道:“掉在路上了么?”
眼见小丫头眼睛里有些怯意,段轻寒道:“明日早起陪你去找,还得在卯时之前赶回来,寨子里有人要成亲。”
说到成亲两个字,段轻寒的眼睛微眯,像是盯着自己的猎物。过了一会儿,他展开笑意,将床榻铺好,“看你这么瘦瘦小小的,这边也睡得下。”
荷枝警惕地问道,“那你睡在哪?”
“这是我家,我既然也睡在这里。”
荷枝紧抿着唇瓣,没说话。心中还是想着刚刚那个哭声,不禁道:“你们这里的人会欺负女人。”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知是夜里冷的,还是怕的。
段轻寒连忙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荷枝咬着唇瓣追问:“那刚才的哭声是怎么回事。”
“那是、那是……”段轻寒的脸色白了一瞬,随后才道:“那是别人家的,我不知道。”
荷枝料想,或许他一时之间不会说实话,他们也知道他们做的事情并不光彩。
就在她垂下眸子的那刻,段轻寒哄道:“早点歇息吧,明日找完钗子,你同我一起去见大哥。”
荷枝僵在原地没动,正在想什么借口能糊弄过去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老四,老四!”
段轻寒立马跳下床铺,将荷枝拉扯到身后,再开了门。
来人是个戴着红头巾的大叔,刺啦啦的胡子挂在下巴上。
一见开门,大叔就看见老四身后躲着的女人,先是“啧”了一声,才道:“老三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又哭又闹,刚撞破了脑袋,你去看看。”
荷枝有些迟疑地看向少年,便见他点点头,回到屋子里背起一个小箱子,出门时一把拉住荷枝的手腕,“跟我走。”
那大叔什么也没说,只管带路,荷枝跟在少年身后,眼见着这条路通向刚才听见哭声的屋子。
半开的大门中可以看到屋子里站了不少人。
段轻寒拨开人群,荷枝跟在他身后,便看见屋子里的桌椅灯盏都砸了一地,到处是星星点点的血迹,有些触目惊心。
“老四,来!”
桌边的男人翘着腿坐着,气急败坏道:“这娘们,别叫她死了。”
他刚说完话,便眯起眼睛,“老四,什么时候搞到手的——”
不甚友善的目光袭来,荷枝往少年身后靠拢。
“我未来媳妇,她胆子小。”段轻寒笑着放下包,往屋里那个发出细碎哭声的女人走去。
荷枝也一并跟着,角落里的女人手脚均被捆缚,让荷枝心生恐惧。一见着女人身上暖橙色的裙摆和裙头繁杂的如意,她更觉得不妙。
女人是背对着他们的,段轻寒想将人掰正,刚一碰到便遭到了女人的强烈抵抗。
荷枝道:“我来吧。”
段轻寒将手里的巾子给她,荷枝将巾子蘸过水拧净,走上前轻轻擦着女人渗了血的额角。
荷枝听见女人的声音稍稍缓和了一些,那双眸子刚一转过来,便瞪大了眼睛。
霎时间愤怒涌上心间,她张开口往伸来的那只手上重重一咬。
啊……荷枝的手徒然将巾子松开,巨大的疼痛让整个小臂几乎失去知觉,身边已有人将她们俩分开。
段轻寒将荷枝的手爪了过来,便看见一排清晰的牙印,连忙找来巾子沾了冷水给她擦手。
“我没事。”荷枝道,“我看到她……可能磕得有些重,恐怕得好好养上一阵子。”
荷枝心底的惊异丝毫不亚于霍起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她既然被抓来这里,那么殿下那边一定会有所动作,只需要拖时间等人来救。
她有些失神地想起风清,又悄悄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人。
能让侍卫李卫出事,难道寨子中有什么高人?
段轻寒给她擦好手,对待霍起莹便不再客气,三两下把人转过面来。不过霍起莹不再挣扎,只瞪着面前的人。
她在这里多久了?一直被绑着么?
荷枝一时失神,连旁边人的话都没听见。
“媳妇,箱子递一下。”
荷枝后知后觉地将他的箱子搬过来,面对霍起莹恶狠狠的目光,她只作不觉。
段轻寒刚从箱子里取出洇好的草药,便听霍起莹大声喊叫起来,全屋子都能听见。
“你们这群贱民!贱人!”
段轻寒下手一重便弄得人嗷嗷直叫,听得荷枝心惊肉跳,他轻笑了一下,“不会骂人还是老实闭嘴,否则也是自己吃苦头。”
她真正闭了嘴,只是不住地流泪。
段轻寒不喜欢女人哭,只是把帕子随便往她脸上擦了擦,便早早地收拾好箱子,转头道:“婚事缓缓,不急一时。”
“他娘的,老子都等好几天了。”桌边的男子道,又歪过头看着老四身后的女人。
段轻寒意识到身后人的瑟缩,随即站到她身前,朝人笑道:“她得跟我回去了。”
周围的人投来艳羡的目光,段轻寒就在这目光里牵起了荷枝的手,眼见她没有拒绝,不由得心下愉悦。
出了那间屋子,段轻寒的手依旧没有放开。
荷枝知道方才是权宜之计,但现在没什么人再看,眼见还松不开,不禁蹙起眉。
面前这个人和刚刚屋子里那些人不同,稍微温和一些,是不是有什么办法能说服他?
正想着,忽然听见一阵奇异的鸟鸣,她顿时心中一惊。
这声音,与之前在风清那里听到的极其相似,是他来了。
只是下一瞬,又出现了新的鸟鸣声,荷枝的脸色顿时僵了僵。
段轻寒回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荷枝僵着脸色,捂住小腹皱起眉头,对面的人一下就慌了神,将荷枝的手腕一转,嘟囔道:“好像没什么事……”
她没料想他会把脉,只得继续装下去,咬着唇瓣道:“没事,我缓一会儿就好。”
“方才那女人咬你你也说没事。”段轻寒朝她靠近,目光落在她的小腹,又想起什么,抿唇道:“我家就在前面不远,背你回去。”
“不用……”
可不能回去。
荷枝现在在外面多呆一会儿,就是希望风清若站在高处能看见她,若是回去了,他更不知道她们在哪里。
她握住他的手臂,继续编道:“我之前那个钗子是母亲留给我的,以前疼的时候攥一攥就会好,现在……借你的手用一用。”
段轻寒又迟疑地往她脉搏上摸了摸,“不是月事,难道还有什么……”
荷枝急道,“这么小气,手借我用用都不肯。”
段轻寒自然是愿意的,索性笑笑,又往她的发髻上瞥,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远处有人大喊一声:“起火了——”
寨子里忽然哄闹起来,乒铃乓啷一阵响动,段轻寒也脸色微变,取下头上的红巾绑在荷枝的手腕处,对荷枝道:“我去帮忙,你在这里等我。”
荷枝蹙着眉点点头。
待他走远,荷枝便理了理衣角,下一瞬身后落下一阵风,她转头欣喜道:“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