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申身体支着他主子,稳稳的站着。
李宗仪看她在自己跟前蹦蹦跳跳的,有些好笑,只是笑归笑,还是把耄衣扯了下来披到她自己身上。她自己身子都不甚康健,还担心他呢。
小傻瓜
璨如身上倒是暖和了,只是看着地上蹲着的妇人,衣着单薄,披的还是李申临时脱下来给她蔽体的薄衣,再加上那被捆着哀嚎的男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吩咐絮儿把她带到后面的马车上避避风,再备上几件厚棉衣和热食给她。
“谢谢夫人,谢谢公子”
那妇人一直磕头,絮儿不忍,上前扶起她,替她抱着怀里的孩子,引着她去了后头。
李宗仪一直未出声,直到那妇人走了,才看向那被捆着的男人。
那男人一脸的刻薄相,眼上被石头凿了,血流的满脸都是。只能说他活该,心怀不轨。
“夫人我错了我错了,救救我吧,夫人好心……”
他疼的实在没招了,想着女人难免心软些,或许求求情,也能救他一救。
只是他想错了,林璨如身为女子,最恨强迫女人的男人。
“你自己做了错事,还要求饶,真是可笑。看了不该看的,这眼睛就算是给你个教训,进了牢房好好做人”,她冷声道。
没错,她的意思是把他给官府,放在手里脏了自己的手。
李宗仪没有出声,显然他也同意这样的做法。郊外安置的都是流民,一个弱女子,一个强健的男人,目的显而易见,他也厌恶这样的人。李宗仪下来有一会儿了,他双唇微微发紫,眉头紧皱着,璨如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不太舒服。
“好了,别耽搁了,送官吧”,她想着让李宗仪早点到庄子上,路上拖得越久,受的寒越重。
那男人一听要送官,顿时腿肚子打颤,那地方要是进去了,最少扒一层皮。
“夫人,夫人饶命呐,我只是鬼迷心窍了”,他抖的厉害,话也说的语无伦次的。
璨如冷着脸,也不去看他。
男人见她不理,又转向她身旁的男子,“公子,大人,求您饶小人一命吧”。
“大人也是做官的吧,小人有一个秘密要告诉大人,大人一定感兴趣的”,他还锲而不舍的,冲上前去想拦住两人。
李申哪能让他近前,两步就把他给拖开了。男人见真要将自己送走,急了,眼睛流血都顾不上了,嘴里的话脱口而出。
“大人,郊外的流民有问题啊大人”,他嘶吼着,生怕自己马上就被拖到衙门里治罪。
男人战战兢兢的喊出这句话,仅剩的一只眼死死的盯着马车前立着的男子。
闻言,李宗仪放下半掩着唇的手,负在身后,咳意被缓缓压下去。
“李申”,他面无表情道。
那男人被拖行了一段,挣扎着两手抓向地面,五指血痕清晰的印在铺满白雪的泥路上。陡然被重重的扔在车架前,肺里差点呕出一口血。
李申可不会手软,对这种人,他都恨得牙痒痒。谁家中没有妻女妹妹,起这歪心思。要他说,必得抡上几棍子,还能让他这般好好的去见官?
李宗仪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地上瘫着的人,转轮到他身前,俯身捏了他的下巴,而后拇指微微下移,扼住男人的喉。男人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病弱的男子,下起手来这般老到狠绝。他使劲张大嘴想要呼气,喉咙却像被打了一个死结一般,呼吸霎时停滞,脸上充血,额头上青筋暴起,形容狰狞。
“啊……”,男人的声音堵在嗓子眼儿出不来。
璨如抬头只能看到李宗仪弯腰,那人被他挡了个严实,好像在说着什么,风呼呼的吹在耳朵里,听不真切。还有,那人说什么流民什么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在胡说八道,这样的混子,嘴里向来没什么实话。璨如两只小手紧紧的捂住耳朵,利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一会儿就通红通红的。
李宗仪目光平静的看着眼前双眼充血的男人,看时候差不多了,手上陡然一松,男人顿时趴在地上大口喘气起来,不敢再看面前之人。
“带回去”,他的语气平淡,没什么起伏,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李申再次拎起地上的人,粗暴的拖走了。
“咳咳……咳”,李宗仪掩着唇,一阵撕心裂肺的咳生传来。
璨如见状,心中蓦然一紧,急忙迎上去轻轻拍打他的背。她的手紧张的攥着李宗仪的衣袖,睫毛扑闪扑闪的,仿佛要把肺咳出来的是她一般。
李宗仪感觉到袖子上的手攥的越来越紧,知道她害怕,屏了气将喉头的痒意压下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缓。
“没事,我们走吧”,他任她牵着自己的衣袖,另一只手虚虚的揽住璨如的肩,宽大的衣袖护在身后,为她遮挡些风雪。
“郎君,那人说的是不是真的?”,璨如虽不懂这些,却还是难免担忧。
李宗仪一贯平和的神色间,多了一份思量,随口道:“或许吧”。他把身侧的暖炉塞到璨如手里,也不欲与她说太多。
这般年轻的姑娘,合该每日想的是玩儿点什么,穿什么衣服好看,怎么做的点心好吃,这些朝堂上的阴暗不该摆到她的面前。既然她到了自己身边,那就好好看顾她,就当照顾自家妹妹一般。何况自醒来后,一直陪着他的,也是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这份情他得承。
璨如手上冷不丁多了个玩意儿,暖乎乎的,定睛一看是她给李宗仪带上的手炉。她嘴唇微微张了张,“郎君怎么把它给我了呀,您身子不好,容易受凉的”。女子乖巧的坐在一旁,声音软软糯糯的,时不时抬头悄悄看他。
李宗仪半靠在车壁上,双目微阖,柔软分明的长睫下拉,整个人显得有些脆弱,与方才那个狠厉果决的样子出入甚大。
"好好拿着,若你病了,是你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你啊",他无奈道,语气温柔,嘴角上扬,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璨如双手交握着,紧紧的环住手里的小玩意儿,暖意透过衣衫传到肚子上。心里有些开心,又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浅浅一笑,唇边泛起两个小酒窝,狡黠而俏皮。
路上积雪较厚,马车行的慢,璨如百无聊赖的扯着车帘上的穗子,不知怎的刚刚那妇人怆然的样子一直浮现现在她脑海里。同为女人,她对她们的经历有着天然的共情。试想,若是她没有出生在林家,也没有李氏的庇护,会不会也跟那些遭遇不幸的女人一样,在这世间苦苦挣扎。
她想问问李宗仪会怎么处理刚刚这件事,只是她觉得贸然询问他的事会不会不太好,毕竟这个世道男人都不喜欢女人过问太多事情。
她手指绕着帕子,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快要纠结死了。
李宗仪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没再说话。她侧过头,瞧瞧他又瞧瞧外面,手上也动个不停,车上一阵稀稀擞擞的声响。
"你想说什么",温润的声音响起。李宗仪知道旁边儿这姑娘心里有话,犹犹豫豫的不敢与他说,只好先问出口。
"郎君,你会怎么处置那个人",璨如神色凝重的问道。她讨厌那个糟践女子的男人,自然不想他逃过去。
李宗仪等了半天,才听她憋出这句话。
心里不免有几分好笑
"好了,别想那么多",李宗仪骨节分明的手附上她柔软的头顶,轻轻揉了几下,"他不会好过的"。
还是小孩子啊
庄子在一座山脉脚下,平坦安静,修建的主屋内引了汤泉,热气腾腾的。璨如只听过老太太有这么一处田产,却不曾真的见识过。今日倒借了李宗仪的光,能来此处放松一下。
“郎君,这屋里真暖和,你的腿应该不那么疼了吧”,璨如在内室里蹦蹦跳跳的,对新环境好奇的很。府里规矩森严,加上老太太重礼法,她平日里都乖巧端庄的很,也不出院子,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如今乍一放出来,就像是笼里的鸟儿放出去一样,欢快的很。李宗仪对她纵容的很,如今他对她,就像是看着小孩子玩儿一般,只要她开心。
李宗仪坐在轮椅上,屋内暖和,他的脸色倒是缓和了几分,没有之前那般苍白了,只是依旧没什么力气,半靠在轮椅上,手臂撑着把手。
“嗯……,好多了”,他神色沉静自如,声音低沉,看着她跑来跑去的满脸好奇的样子,心情也松快下来。
第8章 面汤
璨如今日刚到,对一切都兴致勃勃的。夜幕降临,她就开始盘算着那口冒着热气的汤池子,本来想着毕竟是打着养伤的旗号来的,必得让李宗仪先。
李宗仪看她小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暗笑了声就放她去了。
得了应许,璨如腿撒的极快,从他边儿上过的时候带起一阵风,满院子都能感受到她的快乐。李宗仪倒是很乐意她这个样子,年纪轻轻的,做什么学那书院里的女夫子,小孩子就应该有小孩子的快乐。
等人撒着欢儿走了,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霎时敛起笑意,神色凝重。
他转动轮椅,出了内室。
李申推着他,穿过一条长廊,在临近湖边的一个小房子里停下。门口左右守着府中跟过来的侍从,其中一个打开门,跟着李宗仪进去。
屋内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横木窗透进来几缕光,隐约能看见里面蜷缩着一个人影,绳子五花大绑着,瘫在地上。
李宗仪神色和缓,毫无浮躁之态,即便地上之人没多久才自以为是的透露了一个秘密。他向后挥手,侍从会意,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他与李申,还有那个男人。
地上的人仿佛才听见声响,抬起眼皮,艰难的看向来人。
李申上前踢了他一脚,下足了力气。他闷哼了一声,缓缓抬起头。
李宗仪面无表情,右手理着袖口,清冷的眸子里偷着一丝漫不经心。
“有人看上了河下,对么”,他随口道。
男人瞪大了眼睛,自己的筹码就这么被点了出来,心下更是骇然。
“这……”,他慌慌张张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还有什么是需要他说的。
李宗仪原也没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雪灾遍布,各地都遭了秧,怎地受灾的民众偏偏都涌入了河下,直往顺源。就算顺源富庶,也接纳不了这么多流民,到时候控制不好,起了□□,河下以南很容易就能被割据出去,到最后又是顺了谁的意。
李行台向来走的是中庸之道,不偏不倚,李家又是老臣,当年皇帝建立新朝时,特点了李行台坐守顺源,从这点就足以看出河下的意义。
“这……小人身份低微,只知前些日子有人找到我们,让我们散出消息去引着人涌入顺源,到时候给小人一笔丰厚的银子”,他不傻,这件事看着目的就不纯,可谁跟银子过不去呢。这年头,手里有些银钱,比什么狗屁良心都强。
他颤抖着回着话,目光小心地觑着面前之人。即使坐在轮椅上,也丝毫不减气度。
这事儿现在发展的还不算太严重,要是再过些日子,坊市里传出些什么谣言,再传到皇帝耳朵里,那才是出大事儿了。
李宗仪也不跟他多废话,抬头看了眼李申,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李申近来已经习惯了这位主子不爱说话的性子,现在几乎是他一个眼神,就能知道自个儿主子想做什么。如今自然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就是不让地上这人渣完完整整的出这道门么,就算他主子不提,他也打算让他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儿。
李宗仪很满意这小子的眼力见儿,除了有些时候傻愣了些,其他时候用的还是很趁手的。他随手掸了掸袖子上压根不存在的尘土,转动轮椅出去自顾自的出去了。
那天晚上,临湖的那件小屋子里,惨叫声响了一夜。
晚上的风比白天冷冽多了,吹过窗子,发出一阵呜呜的叫声。李宗仪没有唤人来伺候,自己推着轮椅穿过这条人工挖凿的湖泊,清冷的月光打在他身上,整个人显得有些孤寂。他醒来已经快有一月,周围亲人仆从环绕,本该慢慢与人熟络起来,融入进这个地方。可事实却是,他对这里始终有所保留,不曾真正信任过这个应该称之为家的地方。
璨如曾说过他,脾气好,性子也好,越来越像个温润儒雅的郎君。
李宗仪听后,也只是好笑的摇摇头。小姑娘会这么认为,许是他平日里看顾着她,加上她身边也没什么旁的人,接触的人少了,看到的自然就浅。
轮椅转的很慢,他也不急,一点一点的往前推。偶尔碰到小石头,膈着轮子,他还弯腰捡起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没有人比李宗仪自己更了解他现在的想法了
淡漠,平和,无悲无喜,才是他如今的状态。府里的一切他都不怎么关心,比如就算是看出了春熙阁里丫鬟婆子拉帮结派,没甚规矩,整日里懒懒散散的,他也没有想管一管的意思。再比如他那远在京城的父亲,继母,意味深长的态度,他都没有想去深入探寻的想法。
手里的石子黑乎乎的,还沾着尘土。
咻的一声,石子被抛进了湖里,打出一阵水花。李宗仪拍了拍手,捻过石子的指头顿时落下一些细细碎碎的尘土,随风飘去了。
坐了一会儿,不远处突然出现一缕光,一个裹得厚厚的丫鬟提着灯走了过来,看见要找的人正坐在湖岸上吹风,屈身行礼道:“郎君,夫人说汤泉水灌好了,让奴婢来问问您要不要现在沐浴更衣”。
许是外头冷,丫鬟声音有些喑哑。他倒是对她有些印象,像是那个叫絮儿的。那孩子身边的丫头,个个也都裹得粽子似的,跟她一样怕冷。
想起那个出了门就撒欢儿的姑娘,他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看来在府里,是把她关的狠了,之前在家里的小心翼翼,到了外面完全就是个爱玩儿的孩子。
说起璨如,大概是他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唯一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他病的那段日子,也是这个姑娘衣不解带的守在他跟前儿,饮食起居,头疼脑热,她虽照顾的手忙脚乱的,却也没出大岔子。从前这孩子看着端庄温顺,完全就是个正常的大家夫人的样子,不过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才发现她根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内里软乎的不成样子,稍微强势点的人她都应付不来,也不喜与人打交道。
罢了,他多看顾着些就是。
絮儿小心的看了他一眼,犹豫着要上前给他推轮椅,见他没拒绝,胆子才稍微大了些。
“郎君,其实是夫人担心您在外头受了风,腿会疼,才让奴婢来寻您的”,絮儿想着,夫人关心郎君,那必得让郎君知道才行,“才不是什么让奴婢来问您何时沐浴的呢”,她又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