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已经被至亲的人伤得体无完肤,渐渐地就悟出了一个道理,对于那些施暴的人,她越在乎他们,他们就会获得一种满足感,进而变本加厉。
更何况,她已找到了人生中新的归属。
她只想好好学习琴艺,将来好凭技艺给自己换得一处容身之所。
那时候兰惜成了她的专属先生。
她弄不明白的地方都会去向兰惜请教,而兰惜总是很耐心地指导她,还会给她买好吃的东西,给她买新的衣裳。
兰惜教会了她识谱,教会了她弹古琴的指法。
当琴声从指尖潺潺泻出时,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欢喜。
后来,她找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练习琴艺。
那是位于宿舍后面的一片莲池。
莲池旁人烟罕至,却安静,无人打扰,还有凉亭小屋,正适合她静心练习。
就这般勤学苦练了大半年,她的琴艺突飞猛进,显露出过人的天赋。
秦湘芸获得了先生们的称赞和青睐,却也遭到了学子的嫉妒,她也越发被同砚排挤,被孤立在集体之外。
这原本也没什么,因为她早已习惯了孤独。可不知为何,她被郑兰盯上了。
这郑兰是琴音阁里的大小姐,任何人都要对她退让三分,平日里见了她,都恨不得退避三舍。
秦湘芸从来没有想要去招惹这样的人物,以往见了郑兰,都是绕道而行。
可偏偏,郑兰不想放过她。
开始时,郑兰对着她冷嘲热讽,一口咬定是她抢了自己榜首的位置。
秦湘芸不解,这琴艺高低,向来是用实力说话,若郑兰不服,大可以精进自己的琴艺,来和她一决高下,为何要怪罪于她?
她一开始还会同郑兰争辩,后来她明白,郑兰是万事以自己为中心的祖宗,遇事只会挑剔别人的过错,却从不会反省自己。
同这样自负的人,她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于是她尽量避着郑兰,眼不见心为净。
后来她实在忍受不了既被同宿舍的姑娘明里暗里针对,又要被郑兰时不时骚扰,她向兰惜提出来,要独自搬到莲池旁住。
兰惜大概察觉到了不对,提出了让她住到自己这儿来,可秦湘芸拒绝了。
当初兰惜说服阁主让她留在琴音阁,便已经让兰惜遭受了很多非议,她不该再给兰惜添麻烦。
在她的坚持下,阁主终于松了口,叫人修缮了一下莲池旁的小屋,而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搬了进去。
后来的日子明显要好过许多。
因为她远离了人群,便也远离了暴力。
可惜好景不长,阁主公布乐府的推免名额的那一天,噩梦又缠上了秦湘芸。
那日下着大雨,她躲在小屋里练琴,郑兰和姜月忽然闯了进来。
郑兰一到她面前,便掀翻了她的琴。
古琴砸在地上,琴弦断裂。
那是兰惜为她挑选的琴,是她视如珍宝的东西,却被郑兰如此粗暴地砸坏了。
一直以来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秦湘芸终于爆发了。
她很愤怒,为何命运待她如此不公?
她逃离了家里的暴力,来了琴音阁,却又要忍受另一种暴力?!
在忍气吞声多年以后,秦湘芸终于选择了反抗。
她同郑兰撕打起来,将郑兰推出屋门。
可她孤军奋战,根本无法打过郑兰和姜月两个人。
后来,她被郑兰推进了莲池里。
冰冷的池水包围了她,她挣扎着,却还是不停地有水灌进她的鼻腔。
那种窒息的感觉叫她连呼救都做不到。
恍惚间,她望见莲池旁的两个人转身离去。
她们不想救她,她们想让她死。
秦湘芸很绝望。
身上的力气在慢慢流失,她终于扑腾不动了。
在沉入莲池的那一瞬间,她只感受到了冷。
无数的记忆在她的眼前划过,最后停在了一天前坏掉的门锁上。
要是早点把门锁修好就好了,这样,郑兰和姜月就不会闯进来了……
这是秦湘芸在临死前最后的想法。
她终究没能寻到一处安和的地方好好活下去,而是悄无声息地葬身于偏僻的莲池,与许多森森白骨同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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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伊始
姜月和郑兰被押上断头台之时, 姚欣被婢女从阁楼里带出来,去了兰惜住的江林阁。
不久前,宫里来了圣旨, 正式授予兰惜琴音阁阁主一职,并让兰惜等十二位阁主协助大理寺,完善十二阁的相关律法, 是以这些时日兰惜忙得不可开交。
外面下着大雨,姚欣和婢女一人撑着一把伞, 在雨幕中穿过冷清的小路,到了江林阁门外。
她们收了伞, 婢女为姚欣打开小楼的大门,示意她自己进去。
姚欣一踏进小楼,就望见了快要淹没在各种文书里的兰惜。
“兰先生。”姚欣唤道。
兰惜听到声音,从一大摞文书中抬起头,冲姚欣笑了笑,道:“你来了。”
兰惜说罢,便将拦在面前的一大摞文书往旁边挪了挪, 给姚欣腾了个空位。
兰惜抬了抬下颚,对姚欣道:“坐吧。”
姚欣犹豫了一下, 还是依言坐在了文书中间的空位上。
兰惜将身子往后靠了靠,望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姑娘。
姚欣清瘦了许多,可那双眼眸却不似从前那般无神, 反而精神了许多。
对姚欣这个姑娘, 兰惜也是有关注的。
她知道姚欣从前的日子不好过,也曾同姚欣谈过心。
这个小姑娘在家族里不受宠, 娘亲又早逝, 在家中没有依靠, 内心自卑,所以做什么都怯怯懦懦的。
自姚欣来琴音阁后,家中甚至没再给过她一分钱。
小姑娘的吃穿用度都是兰惜想办法补贴的。
兰惜知道小姑娘的性子,所以在沈瑶桉告诉她姚欣勇敢地揭发了郑兰的恶行时,她其实是很惊讶的。
她见过太多像姚欣一样的姑娘了。
她们就像背着重重的壳的蜗牛,保护自己的唯一方法就是缩进壳里。
让一只从来忍气吞声的小蜗牛爬出保护壳,去揭发,去反抗伤害她的人,需要莫大的勇气。
兰惜望着姚欣的目光中,除了欣慰,还有几分赞赏。
“欣儿,今日是姜月和郑兰行刑的日子,你知道吧?”兰惜问。
姚欣点头,道:“我知道。”
她微微偏头,望向窗外的磅礴大雨。
今日,是那两个恶魔的死期。
一直笼罩在她周围的阴影即将消失,这叫她松了口气。
兰惜明白姚欣的如释重负,她叹息一声,道:“那你可知,姚家已被陛下发落,明日便要举家迁徙,流放西南?”
姚晨在郑云党羽中属于十分边缘的人物,除了捞了点油水之外,并没有参与他们这些年的“大计”,所以只是被陛下下令流放。
姚欣转过头来,只是惊讶了一瞬,便又恢复平静。
她只问了一句话:“那……我也要同他们一起被流放吗?”
兰惜摇头,道:“因你为此次案子的侦破提供了重要线索,且你与姚家牵扯不深,于是陛下特别恩准,你可以不随姚家去西南。”
姚欣的脸上却没有喜色。
无论她与姚府是否牵扯过深,即使她再不想承认,她身上流着姚家人的血,她就是罪臣之女。
罪臣之女即使被赦免,也绝不会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势必会有一定的代价。
果不其然,兰惜又道:“虽然你不必去西南受苦,但你须得终身留在琴音阁,非有陛下旨意,不可出京。”
“欣儿,陛下给了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要如何抉择,还是得看你自己。”
话虽如此,但兰惜希望姚欣能留下来。
虽然说姚家是被流放西南,可自京城到西南,路途遥远,多半是条不归路。
“我选择留下来。”姚欣没有犹豫,直接回答。
她望着兰惜,眼里满是感激。
她知道自己得到的所谓的“陛下的恩准”,最大的可能是兰惜为自己求得的。
一个帝王,怎会如此轻易地容许一个罪臣之女免于流放之苦?
而她也清楚,若她不接下这份好意,在去西南的路上,也多半凶多吉少。
与其选一条死路,还不如给自己一次活下去的机会,哪怕终身被困于京城。
因为她还有恩情没有还尽,不想就这么离开。
能留在琴音阁,留在兰惜身边,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归宿了。
“谢谢你,兰先生。”姚欣道。
姚欣的话让兰惜松了口气,她温和地笑着道:“不必谢我,以后你要好好活着。”
只要姚欣好好活着,那她在接圣旨时求公公带给陛下的那些话,便也值得了。
不过姚欣和兰惜并不知道,她们能获得这个恩准,除了公公给陛下带了话以外,还有江温远的功劳。
是江温远写了折子递给江温行,夸赞了姚欣的勇气,又加上公公的话,才让江温行松了口。
但无论如何,这样的结局,已经是最好的了。
兰惜将重要的事同姚欣说完以后,并没有叫姚欣离开,而是让姚欣留下来帮忙。
姚欣依言走到兰惜身边,替兰惜磨墨。
她磨着墨,偶然瞟到了兰惜铺在桌面上的纸的内容。
“琴音阁新规:不得辱骂同砚;不得殴打同砚;不得对同砚恶作剧……如有以上行为者,当严惩,行为恶劣者,可移交大理寺。”
姚欣看完纸上写的东西,忽然鼻子一酸:“兰先生,这是……”
兰惜一面在那张纸上涂涂改改,一面道:“这是琴音阁的新规,我还在起草,等真的定下来,上了規训石,以后啊,便再也不会发生这些悲剧了。”
兰惜说着说着,忽地发现纸上多了几处水渍。
她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姚欣已经泪流满面。
兰惜放下笔,抬起手,怜惜地为姚欣抹去眼泪。
“怎么哭了?不哭,不哭。”兰惜道,“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姚欣一面点头,一面抬手擦去泪水。
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当兰惜终于将新规敲定下来,楼外的大雨也停了。
雨后初霁,从窗子望去,还能看见空中五彩斑斓的光。
兰惜放下笔,将那写着新规的纸折好,塞进信封里封好,又在信封上写了“殿下亲启”四个字,才唤了楼外候着的婢女来,将信送去大理寺。
姚欣见兰惜活动了下筋骨,站起身来,便问:“兰先生,您接下来要做什么?”
兰惜道:“我先给你拿套衣裳换上,一会儿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兰惜带姚欣去了京城郊外的一处山中小林里。
姚欣望见了小林中的墓碑。
墓碑上都是一些陌生的名字,可姚欣猜到了她们的身份。
虽然为避风头,姚欣一直呆在原先关押的阁楼里没出来,但她依旧听说,在莲池底下挖出了遗骨。
这里便是那些遗骨安葬的地方吧。
兰惜在那墓碑前蹲下身,抬手轻轻抚摸过墓碑上的名字。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却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
姚欣沉默地站在兰惜的身后,注视着墓碑,心情沉痛。
忽地有钟声从远处响起,肃穆又空灵。
姚欣寻声望去,才发现在这小树林不远处的山峰上有一座寺庙。
兰惜站起身,同样望向那山间寺庙,轻声道:“大理寺的官人将这些遗骨交给我之后,我一直在寻找一处适合的地方安葬她们。”
“我一直在想,她们应当不愿再被拘束在京城里小小的一隅,于是便将她们安葬在了这里。
“有清风明月作陪,有青翠树木庇荫,还能听得见寺庙里的钟声,应当是挺好的吧。”
远离了尘世的喧嚣,只在这山林中,寻一处幽静,寻一处安眠。
姚欣轻轻拍了拍兰惜的肩膀,两人无言地站着。
风吹过树梢,仿佛有人在低语。
逝者安息,而活着的人该带着思念继续往前走。
——
昏暗的地牢里,郑云被铁链束缚着,吊在石墙上。
他的身上伤痕累累,血红一片,触目惊心。
灰白的头发与暗红的血结在一块,狼狈不堪。
他艰难地咳了几声,吐出嘴里的瘀血。
裴麟拿着滴着血的长鞭,望着依旧不肯开口的人,冷笑一声:“没想到郑大人还挺嘴硬。”
郑云微微抬头,瞥了一眼裴麟,即使已经狼狈成这副模样,他眼里的威严也丝毫不减。
可裴麟却半分都未被郑云吓到。
他是暗翎培养出来的杀手酷吏,这样的眼神,他见得多了。
裴麟扬起长鞭,又狠狠地抽了郑云一下。
“郑大人,你若不想说也没关系,反正你的那群走狗一进这审讯室,还没上刑呢,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一下子便全都交代了。”
郑云扯了扯撕破的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激将法在老夫这儿可不管用。”
裴麟却讥讽地笑着道:“郑大人以为我是在诓你?”
“江南知府陈长远这几年里贪墨黄金白银三千两,一部分用来贿赂你,一部分为你在江南置办房产,他府里的小金库可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的黄金珠宝尽数归于国库,至于那些房产,也被国家收回。”
郑云知道江温行既然敢动他,就必然不会漏掉陈长远这条线,于是并不惊讶。但裴麟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大惊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