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佳说完歇了会儿,还是很气,又继续给她上眼药:“你逢场作戏就算了,别他妈整头栽进去,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清楚啊,我都知道啊。”舒似笑了,鼻腔通气时全是烟草凛冽的味道。
她突然很想念边绍身上那股好闻的古龙水味,虽然凉苦,却莫名让她安心。
她看着手指间徐徐燃烧的烟丝,声音变得低不可闻:“晚了。”
这坑她跳得心甘情愿,甚至不想再爬出来。
何佳没听清她后面那句,问:“说啥呢?”
舒似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说你真好看。”
“别给我贫。”何佳一把打开她的手,双指勾着戳在自己眼前抖两下,“我给你说,我盯着你的啊,别他妈傻逼似的。”
“你把人想太坏了,他很好的。”舒似皱眉,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增加话的可信度:“真的。”
“这他妈是我把人想坏了吗?好有什么用啊?又不能结婚。”
舒似咬着烟抻了个懒腰,含糊道:“没准呢?”
“我靠,你不会想过吧?”何佳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何佳简直没语言了,看她跟看猴似的。
“我真害怕。”
“怕什么?”舒似斜她一眼。
“就那首歌啊,我真怕你以后——”何佳顿了顿,转了哭腔,凄凄惨惨地假抹着眼泪唱:“你哭着对我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呜呜呜……”
边唱还边往舒似怀里拱。
舒似嘴角一抽,直接把她的脑袋推出去:“滚蛋。”
第52章
虽然嘴上说走,舒似身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
今儿生意是真的淡,她去前台看了眼,三层包厢预定的加起来还不到八个。
九点半过了以后,小姐房里的姑娘们少了许多。
何佳懒洋洋地趴在沙发上,屁股挪都不挪一下,跟滩儿泥似的。
估摸着今天——完蛋。
舒似看了看时间,拍了下她的屁股,道:“我回了啊。”
何佳还要留她:“等等啊,坐到十点咱一起走,吃夜宵去,我今儿去你家睡。”
“去我家干嘛?”
“不想回家。”
舒似耸耸肩,没再说什么。
十点,整点准时。
小姐房里的姑娘寥寥无几,大家都是耐不住性子等的人,舒似跟她们半斤八两,平常也是早就回家去了。
她起身拍拍屁股,不咸不淡地跟何佳招呼了一句:“我回了,坐不住了。”
何佳一张脸拉得老长:“就走了?”
“不然等你生孩子?”
何佳回:“你等我去包厢里打个招呼就一起撤了,咱们吃点什么?”
“随便。”
*
舒似从六楼下去,在一楼左边侧门等着何佳。
等了十多分钟才看见何佳拎着包鬼鬼祟祟从侧门里安全通道楼梯上走下来,鬼头鬼脑,尤其戴着口罩像做贼一样。
一出门就像屁股被点着了火,拉着舒似就奔到马路边上了辆空客的出租车,对司机说:“去阳记老店的粥铺。”
司机应了声,发动车子。
舒似把车窗降下一半,吹着凉风问她:“你这么早走没事儿吧?”
何佳这种领班,说得好听是营销经理,说得不好听就直接叫做妈咪、妈妈桑。
赚的是多,但辛苦程度比之她们下海女就更甚了。
有时候几个包厢一圈敬酒下来就把人给喝懵了不说,怕包厢出状况,还得守着买单。
低三下四的跟狗一样卑微都没用,还不是客人一个不高兴就投诉。
“管他呢,今儿都是自来客,我让杨荷帮我看着了,再说了我这模样上班,别人说三道四呢。”
大概扯到嘴角伤口,何佳嘶了一声,把口罩拉到下巴边。
舒似说:“那你就休息几天养养。”
“呸,你给我钱啊?”
“喝喝西北风得了。”
“无情。”
舒似白了她一眼,转过头向着车窗外看,数着路边往后飞逝的灯柱。
数到第二十根的时候,听见何佳突然“诶”了一声。
她回头去看何佳:“嗯?”
何佳张张嘴,看了前排司机一眼,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一会儿下车说。”
舒似:“……”
车上还不能说?
都老皮老脸了,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
到了阳记粥铺,俩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何佳看着菜单点了两份小分量的粥,海鲜干贝粥还有红枣桂圆粥。
等了小半会儿,粥上来了,俩人边喝粥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尽是些没营养的对话。
舒似其实不太饿,吃了两小碗就把碗勺搁下了,这粥铺不禁烟,她往烟灰缸里铺了张纸巾再倒了点水,点了根烟抽。
边抽边拿着手机划拉着微信界面,点开边绍的聊天界面,看着先前俩人的对话,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先前的回复都太生硬冷淡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那几句话都是带着情绪的敷衍了。
舒似点了下对话框,抬手想说点什么,却又像被点了穴般,手指滞在屏幕上,顿几秒悻然地又把聊天界面给关了。
过一会儿,又点进去退出来,反复几次。
最后她还是放下了手机,无力地叹了口气,连带着肩膀都垮了下去。
连她都觉得自己好莫名其妙——
自从跟边绍在一起之后,她越来越矫情娇气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乱想些有的没的,一个人的时候更加变本加厉地七想八想。
情绪跟坐过山车一样的不受自己控制。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青春期还没过?还是更年期早更了?
“没有人需要为你的情绪买单。”
舒似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真的到了自己身上——
道理算个屁。
她烦闷地把烟头往烟灰缸里搓摁两下,又点了一根。
何佳看了她一眼,张张嘴想说什么,瞥了下放在一旁黑漆漆的手机屏幕,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低下头慢吞吞地喝粥。时不时还碰到嘴角的伤,疼得拧眉龇牙。
快十二点的时候,舒似瞅着何佳也吃饱了,起身去买了单,俩人走到大门口打车。
没等半分钟,何佳手机就响了,她掏出来看了一眼,直接给挂了。
第二回 打过来的时候,她没挂电话,就是抓着手机,眉头轻轻皱起看着屏幕。
舒似瞥过去,看到来电人——老公。
她松了松脖子,慢悠悠地说:“接吧,别搞得自己那么难受。”
何佳抬头看了看她,走到一边讲电话,没两分钟走回来,跟她说:“今儿我不去你家了啊,他搁我家撒泼呢。”
何佳心里不舒坦,又补一句:“妈的,把他能的,喝了点马尿就跟螃蟹似的横来横去了。”
话虽然说得糙,可语气却不怒,听上去有点哀怨。
舒似的目光在她脸上的黑色口罩上停留了两秒,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抬头看了看雾蓝色的夜空,敷衍地朝她摆了摆手。
感情这种东西啊,真的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嫌不够痛苦还把绳子绕两圈缠紧了,瞪眼伸腿的,人挂在上面晃荡。
明知道不该继续,还是忍不住要动情。
她是这样,何佳也是这样。
人都是这样。
*
回家之后舒似睡得挺早,因为没喝酒的关系,一夜无梦。
隔天她醒来的时候正当中午。
她半眯着眼睛隐约能从窗帘的窄缝中窥见大亮的日头。
外头应该是个晴天。
舒似懒洋洋地在床上滚了一遭,摸过床头柜的手机,锁屏上两条微信通知。
点进去是边绍早上发来的两条——
[早安。]
[今天天气很好,似似。]
舒似看着那个句子最后的叠词,突然就笑了。
这个词儿她平常也就是从他嘴里听过而已,突然变成汉字出现在她眼前,乍一看,真还挺怪异的。
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出昨天她行间字里的情绪。
合着是耐心等着她睡一觉再消气呢。
鬼精鬼精的。
舒似兀自呵笑一声,揉着眼坐起身子,靠着床头回复他:[早上好啊,边医生。]
发完这条消息,她放下手机在床上大开大合地抻了个懒腰,翻身下床去洗漱。
等她收拾完回到床边一捞手机查看微信,边绍回复了她:[边医生?(发怒)(发怒)(发怒)]
舒似抿着嘴唇又开始笑,回他:[有什么问题?]
他很快回过来一条:[很生分(发怒)(发怒)(发怒)]
[那不然叫你什么?边边?绍绍?阿边?阿绍?]舒似调戏他。
发完这句,她乐滋滋地人往床上一倒,刚开始想象那头的边绍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边绍直接就打了个微信电话过来。
舒似盯着通话界面,突然就怂了。
让她文字调戏调戏这个仙人还可以,但是一旦听到他声音,见着他的人,她立马就得露怯。
于是,舒似迟疑了好几秒,清了清嗓子才把电话接起来,不吭声,只是在听。
“我喜欢阿绍这个。”他声音带笑地说。
舒似的脸颊有点发热,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十根脚趾微微蜷了一下。
半晌,她嘴硬道:“你害不害臊啊?还阿绍。”
边绍认真道:“不会啊。”
“……”舒似觉得自己的脚趾更蜷了。
“我嫂子喊我哥的时候,叫他阿原。”边绍低低笑了一声,“嗯——如果你这么叫我,我也会觉得很开心。”
舒似狐疑道:“真的?”
她怎么总觉得这是边绍临时编出来诓她的?
“真的。”边绍大概恐她不信,又补了一句:“下次我带你见见,你就知道了。”
下次我带你见见,你就知道了。
见家里人啊……
边绍他哥,边原,舒似是见过一次的。
可那次是苏游请的饭局,她坐在苏游旁边低眉顺眼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现在她跟边绍在一起,边原会怎么想她?
更何况还有边绍的父母呢……?
舒似没吭声,这话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又或者说是——不敢接。
就好像打仗一样,她事先就预知了这是一场十有八九都打不赢的败仗,所以临阵之前,总是忍不住想丢盔弃甲掉头就跑。
她就是不敢,她就是想逃。
而电话那头的边绍也很安静,他似乎在等她说点什么。
舒似看着天花板,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着啊了一声,道:“这样啊。”
她只回应他的前半句。
边绍静了大概一两秒钟,语气依旧温暖:“今天天气很好,我去找你好吗?”
舒似问:“今天周五,你不上班吗?”
“嗯,临时和同事调了班。”
“有什么事吗?你调班做什么?”
边绍长长嗯了一声,“是有事儿啊。”
“什么事儿?”
“嗯——”电话那头的人又拉长了音,顿了一下,声音颇轻道:“见你。”
舒似:“嗯……嗯?”
大概是被她的反应逗到,边绍低低地哼出两声笑来,又说道:“嗯,想见你。”
“其实昨天,我睡得不太好。”他的声音温沉,“我感觉你跟我聊天的时候情绪不对,于是我想了很久……”
紧接着他说话的声音里带了点无奈的懊恼,“可是我想了半宿,好像想明白了,又好像一点都没弄懂。”
说到这里,边绍没继续往下说了。
舒似启唇,想说些什么,可她又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她只觉得边绍的这几句话就像一汪暖流把她的心脏无声地包裹住。
那样温柔地托着她,让她惊觉到自己这般泥泞黯淡的人,对于别人来说,原来也可以是这般鲜活的存在。
他原来,这么在乎她啊。
这个认知又让她觉得心尖微微地发涩。
舒似突然觉得喉头有点哽,眼眶有些热。
她把手机放在耳畔,侧过身去缓缓地躬腰,把自己缩成一团,轻声对着电话说道:“你是傻瓜吗?”
那头静了片刻。
“我只是……”边绍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更沉了,“怕我做得不够好。”
舒似只觉得心头突然拉了一个口子,里头那些压抑的情感被暖流融化之后,急迫汹涌地喷发出来,游走到她的全身。
她的双眼逐渐被水意模糊,脑袋里也跟进水似的遭了殃。
脑袋里就残留着一个念头,像一叶单薄的扁舟,在水流之间飘来荡去——
她想见他。
现在,立刻,马上。
她的意识漂浮在空中,听见自己轻声地说:“边绍,你来我家吧。”
*
等待,实在算不上一件美妙的事情。
至少舒似是这么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