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回手握紧刀鞘,一手将她揽过,跳上屋檐,“这里有人能懂暗语,是宫里出来的。”
这话一出,荷枝恍然大悟,又连忙道:“霍小姐被抓过来了,身上还有伤,先去救她。”
这下她才发现自己身在高处,不禁一阵眩晕,她拉着一旁的刀鞘,定了定神,在众多相似的屋子里寻找。
“在那里。”
荷枝一手指去,风清这才注意到她手上绑的红巾。
“这个先不管。”荷枝扶着那刀鞘,“你先送我下去,我没事,但霍小姐那边情况危急。”
风清沉思片刻,点点头,两人下到无人处。
他瞬间消失在视野,荷枝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一把冰凉的剑抵她的剑上,她低头时,还看见那明晃晃的剑尖。
第51章
霍小姐那处屋中果然有人。
风清在屋檐观察片刻,发觉他们身手一般之后便利落地闯入屋中,三两下解决屋子里的人,又一把抄起躺在角落的霍小姐。
刚闯出门外,便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身量魁梧,横着眉拎着荷枝的后衣领,手轻轻一松,荷枝便栽倒在地上。
荷枝经他碰了三两下,全身都软了,没什么力气地趴在地上。
风清随时准备出刀,嘴中吐出两个字:“……前辈。”
被抗在肩的霍起莹也惊呆了,她尝试着看清身后的人,大喊道:“是宫中的暗卫?我是霍家小女霍起莹,你带我们出去,回去我让爷爷给你加官进爵!”
暗卫前辈冷笑一声,他缓缓开口,“留下她,饶你不死。”
风清看着趴在地上的荷枝,心中犹豫片刻。
从宫中出来的暗卫全是精挑细选,虽不知前辈为何落草为寇,但他的身手绝不容小觑,他带一个人能脱身,带两个人却未必能脱身。
稍一迟疑,他便听见大片脚步声,有很多人在向这里逼近。
他迅速掏出一几枚火药向前一掷,瞬时烟雾四起,他扛着人离开。
荷枝闻着呛鼻的硝烟味,不禁低咳几声,下一刻被人捏住脖颈。
寒意瞬时升腾,脑海中的部分记忆重叠,她的脸色瞬时煞白。
“媳妇儿!”
来自远处的一声惊叫,后脖颈处的力道减轻了一些,荷枝从没有觉得这声音这么好听。
“官家的人,杀了。”那个人起身朝众人道,“今晚提前行动,搬去新寨子。”
荷枝心中一凉,挣扎着大声道:“等一等,我还有用——”
那个人的气息逐渐离开,有新的气息靠近。
荷枝大喊道:“我是太子侍妾,太子殿下不会不管我,留着我还有用!”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荷枝心中忐忑,感觉好像下一秒就有一把悬着的刀倾轧而下。
后脖颈传来熟悉的力道,荷枝浑身发冷,下一刻被人拎起。
她软绵绵地摔进一个人的怀抱里,又被强硬地抬起下巴。
那个人脸上有一大块黑色的墨印,像是刻在脸上,显得十分狰狞。
“李卫,来看看,这是不是太子侍妾。”
荷枝心中一跳,便看见穿着侍卫打扮的人朝她走来。
“不是。”李卫回答。
荷枝的瞳孔便在那一瞬放大,心凉了半截。
“是太子贴身侍婢,殿下对她有些重视。”
荷枝稍稍心安,便听见一声冷笑:“慕容仪一向心高气傲,不曾见他重视谁。”
显然,这个人和太子甚至霍家都有联系,甚至是仇怨。
“你若是想留,留着吧。”那个人毫不在意道,“不过这女人小心思多,该弄死的时候可别手软。”
“今夜出发,一盏茶之后寨口集合!”
段轻寒阴恻恻地看一眼她,荷枝不由得害怕起来。
他愤怒地拆掉荷枝手上的红巾,转而给她手上死死绑了个结。
他牵起余下那部分巾头,转过身去。
荷枝认得,这是回他家的那条路。
他一面扛着药箱,一面狠狠地扯动手里的巾头,荷枝不仅跟不上他的脚步,手被勒得死死的,几次都差点摔倒。
“段……”
“闭嘴。”段轻寒冷声道,“想活命就听话点。”
荷枝抿着唇瓣,见他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又取出一个小包袱,示意荷枝跟上他。
“若不跟紧,就是死了,我也不会管你。”
荷枝知道他话中的含义,她的身份在山寨中被揭开之后,其他人必然对她心怀不轨,跟着他尚且有一点活路,若是跟丢了,不知会怎样。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他的身份似乎在寨子中并不一般,其他人朝荷枝投来尖锐的目光时,荷枝试探性地抓住了他的衣摆。
段轻寒冷冷地瞥她一眼,“跟上。”
语气虽然凶狠,但却默许了她的行为。
荷枝手里生出薄汗,手指却不敢松开。
风清带着霍姑娘走了,不知道到哪里了,他还会回来么?
荷枝倾向于他会回来,从之前的接触来看,他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
何况,太子也要剿匪。
她现在被人盯着,连个记号都做不了。这山路一绕一绕的,夜色漆黑,他们的进行速度快,荷枝跟上队伍十分吃力,根本分不清自己在哪里。
等到天色将明,他们已经抵达另一处山头,都是些轻便的草屋。
领头的那个人吩咐众人轮班休息,而段轻寒便是第一批可以休息的人。
这样熟门熟路,想来是早就商定好了。
怪不得殿下他们一直找不到他们的住处。
又是在深山里,换寨子的速度还极快,普通的官兵根本找不到在哪,恐怕也不敢打扰这些山大王。
荷枝被呵斥地进了一间屋子,段轻寒重重地将门合上。
这间屋子比之前那座要狭□□仄得多,段轻寒把身上的包袱一扔,坐到胡床上,喊道:“过来。”
荷枝晃了一下神,不得已乖乖上前。
段轻寒正襟危坐,招她蹲下身来,粗糙的指腹毫不客气地捏住她的脸颊,问道:“太子碰过你没?”
她顿了一下,考虑了两种回答,但摸不准哪种回答更好,遂道:“……重要么?”
“来救你的那个人救走了老三媳妇。”段轻寒朝她靠近,问道,“你什么感觉?”
荷枝先是愣了一下,反笑起来道:“我不是太子侍妾,因为做错事,跑出来了。”
她克制住手臂的颤抖,尽力表现地从容自然,“跟着谁我都不在乎,我就想活命。”
段轻寒分不清她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唇角逼近。
灼热的呼吸扑面而来,荷枝先是闭上了眼,几乎是准备听之任之,又忽然想到什么,将人推开。
“……你等我准备一下。”
看见她攥着衣角别过脸去,段轻寒嗤了一声,抓起一旁的被角盖在身上。
他再没动静,荷枝朝他瞥了一眼,心中快速做出考量。
一夜未眠,荷枝的腿脚因为赶山路而生疼,手上的捆缚没有解开,他也不打算给她解。
疲倦袭来,她靠着床脚眯上眼睛。
意识模糊之前好像被人抱了起来,她下意识喊道:“……殿下?”
软软糯糯的一声叫喊却让段轻寒冷了半边,他板着脸将人抱进床内侧,呵笑:“你的殿下不会来救你了。”
荷枝一瞬间便清醒过来,再抬头,竟然已在他的臂弯之中。
下一刻,段轻寒同样钻进被褥之中,与她靠的极近,荷枝还能闻见他身上的那种药草味道。
她极不适应地往身后退,他也没有退让,直将她逼上绝路,后背撞上墙面。
看见面前沉沉的眸子,她长长地吸一口气,抬眸之间眼神恢复淡然,“等休息完你还要去值守。”
他作为第一批休息的人,一会儿要去替换别人。
段轻寒眸中暗了暗,她看起来不大,却有着与年纪完全不相符的沉稳。
在此时,段轻寒见她比自己还要镇定,不禁更想将她冷淡的外衣扒下,看她惊慌失措的神情。
他眯着眼睛随口应了一句,将小姑娘往身前揽。
荷枝闭着眼睛,浑身在颤抖。她等了很久,没等到他的下一步动作,只听见他的呼吸声。
她紧紧地抓着衣袖,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人,脑海中生出了一种邪恶的念头。
荷枝动了动,才发觉她的手还捆着。
她睁着眼睛努力保持着警惕,可随着耳边呼吸声起起伏伏,渐渐的,疲倦再度席卷全身。
荷枝长到十岁的时候,长萱宫新进来的人尤其多。
穿着灰蓝长裙的女人每日傍晚都会在宫墙下弹琵琶,那琵琶已经褪了色,还是在旧箱子里找到的。
荷枝偶尔会站在树下听她弹琵琶,那双漂亮的手随手拨挑,便是动听的曲调。
她脸上有温柔的笑意,会朝荷枝招招手,捏捏她的脸颊道:“我教你好不好啊?”
白日里荷枝在师父那帮忙听训,晚间得了空就爱钻到她的臂弯里。
没等荷枝学会一首曲子,外面便来了轿子浩浩荡荡地将她接走。
女人的身影逐渐模糊,下一瞬,荷枝已在长萱宫的宫门前,宫门缓缓合上,师父的影子也消失殆尽。
决定离宫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抛下了长萱宫,那里也抛下了她。
她抛下了太子身边的荣华富贵,太子自然也会抛下她。
再说了,她原本就没什么重要的。
“……你别睡了,快起来。”
荷枝听着外面的声音,意识稍微有些清醒,便感觉自己脸上湿漉漉、黏糊糊地,她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喉中发紧,她没能说出话来。
段轻寒睡着之后迷迷糊糊便感觉身上湿了一块,还以为掉进水里了,醒来一看她人还睡着,脸上满是泪痕。
他吓坏了,问道,“做噩梦了?”
段轻寒胡乱地拿袖子擦她的脸,随便擦了两下,便发现她的脸红红的,像瓷一样,似乎一碰就碎。
“你说你,表面上看起来镇定得不得了,实际做梦偷偷哭鼻子。”
段轻寒觉得自己的袖子怕是会擦坏她的脸,索性翻身下床,找来一块细软的布,才往她的脸上擦,“有什么噩梦,说给你段哥哥听听。”
听起来打趣人的一句话,也让荷枝笑了一下,她自己拿过帕子擦脸,擦着擦着便感觉眼睛里的水渍越擦越多,手心也颤抖起来。
她忽然捂着脸崩溃地抽泣,段轻寒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知道小丫头讨厌自己,瞬间连人碰也不敢碰,只道:“哎呀你别哭嘛,女人哭起来最讨厌了……”
最后他也不说话了,自暴自弃地坐在一旁,听她哭完。
他突然感觉自己实在太有耐心了,竟然等她哭完之后还问她累不累。
荷枝最后擦了擦脸,攥着帕子摇了摇头。
突然间门被敲响,段轻寒无奈地上前去开门,门外的人喊道:“老四——”
门外的人定睛一看,便见着屋内的女人坐在墙角里擦着眼泪,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他脸色变了变,才道:“到你值守了。”
听到这话,荷枝将脸擦干净,从胡床上跳下。
“你带她一起去?”
荷枝懵了一瞬,抬头便见着外面那个人面色古怪地朝他询问,段轻寒僵笑着道:“当然带着去,媳妇么,就要带在身边。”
外面的人走后,段轻寒关上门,迅速地收拾衣服,又抄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朝荷枝道:“走。”
荷枝定定地看着他的棍子,突然间哑了一下。她想起风清佩的那把长刀,两者相比,面前的人完全没有胜算。
她沉默片刻,晃了晃手上的绳子,问:“这个可以解了么?我不会跑。”
段轻寒摇摇头,“万一你跑出去报信,我这些兄弟们要不要命了。”
荷枝沉默。
若是真碰着殿下,她必然毫不犹豫地给殿下报信,而以殿下的处事风格,面前的这些人的结局早已注定。
她没再强求解开绳子,只是跟着他。
走过几道山路,面前出现了一个参天大树,树上支着一块高台。
荷枝心中惊了一下,便见段轻寒轻而易举地爬上去,隔着树枝朝她喊道:“待着别动。”
她便靠在树边安安静静地坐下,省省心思。
等到有些饿了,段轻寒从高台上下来,给她递了一块大饼。
荷枝自然吃不了那么多,撕下一半又还给他。
这一顿吃完之后,段轻寒又爬上去。
直到天色擦黑,段轻寒从高枝上下来,看见她恹恹地坐着,不禁道:“怎么,很失落?”
荷枝摇摇头。
太子会找到这里,时间长短的问题。
何况既然霍小姐已经找到,剿匪一事自然无需太过着急。
“你原本在太子身边是做什么的。”段轻寒好奇地问道。
荷枝面不改色地回答,“不过是做些杂活。”
段轻寒啧啧两声,显然不信。
两个人一路走着,段轻寒不时提问她宫里的事,荷枝模棱两可地回答着,还算和谐。
刚回到新寨子,又见一个人急匆匆地跑上前来,道:“老四,老大喊你,还有你媳妇,快去。”
段轻寒下意识地朝小丫头看去,心中却涌出几分不安之感。
山匪老大就是昨日与风清交过手的那个人,是宫中的侍卫前辈。
此刻他正坐在扶手椅上,拧着眉心,看着进门来的两个人,脸色微变:“老四,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