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站得不远,听到其中一个女孩子声音不大不小的说:“我听说舒似她爸爸死了以后她妈妈外遇了呢,跟一个男的跑啦,然后就不要她了,太可怜了……”
舒似当时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走远了一些。
恶意中伤永远与年龄无关,那些人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随口闲谈会给一个人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回家之后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小声哭了好久。
吃晚饭时,舒似眼圈红红的。
外婆当时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颤颤巍巍地给她夹了块五花肉,道:“囡囡想要什么东西?一会儿外婆带你去外边小卖部买。”
饭后,外婆牵着她的手去街口小卖部给她买了一个迪斯尼灰姑娘的粉红色笔袋,又牵着她的手回了家。
外婆的手小小的,皱裂粗糙,却很温暖。
一直牵着她,一直。
*
窗沿边的白胶被舒似抠落了,她转身两步把碎屑丢进垃圾桶。
“我知道啦。”舒似轻声回着外婆。
“可以就带回来看看,没什么事就先这样诶,变天了,要去收衣服了。”外婆说。
舒似刚应一声,那头就收线了。
舒似把烟灰缸放回床头柜上,坐在床边点开边绍的微信,边绍的气泡恰好顶上来两条——
[刚刚在午休,我现在准备去上班。]
[你吃饭了吗?]
舒似看着那两条消息,静了很久。
然后没头没尾地发了一句:[为什么是我?]
边绍直接打了一个微信电话过来。
舒似按了接听,举着手机没吭声。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为什么不能是你?”
舒似平躺下去,平静道:“你眼睛是不是瞎了?”
边绍笑了一声:“嗯,你这么说的话,那大概是我瞎了吧。”
“我有哪一点让你喜欢?”舒似疑惑问他,也在问自己。
“嗯——我想想啊。”边绍静了两秒,像是真的在思考,然后道:“不知道,好像仔细想就说不上来了。”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舒似哼笑了一声。
边绍问:“笑什么?”
舒似直接摊开说:“我配不上你。”
“为什么?我觉得你很好啊。”
“我不好。”舒似长叹一口气,“边绍,我不好的。”
她想把那个卑劣肮脏的自己悉数摊给边绍看,可她又没有勇气。
“你怎么就不懂呢?”
说完这句以后,舒似不再说话了。
她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叫边医生,也听见边绍的声音远了点,他在同别人说:稍等一会儿。
“你去忙吧。”舒似说。
“我不忙。”边绍回道。
他静了一会儿,声音微低道:“舒似,不要看低自己。在我看来,你很好,所以你不要自卑。”
“你要做的,就是相信我一次就可以了,”话停两秒,他的语气添了坚定:“其他的事情有我,好吗?”
“……”舒似抓着手机,久久无言。
她爬起来点了根烟。
而边绍似乎知道她的沉默是因为什么,只安静地等待着。
舒似听见他那头又有人叫他,他应了一声。
电话里有碎碎的杂音,边绍似乎走远了些,因为他身周的环境变安静了。
一瞬间,舒似感觉电话那头那个沉静温柔的男人似乎有着透视眼,把她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了解她,就跟外婆一样。
舒似清楚自己的犹豫和退缩来源于她心中根深蒂固的自卑感。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她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肯定而已。
外婆知道她的自卑,但老人家很少言明,她跟自己一样不善言辞。
除此之外,愿意给予她这种肯定的人,一个都没有。
哪怕是戚济南,哪怕是何佳。
她在生活里摸滚寻觅了许久,等得几乎已经死心。
要找一个完全懂得自己的人太难了,她觉得自己等不到了。
可这种安慰式的肯定,边绍在此刻以一种坚定的态度给了她。
他说的无比坦荡而真诚,甚至都不算安慰,却让人不由不信服。
*
一根烟在电话两端的沉默中燃尽了。
舒似勾过烟灰缸把烟拧灭,咽了咽嗓子,斟字酌词道:“那试试吧。”
“……嗯?”边绍像没反应过来。
“没听到就算了。”舒似咬牙切齿地想立马挂电话。
怎么的?这么难为情的话还想让她重新说一遍吗?
边绍低低笑了两声,温声道:“我听到了,就是不太确定,想听你再说一遍。”
舒似听着他的笑声,只觉得耳朵又热又痒。
她把手机拿远了点,哼了一声:“好话不说第二遍。”
边绍笑着嗯了一声,语气轻松道:“那请问,今天晚上舒小姐愿意跟我共进晚餐吗?”
他已经很久不叫她舒小姐了,以至于舒似听完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
舒似盯着天花板,轻轻应了声:“好。”
“嗯,那我下班了给你打电话。”
“好。”
“那我先去忙了。”
“好,你去吧。”
舒似正打算挂电话的时候听到边绍说了一句:“等一等,舒似。”
“怎么了?”舒似问。
边绍静了静,柔声道:“我很高兴。”
舒似哑然失笑,她望着落地窗外湛蓝的天空,放低了声音:“嗯,我也是。”
原来不需要她鼓足勇气徒手摘星,那颗星星会自己落进她的掌心。
*
舒似从下午三点钟就开始磨磨蹭蹭地收拾,她把衣柜里的衣服全都挑出来,一件一件地试过去。
每试一件,她的眉头就皱得更紧——
明明平常随手一挑都挺满意,现在硬是找不到一件符合她心意的衣服。
女人的衣柜里永远少一件衣服。
舒似此刻深有体会,她的衣柜里现在也少了这么一件衣服。
最后她半带嫌弃地挑了一件纯黑流苏边的雪纺无袖衫,搭了一条白色包臀裙。
边绍打来电话的时候,舒似还在倒饬她的那张脸,手里涂着口红,边按下接听免提。
边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我到你家楼下了。”
……这么快?
舒似看了眼时间,五点四十三。
“你几点下班的?”她问。
边绍回道:“五点。”
舒似捏了根棉签蹭了蹭唇边画出去的口红,“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下来。”
边绍笑着说:“没关系,我不着急。”
“那我不下来了?”舒似突然想作弄他。
“你会吗?”他笑着把问题又踢回给了她。
舒似讨了个没趣,撇撇嘴道:“我很快就下来。”
挂断电话后,她对着镜子仔细检查了一下妆容,拢了拢头发拎包下楼了。
*
在没见到边绍之前,舒似是紧张的。
她和边绍确定关系仅仅是在电话里,虽然觉得难为情但见不着面也不致于难以启齿。
但她现在是要去面对一个活生生的边绍了,那种感觉让她觉得有点尴尬。
舒似在居民楼一楼的楼梯间里踌躇了两分钟才出去。
日头渐暮,阳光弱下去很多。
有风,不时一阵而来,倒是没那么热了。
边绍的那辆沃尔沃停在了小区门口对面的路边。
车身驾驶位正对着小区,边绍站在车边,侧着头在看另外一个方向。
舒似站在小区门口,顺他望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有两个小孩蹲在一家沙县小吃门口,埋着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
边绍恰时把目光转回来,看到她时粲然一笑,嘴角和眼睛同时弯出柔和的弧度。
俩人中间那条路上,有两辆电动车滴滴按着喇叭驶过去,紧接着一辆中型蓝色货车也开了过去,短暂两秒挡住了对面。
风无声吹过,舒似闻到了一阵家常菜香味和机油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她吸了吸鼻子,低下头压着鬓发走到对面,她明显能感觉到边绍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自己,虽然温和但又无法令人忽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舒似甚至只敢用余光去偷看边绍。
边绍绕到副驾驶车侧,为她打开车门,一手抵着车门上沿顶。
舒似坐进去,他把车门关上,从车前绕回驾驶位。
“很好看,但是太短了。”这是边绍上车之后的第一句话。
舒似垂眸一看,包臀裙的宽度正好挡到大腿上方的三分之一处,把那些遐想完全包得严严实实。
......哪里短了?这明明已经很保守了好吗?
这大夏天的,难道要她裹成一个粽子?
“哪里短了?”话这么说,舒似还是下意识地把裙边往下扯了扯。
边绍正看着后视镜在倒车,闻言转头看了舒似一眼,目光未往下走,而是定在她的脸上,谦和又认真地说:“裙子太短了。”
说完静了两秒又补充道:“这样对膝盖不好,容易得风湿。”
舒似看着他那一脸的认真和诚恳,有点哭笑不得。
“......那我以后尽量穿裤子。”
“嗯,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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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舒似:“边绍你说实话,不想我穿短裙是因为什么?”
边绍:“对膝盖不好。”
“说实话!”
“……不想让别的男人看见你的腿。”
舒似:呵,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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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圣诞快乐
第41章
正逢晚高峰,沃尔沃被堵停在路上,想挪一下都费劲儿。
边绍在暮光里眯了眼睛去看后视镜的车况。
后面老长一条车龙。
车里的空调打得有些冷了。
副驾前面的风口正对着舒似,源源不断的冷气扑面而来。
舒似本来就穿得少,忍不住无声搓了搓胳膊。
边绍低下头去扶手箱里摸出眼镜盒,把眼镜戴上后,侧过脸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他边说着边伸手拨转了下空调按钮,把舒似面前封口挡片推到上方。
舒似在他那双好看的手上敛了一眼,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
暮色渐深,他的轮廓被模糊了许多,泛着光丝的金边眼镜把他深邃的眉眼衬得雅致温润。
舒似把目光移到前方那辆路虎的车屁股上,道:“我都行。”
“我倒是知道一家法国菜,你吃得惯吗?”边绍看了看表,“不过这个点可能有点难约了。”
舒似一听,猛地摇头:“不吃法国菜。”
那玩意儿优雅是优雅,东西丁点大,吃又吃不饱,她实在是吃不惯。
还不如给她来点稀饭咸菜实际。
“那你想吃什么?”边绍问。
舒似想都不想就把吃饭这个史前难题丢了回去,“我都行啊,看你。”
他笑笑,“那你想想,不着急。”
“……”舒似白了他一眼,扭头看向窗外。
街边都是些家常菜饭馆,鳞次栉比,密密麻麻地挨在一起。
舒似看到其中有一家火锅店,两个店面大,里头人挺多,看上去生意不错。
虽然是大夏天,但是舒似突然有点想吃火锅了。
前面的车流开始动了,边绍缓缓跟上。
舒似扭头问道:“你会吃辣吗?”
“会吃一点点。”边绍往副驾位窗外望了一眼,“你想吃火锅?”
舒似点点头,“很久没吃了。”
边绍没有异议,“那就吃火锅吧。不过我也很少吃火锅,我们就去这家还是去哪里吃?”
“不去这,我知道有一家川渝火锅很正宗,”
“嗯,叫什么名字?”边绍腾出手去点导航。
“我来吧,你开车。”舒似动作自然地地点开行车导航输入地址,“就这里,离得也不远,现在不堵车估计七八分钟就能到了。”
话刚说完,前边又堵上了。
“……”舒似侧头看了看路况,啧了一声,自顾自低头玩手机去了。
虽然那边的边绍也没出声,但这会儿舒似感觉比上车那会儿自在多了。
过了几分钟,她捏了捏发酸的脖子,抬头就撞进了边绍盛着笑意的眼眸里。
他该不会就这么看了她几分钟吧?
舒似抿了抿嘴唇,把手放下,问:“你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么?”
边绍移开目光,嘴角轻轻往上带,“没有啊。”
“那你在看什么?”
边绍跟上车流,从容笑道:“没什么。”
“……”舒似感觉自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地又弹了回来。
她咬咬嘴唇,剜了边绍一眼,扭过头去,拿黑黑的后脑勺对着他。
边绍趁着车速减缓的间隙,又看了她一眼,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无声又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