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十三槐
时间:2022-08-15 07:01:49

  老太太的饭量不大,小小一碗吃完,她收拾好自己的碗筷打算下桌。
  舒似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叫住她:“阿嬷。”
  老太太回头,浑浊苍老的眼睛望向她。
  舒似与她对视了片刻,竟生出几分踌躇来。
  过了会儿,她说:“……我和我那个男朋友分手啦。”
  老太太没说话,也没动。
  舒似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没听清自己的话,她眨了眨眼,眸子弯弯地朝外婆笑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自然:“是我踹了他啦,不是什么好鸟。”
  外婆还是沉默,过了一会儿,她缓慢地走到灶台边,把碗筷放到水槽里,接了点水浸碗。
  细小的流水声里,老太太的声音平静又温和。
  “你觉得不好就不好,你自己过得好就行了。”
  “聪明一点,女孩子家的,不需要赚很多钱的。”
  舒似闻言,突然鼻酸,心像被一只大手抓着揉了几下,涩涩发疼。
  她和戚济南在一起了,外婆跟她说:“你觉得好就行。”
  她下海了,外婆也只是一句:“你好好的就行。”
  现在她和戚济南分手了,外婆也还是一句:“你觉得不好就不好,你自己过得好就行了。”
  她什么都没问,但舒似觉得她大概什么都知道。
  人生阅历比她长上那么多的长辈,又带大了她,她的每个动作和每个表情,还有谁会比外婆更了解。
  她的阿嬷都知道她的苦,但她什么都没说。
  舒似喉头滚了滚,埋头往嘴里扒了一口饭。
  含糊之间回了一句:“我知道啦……以后遇到了好的,带回来给你看。”
  *
  回去的动车上,舒似坐在靠窗的位置,把手机调成静音状态,阖眼假寐。
  期间有一个年龄相仿的青年来搭讪,她冷漠地拒绝对方。
  前脚才离开那个心安之地,她就立马把带刺的盔甲给穿上了,这已经变成了她习惯性的本能。
  一个多小时之后,舒似下了动车,打开手机,发现锁屏上两条未接来电的通知。
  来电人署名是舒丽彬,她的姑姑。
  舒似站在动车车厢门口,低着头没动,人流一波又一波从她身边穿过去。
  身后的车厢门缓缓关上,动车缓缓加速离去。
  直到站台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微笑亲切地问她需不需要帮助时。
  她才恍过神来,匆匆离去。
  回到家之后,舒似坐在沙发上打算给舒丽彬回个电话。
  何佳好巧不巧地打电话来喊她饭局,她那边很吵,也说不清话。
  舒似大概听了几句,无非就是来吃饭,给你介绍几个客人这样的话。
  舒似看了眼时间,才四点不到,就应下了。
  洗去一身的风尘之后,舒似倒饬了下形象去赴约,完全就把回电话这档子事儿抛在了脑后。
  *
  饭局定的地方不是上回那家,而是“朗悦”自营的饭店,在八楼。
  舒似打车过去,路上没堵车,到“朗悦”楼下的时候差不多六点左右。
  她站在酒店大门口,望着人来车往的街景,给何佳打电话。
  “我到了。”舒似说。
  何佳回道:“上来啊,八楼3333,哎呀,算了,我出来接你。”
  舒似坐电梯上楼,电梯门开——
  何佳穿着身大红色的雪纺长裙倚在前台,镂空皎背对着电梯口,大波浪卷发披散在肩后,肤白诱人。
  何佳正在跟前台小姑娘唠嗑,舒似走过去,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
  何佳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舒她两眼,本来脸上绽放的笑容被苦大仇深替代。
  “你这穿的是啥啊?”
  舒似低头也审视了自己一遍——
  黑色露腰的短袖,水蓝牛仔短裤,脚上是她去酒店时凑合买的那双白色的运动鞋。
  “我觉得挺好的啊。”舒似散漫地回道。
  她不上班都快半个月了,懒散成了习惯,她手里也还有二十多万的存款,虽然不多,但足够过活。
  所以她对于何佳介绍的客人其实兴趣不大。
  但何佳好心给她介绍客人,她也不好驳了人面子,连脸上的妆都是看在何佳的面子上才撸的。
  “哎,你烦死了都,我不是叫你好好打扮一下嘛?那几个老板眼睛长在头顶的。”何佳恨铁不成钢,拧了一下她的胳膊。
  舒似来不及躲,“哎啊”了一声,捂住胳膊,“大姐,疼啊。”
  何佳刚好拧到了她胳膊上的针口位置。
  “算了算了,就这么着吧,好在一张脸还能看。”
  何佳恨恨地抓着她的胳膊,往包厢去。
  舒似权当她这话是在夸自己了,懒洋洋地回了一句:“我不能喝酒。”
  何佳翻了个白眼,“知道了,祖宗。”
  到了3333包厢门口,何佳把舒似脸颊旁边的头发别到耳后,小声对她交代道:“阿涵也在里面呢,一会儿进去你看坐在主位那个穿蓝衬衫的,他叫陈总,做房地产开发的,今天他作东,一会儿你陪着他,他人挺大方的,要看上你了,小费少不了你的。”
  舒似皱了下眉,“我不说了我不上班吗?”
  “又不用你喝酒,小费又高,不舒服吗?”
  “……”
  何佳探出手拍了拍舒似的屁股,“祖宗,他们消费挺高的,能不能给姐今晚拉个包厢冲冲业绩就靠你了啊。”
  舒似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还真看得起我。”
  “哎呀放心吧,真不喝酒。”何佳搡着她,打开了包厢门。
  舒似哼笑一声,没接话茬。
  她把头转了回来,脸上散漫之意褪去,换作一张妩媚风情的脸。
  唯恐笑得不够明艳,舒似把嘴角往上又抬了抬。
 
 
第8章 
  舒似这些年在夜场里摸爬滚打,对讨客人欢心这种事情早就融会贯通,说不上出神入化,也好歹信手拈来。
  包厢里七八个男人,几个外带姑娘,剩下几个都是何佳组里的小姐,其中就阿涵跟她有点交情,其余几个舒似不熟,不过上班时抬头不见低头见,好歹能认个眼熟。
  何佳今天给她介绍的这个陈总对她倒是挺中意,老大哥快奔五了,还没喝多,手上倒是挺规矩。
  再加上何佳又给她下了拉包厢的任务,舒似也上了心,全程费心劳力地讨哄着老大哥。
  一顿饭下来,把陈总哄得眉开眼笑,满面红光地搂着舒似的肩头,大手一挥,让何佳定个包厢,要去六楼喝第二场。
  何佳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打电话给前台订包的时候朝舒似抛了个眼神:有你的啊。
  舒似朝她笑笑,随即敛下眼皮,不着痕迹地看着自己肩上的那只糙手。
  她的睫毛微微扇动,盖过了眼底的厌恶。
  “哪儿不舒服?”陈总问她。
  舒似抬起头来,揽着陈总的腰,依人乖顺地贴在他的肩上,闻到男人身上混合的汗味和酒气,胃里直犯恶心。
  可哪怕再厌恶抵触,她的眉头却皱也没皱,红唇勾着,笑得一脉风情。
  “没事儿,有点脚软。”
  “那哥扶着你呗。”陈总搂着她肩头的掌心下滑了一下,到了她的胳膊上捏着。
  舒似感觉胳膊上湿漉漉的,全是他手上的汗。
  她脸上依旧明媚,垂在另一边的手,指尖却悄悄地掐进手心。
  所以说有钱真好啊。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娇花随便折。
  *
  第二场结束之后,将近凌晨一点。
  一群男人喝得五迷三道,舒似喊来何佳买单,把人送到楼底下。
  何佳找来了个代驾,把陈总的车钥匙丢给他去开车。
  陈总喝得走路晃晃悠悠,整个身体重量都往舒似身上压,身上的酒臭清晰可闻。
  舒似憋着一口气,忍着恶心把人架到车上。
  陈总拉着她的手,又是一阵好摸好捏,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小舒啊,很好……哥今天高兴,可以!哥下回还来找你!”
  舒似任他摸手,抛了个媚眼给他:“好的哦,陈总别忘记我啦。”
  “回头……嗯,微信约你出来吃饭……”
  舒似弯着腰把手抽回来,赔笑应付道:“好呢好呢,快回家吧,好好休息。”
  何佳在一旁笑得花枝招展。
  “哎呀,陈哥放心吧,我把她给你藏起来,谁也不让碰,行吧?”
  男人打了个酒嗝,“对对……藏起来!”
  舒似目送代驾开着车绝尘而去。
  直到车身在她眼里变成了霓虹街灯下的一小点,她嘴角的笑才慢慢淡了下去,直至面无表情。
  她垂眸,看着自己方才被搓来捏去的那只手掌,眼色沉沉。
  “累死了。”何佳说。
  舒似瞥了她一眼,何佳的脸因为喝了酒的关系,红扑扑的。
  逢酒必上脸,跟自己喝酒时的模样差不多。
  何佳抻了个懒腰,脸上热情逝去,转成讥讽。
  “你说这些男人,都一把年纪了还不赶紧学着养生续命,玩到一两点是想早死吗?”
  舒似抬手往何佳身上蹭了两下,哂笑道:“过河拆桥,说得就是你这种人吧?”
  “我咋了?”何佳拿眼刀子剜她。
  “别个怎么说今晚也开了两瓶酒,消费也两万以上了吧?人才刚走呢,你这属实挺过分。”
  “难不成你想他造到三四点,然后请你吃个早餐?”
  何佳翻了白眼,怼完她又奇怪道:“你干嘛啊?手在我身上蹭来蹭去。”
  舒似语气淡淡:“刚刚被摸得脏死了。”
  “滚滚滚,拿开。”何佳一把拍开她的手,问:“你呢?回家?”
  “嗯,你要走?”
  “我早着呢,楼上还俩包厢,年轻人,估计走得晚。”
  何佳心烦地拧了拧眉心。
  舒似把目光投向街道,有几辆“空车”标志的出租车缓缓地从夜色中往这边驶来。
  “少喝点,你今晚喝不少了。”
  “知道,那我上去了,你回家注意点。”何佳转身又停住,“哦,对了,今晚他们是刷卡来着,一会儿前台结算好了我再微信把小费给你发过去。”
  舒似轻轻扯了下嘴角,回道:“行。”
  她看着何佳蹬蹬踩着高跟鞋进了旋转门,这才回过头,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
  舒似回家之后直接钻进了卫生间,搓搓洗洗来回三遍,等皮肤都被搓红了,她的心情才稍微舒坦一些。
  应付男人消耗的精力巨大,她一早就困了,但硬是撑了半个多小时把皮肤给护理了一通才爬上床睡觉。
  一觉醒来,直接就是中午。
  舒似手脚发软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吁出一口浊气。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了震。
  舒似长手一捞,点开看,昨天刚加的陈总给她发来一条微信:[小舒,起了么?]
  舒似静了两秒,不想回复,直接就退出聊天界面。
  舒似其实不喜欢应付客人,她最开始下海的时候,几乎都不主动留客人的联系方式,就眼巴巴等着客人买单发钱。
  后来微信流行起来,她也不会主动加客人的微信,等到买单的时候就硬邦邦地摁出个收款二维码来给人家扫。
  就算当时加上了,回头客人一走,删得麻溜儿快。
  何佳对她这种行为有一句原话:铁打的舒似,流水一样的客人。
  何佳不止一次地跟舒似叨叨过这个问题,让她学会维护客人,自己去抓住客人,不要让客人成为一次性的散客。
  舒似听了,点头说好,转头又把客人的微信给删了。
  有回一个客人直接找到何佳头上,把何佳骂得个狗血喷头。
  何佳转头咬牙切齿地来找舒似。
  那次何佳是真的火了,说的话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我给你说,舒似,人客人留你微信是对你有意思,你要再这么一留客人微信就删,那你就别做了,我手里的客人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些人,哪怕我再有本事点,客人多的不得了,也不够你这么造作知道么?”
  话虽难听,但也在理。
  从那之后,舒似再没有删过客人的微信,只会隔段时间清一清微信里素质比较低下的,还有聊着聊着就没有下文的客人。
  何佳在凌晨四点给她发了条三千块钱的转账,别的都没说。
  舒似麻溜把那三千块收了,心情颇好地给何佳回了一条:[谢谢老板。]
  何佳没有回复,现在这个点,想来是还在睡觉。
  舒似玩了会儿手机,在床上趴了一会儿,又重新点开微信,给陈总回了一句:[早醒啦,在帮我妈包饺子。]
  老油条一样的,谎话连篇,张嘴就来。
  *
  舒似跟陈总瞎聊了几句。
  老大哥满嘴跑火车,上一句还是:[我不是个随便的人,我很喜欢你。]
  下一句就直奔主题去了:[我现在在酒店,要过来聊聊天吗?]
  舒似看得腻味,兴致缺缺地找了个藉口结束聊天,刷了几分钟的朋友圈,看得她眼皮直打架。
  再一看时间,还不到一点钟,这会儿去医院打针又得一阵好等。
  舒似打了个哈欠,两眼一闭,手机丢一边,打算小眯一会儿。
  哪知回笼觉一睡直接就到三点开外了。
  舒似睡得迷迷糊糊,抖了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整个人都懵懵的。
  她坐起来醒了会儿神,起床洗漱,简单化了个淡妆才出门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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