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墨是真的很漂亮。”
“……”
“你们只看到了构图和色彩吗?还有没有别的?”
一位学子举起手道:“我还看出这画里的姑娘心情不错,因为她是笑着的!”
梅止衡眼里闪过一抹深意,问那个学子:“你确定吗?”
那学子将手放下,弱弱地问:“难道不是吗?”
梅止衡用教棒隔空指了指那姑娘的手腕和眼睛。
学子们伸长脖子望去,这才发现玄机。
那画里姑娘的手腕上有不明显的红痕,那双眼眸的附近有晶莹的泪水。
她们这才反应过来,那姑娘是在哭!
梅止衡淡淡道:“正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作画的人道行越高,所画出来的东西便越能体现‘骨相’,你们还要再潜心修行啊。”
十六站在屋子外面,听到这话,忽地摇了摇头。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谁知这看似和气的学堂里,暗含了多少杀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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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画骨2
一位老者拿着铁锣一路敲过, 十六听见那声音,便知道学子们要下课了。
他身形一闪,便藏进了学堂旁的花树后面。
梅止衡与学子们道了别, 背起他的木匣,走出学堂,将将要转弯时, 便被一双手扯进了花树丛里。
梅止衡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就望见了十六的脸。
十六将手指放到嘴上, 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睛却往他身后瞟着。
梅止衡望着十六身上的蓝色官服, 听见身后传来的姑娘们的说笑声,当即了然。
十六这是在当差时来找他的。
方才各个学堂里都在上课,路上没有人,十六进来时除了门口的守卫,没惊动什么人,这会儿姑娘们都下课了,他却不好穿着官服行动。
梅止衡拍拍十六的肩膀, 低声道:“跟我来。”
说罢,便与十六擦身而过, 走入花树从里。
十六望了一眼还在往学堂外走的姑娘,不再犹豫,转身跟上梅止衡。
梅止衡带着他穿过花树丛, 走了一条僻静的小路, 从画墨阁的后门出去。
待身后的大门关上,梅止衡才问道:“十六,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十六一面走着, 一面低声道:“琴音阁里发生了命案, 殿下唤你过去画几张画。”
梅止衡有些惊讶地问:“琴音阁出事了?”
这两天他将自己关在屋中潜心钻研画画的事,倘若不是画墨阁阁主亲自相邀,他恐怕会十天半个月不出门,自然也就没关注这京城里的事情。
十六点头,面色凝重。
梅止衡见他这副神情,就知道这次案子又是个棘手的,遂道:“那咱们便快些走吧。”
两人到达琴音阁时,天边的最后一抹光亮也被墨色吞噬。
琴音阁里掌起灯来,星星点点。
今夜没有姑娘的琴声,显得寂静落寞。
梅止衡被十六带着往关押姜月的阁楼走去。
楼里未点灯,姜月窝在一张软榻上睡得迷迷糊糊。
从昨晚到今日,她一直担惊受怕的,方才同官差们说开了,反倒一身轻松,困意自然也上来了。
可难得睡着了,却睡得不安稳。
梦里秦湘芸穿着那身满是污泥的长裙朝她扑来,有鲜血从她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来,她的脸是毫无血色的惨白,嘴唇发黑,指甲尖锐。
姜月在梦里挣扎着,想像之前那样将秦湘芸死死压住,可等秦湘芸扑过来之后,她的身体猛地肿胀成球,带着恶心的粘/液,那双看得见青筋血管的手死死地扼住姜月的喉咙,叫她无法呼吸。
“还命来……还命来……”
姜月害怕至极,死命地挣扎,忽地落入冰冷的莲池里。
她能看见莲池下面的根茎和那黒乌乌的淤泥,池水源源不断地灌进她的鼻腔,五脏六腑都被污水充满,她瞪大双眼,窒息得连话都说不出口。
秦湘芸那张可怖的脸忽地贴上来,嘴角咧到耳边,阴森森地笑着。
“姜月……你该来地狱陪我……”
姜月猛地惊醒,满头大汗地坐起身来,眼前一片黑暗,似是要将她吞没。
寂静无声的阁楼里,只能听见她急促的心跳声。
还好……还好是梦。
姜月拍着胸口,自我安慰道。
可还没等她真正松一口气,不远处便传来一阵阴冷的“吱呀”声。
姜月打了个寒颤,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颤抖着寻声望去,就见不远处有一个虚虚晃晃的黑影。
不知怎的,她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总觉得那黑影与秦湘芸有几分相似。
心跳声更加急促了,姜月甚至感受到了一阵窒息。
她惶恐地往角落里缩去,胆小地唤了声:“谁?!”
那黑影没有回答她,而是站在原地动了动。
姜月隐约能看见,那黑影用手掏了什么东西。
“啪!”十六将火折子点燃,照亮了他们周围的一片地方。
姜月望见他那身蓝色的官服,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她第一次觉得,那忽明忽暗的火光如此亲切,简直是将她从地狱里拉回了人间。
她喘着气,抬起衣袖擦了擦额边流下来的冷汗。
十六方才听见那一声惶恐不安的“谁”时,便猜到自己可能吓到里面的人了,遂掏出火折子点燃。
待走近了,他才看清那姑娘惨白的脸色。
他心中叹息一声,看来是被吓得不轻啊。
梅止衡本就有些怕黑,方才见那阁楼里黑黢黢的,便没敢走进去,在阁楼外站着,等十六进去点灯。
阁楼外有清清冷冷的月光照着,倒也没那么叫他难熬。
不一会儿,阁楼里的灯被点亮了,梅止衡才走了进去。
十六点了灯,这才满怀歉意地同姜月说了句:“抱歉。”
姜月惊魂未定,却也不好意思责怪十六。
她会被吓到,说到底也是因为她做贼心虚。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她是真真体会到了。
姜月将气喘匀,才道:“没……没事,官人们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
十六瞥了一眼她略微凌乱的衣衫,移开目光,轻咳一声,道;“姜姑娘,你还是先整理一下衣服吧。”
姜月先是很懵地看了十六一眼,后知后觉地低头,才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蓦地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把衣服整理好,在软榻上规规矩矩地坐好,低着头不吭声了。
十六听着姜月那边没动静了,这才将目光转回来,道:“姜姑娘,我们需要你重新回忆一下郑兰那日穿着的衣裳 ”
姜月闻言,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她瞬间又想起了方才那个恐怖的梦。
如今她只要一想起郑兰,就会想起秦湘芸。
可她不敢违抗官差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道:“好。”
十六见她答应了,便对刚刚走进阁楼的梅止衡点点头。
梅止衡会意,走到姜月前面的木桌旁,将背着的木匣放下,望了一眼十六。
十六知道梅止衡在作画时不喜有人在旁边看着,便自觉地退了出去,却没将门完全关上,而是嘱咐了在门外值守的两个官差一句,叫他们盯着点阁楼里的动静。
交代完之后,十六便去同江温远复命了。
梅止衡自顾自地将宣纸铺好,又拿出笔墨纸砚,然后拂拂衣袖,在椅子上坐下,提起笔来,才对姜月道:“说说吧,”
姜月低着头,睫毛微微颤抖,她犹豫了好一阵,才开始描述郑兰那日穿着的衣裳。
“郑兰那日穿的是粉色的衣裳,上面有桃花纹。”
“是什么款式的衣裳?”梅止衡问。
“就是寻常贵女们穿的那种样式,对襟长裙。”
梅止衡点头,调出粉色的墨汁,提笔画出了衣裳的大致轮廓,然后将宣纸举起来给姜月看,问道:“可是这样的?”
姜月望了一眼,点点头,道:“是。”
“那桃花纹在何处?领子、袖口,还是其他地方?”梅止衡将宣纸放回桌上,又问。
“在袖口上有几点盛开的桃花,是那种用金线绣成的,从领口到裙摆有一株盛开的桃树,花多枝干少……”姜月道。
她说的话有些模糊,梅止衡没法判断自己画得对不对,只好多画了几个版本,给姜月辨别。
姜月看来看去,最后从中挑出一份最像的。
当梅止衡说“可以了”的时候,姜月猛地松了口气。
天知道她方才回忆得有多痛苦,想着想着郑兰的衣裳,眼前却会跳出秦湘芸那张流着血泪的脸。
她都快疯了。
梅止衡见姜月的脸色着实很差,便也没打扰她休息,将画收好,便背着木匣出了阁楼。
十六刚好也复命完回来了,两人在阁楼外相遇,梅止衡注意到十六怀里还抱着四个卷轴。
“这是什么?”梅止衡问。
十六一面抬起脚垫了垫快要滑下去的卷轴,一面道:“这是四位涉案姑娘的画像。”
今日下午,江温远和沈瑶桉正在莲池旁站着,看着官差们忙碌,便有两个丫鬟抱着这四个卷轴跑来,说这是兰掌事让她们送来的,说不定对他们有用。
两人接过卷轴打开一看,发现那是秦湘芸、郑兰、姚欣和姜月的画像。
在每一位学子入琴音阁学习之时,琴音阁都会专门请画师给她们画像,一来留作档案,二来作为她们在琴音阁学习过的纪念。
兰惜刚刚知道遇害的人是秦湘芸时,悲痛冲破了理智,叫她一时没想起来,还有画像这个东西,后来从温念琴那出来,被风一吹,头脑才清醒过来,遂派人去档案阁将画取了,给两人送去。
这对大理寺来说,倒确实有用处,一来能确认死者的样貌,二来也有助于他们之后审讯郑兰,于是两人便将卷轴收下了。
十六去找江温远时,江温远就将卷轴交给了他。
梅止衡听完十六的解释,点了点头,道:“这样正好,可以为我省去很多麻烦。”
原来江温远的意思,就是想让梅止衡还原案发当天郑兰的着装,以此来画一幅画像。
梅止衡还在想,郑家大小姐的脾气可是全京城都知晓的,若是像今日问姜月一样,去为郑兰画一幅画像,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
这下可好了,只要根据郑兰的画像,将衣裳画上去即可。
“走吧,我去寻一间屋子作画。”梅止衡道。
十六转身引路。
清冷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这个夜晚,注定无法安眠。
第52章 暗棋1
十六离开以后, 江温远便收拾收拾东西,骑马将沈瑶桉送回了候府。
他看着小姑娘进了大门,才调转马头, 策马回王府。
王府里静悄悄的,江温远刚刚行至王府门前,就望见了门外石阶上候着的身影。
江温远下马, 走上石阶,道:“何叔, 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站着, 夜里风凉,小心受寒了。”
何江见着江温远,眼里染上笑意,道:“不碍事,我穿得厚,不觉得冷,殿下之前来信说要回府一趟, 我没什么事,就来外面等着, 还能和守门的年轻人聊聊天。”
“何叔……”江温远有些无奈。
若是他要回来,何江说什么也要来外面等着,有时即使他没有明确说要回来, 何江也会在厅堂里等着, 有时一等就是一夜,这十几年都未曾变过, 早已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了。
可何江如今年纪大了, 这么站着, 江温远挺心疼的。
他握住何江的手,道:“我回来了,咱们进府里去吧。”
“好,好。”何江笑着点头,同江温远一起往府里走。
进了王府,江温远便去了书房。
何江看他忙忙碌碌的,想着他应该又没吃晚饭,便叫膳房做些清淡的小菜,等一会儿给江温远送去。
江温远进了书房,先唤了负责管理侍卫的总领木熙来。
木熙悄无声息地进了书房,对江温远抱拳道:“殿下。”
江温远颔首,道:“叫你来主要是为两件事,第一,以后何叔若还要在外面等着,你便叫当日轮守的门卫给他搬个椅子坐着,莫叫他再站着了。”
江温远说着,思绪忍不住飘远。
从前,因为他是幼子,父皇母后多为宠爱,叫他长在蜜罐里,不知愁苦,父皇母后相继离世后,皇兄登基为帝,他也在一夜之间从无所事事的皇子变成了挑大梁的王爷,从皇宫里搬出来,住进空荡荡的王府里。
最开始他身边仅有何江一个陪了他多年的老仆,偌大的王府里,只有他们两人相依为伴,寂寞又冷清。
他脾性大变,每日都泡在官衙里,努力学习,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弥补之前因顽劣而欠下的学业债务。
他常常太阳未升起时便出门,到了晚上,再披星戴月地回来。
那时江温远觉得,他的人生就如这漫漫长夜一般,没有尽头。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每日踏着月色回府时,门外总有一个身影等候着他。
屋檐上挂着的灯笼被点亮了,柔和的光照在何江身上,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从此以后,他有了一分挂念,归家的路也不再那么难熬。
因为他知道,在路的尽头,有人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