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春芳——云碑赋
时间:2022-08-16 06:22:15

  可惜,徐获那心思也没在这头。他眼睛盯上了路边的糖画,宁诚空见状开口:“将军喜欢?咱们这儿的小黄门。都是在宫外头学的技艺,顶好着。快,给徐将军展示展示。”
  这种玩意儿徐获怎么可能喜欢,他呀,是又想起张邯茵来了。他没接腔,默许了。
  那做糖画的小黄门,动作麻利,三两下一只兔子状的糖画就呈到了徐获面前。徐获接过兔子糖画,想着带回去送给他想送的人,但又难开口。
  宁诚空机敏,赶忙叫了人:“来,将糖画给徐将军包好。”
  待宫人接过徐获手中糖画,他又转头看向徐获,“徐将军,咱们接着走。这东西我叫人先替您收着。”
  徐获点头道了声:“多谢。”
  走走停停,郑媛媛与吕弗江根本顾不上徐获。
  这次兴盛坊的大集,摆明了就是借着徐获得女的由头,给这二人享乐用的。自从太常卿封清樽,接连递几个参郑妃的折子,吕弗江便收敛了不少,今日这样的机会,他定要玩个畅快。
  宁诚空中途被郑媛媛叫走,余下徐获漫无目的的闲逛,他不喜欢热闹,只觉得这场面甚是聒噪。
  想起那时跟张邯茵逛临安夜集,还是人生头一遭。在望向身边结伴而行的人,徐获竟会希望若是有她在多好。
  忽的,高台之上,锣鼓声响。引得众人注目,纷纷向台下聚拢而去。
  吕弗江牵着郑媛媛走来,众妃嫔御旁开两道,只少数眼中生羡,大多眼中都是愤懑不已。宫妃难做,碰上吕弗江这样的帝王,还真不知这寂寞的人生,何时才能熬出个头?
  “今日杂耍戏法《活色生香》,麻烦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扮演杂耍艺人的小黄门,有模有样高声道,只是音调拉的太长,破了音。惹得众人是连连发笑。
  小黄门尴尬的笑了笑,转头示意后台的人准备开始。
  只见一幅巨型美人图从天上垂落,下半画轴折在地上。小黄门朝众人展示,前前后后都无异样。
  正当大家一头雾水,想着他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时候。
  小黄门接过台后人递来的火把,口中振振有词念道:“活色生香,神仙来,神仙来——”
  话音落,小黄门用火把了引燃画轴,火舌向上奔去,画中美人一点点被火焰烧灼、吞噬。可众人看去,那火焰中,竟渐渐露出了一位真正的美人来。
  火还在烧。胡弦声却响起,细细去听,那美人是在唱《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
  众人惊叹,只听台下七嘴八舌起来:“这...这不是?沈良人!”,“呦,还真是她。”,“啧啧,青山馆的人就会风骚卖弄。”
  郑媛媛不爽,回眸怒目而视,众人惶恐,见状不敢再言。
  卷轴燃却,四散而去的灰烬,飞抚上吕弗江的脸颊,他眼神惊惶,周遭却无人察觉他的不安。
  吕弗江脑海中,母亲夏太后狰狞的脸,从火焰中袭来,旧时的恐惧蔓延到了今天。他忽然松开了郑媛媛的手,转身毅然离去。
  “弗江——”郑媛媛不明所以,她的声声呼唤,也没能换回吕弗江的一个回眸。这还是第一次,他对她没有了回应。
  郑媛媛觉得不对,提起冗长的裙想要去追。
  曲调就此而止,台上的沈良人无措顾盼。郑媛媛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首盯着沈良人道:“把她给我抓了!!!”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沈良人惊慌万分,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叩拜,那额头都磕红了,也不见郑媛媛收回成命。
  郑媛媛漠然转身离开,身后一群宫人浩浩汤汤。远处徐获同样没搞清状况,只听郑媛媛路过时,朝他说了句:“跟我去德曜殿。”
  “是。”徐获顾不得多问,随着郑媛媛往德曜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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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出自明代汤显祖的《牡丹亭·游园·皂罗袍》
 
 
第47章 道破
  德曜殿的大门紧闭着,曲襄与御前一众宫人在殿外徘徊。
  郑媛媛急匆匆地走来,曲襄见状赶忙上前:“娘娘,陛下一个人在里面。也不准奴们进去,您看这如何是好?”
  “本宫去自己进去瞧瞧,你们都在这儿候着。”曲襄应下,他知道现在敢不得令闯殿的,也只有郑妃了。
  曲襄使了眼色,御前的宫娥为郑媛媛推了门。
  眼见德曜殿的门,开了又合。曲襄叹了口气,跟了吕弗江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遭见温润如玉的陛下,是今天这个样子。
  转身看见徐获,曲襄朝身边的宫娥说道:“去给徐将军搬把椅子。”
  可这个状况,徐获又怎么可能坐得下,他回绝道:“多谢曲内侍,不必。”
  搬椅的宫娥,看见曲襄挥了挥手,便又归了位。
  殿外不再有人多言,只剩下那沈良人在哭天喊地。曲襄觉得聒噪,大声斥责起她:“沈良人,我要是你,还想活命的话。就不该这时候扰了陛下清净。”
  他的话起了作用,沈氏抽泣的声响渐渐弱了下去。
  眼下,殿外的人只等着殿内如何了。
  那边郑媛媛一进去,瞧见殿中摆设碎了一地,叫她心下一惊。不禁想起了,自己跟徐褚的十年。她那屋子里的摆设,从没一刻是完整的。
  于是,她站在殿门前头,愣了很久。再缓过神往殿内走,郑媛媛唤了声:“弗江。”
  可殿内却无人应答,循着狼藉去。
  郑媛媛掀起几重墨字帷幔,灯影幢幢间,她望见吕弗江孤坐在地上,周遭散落着一张张残破不堪的画卷。
  “弗江。”郑媛媛再次呼唤,吕弗江却仍是不应。郑媛媛只得走到他的身边,俯身蹲下。
  郑媛媛下意识看向地上的画,她发现竟都是些美人图,却无一完整,每一张都有被火灼烧过的陈旧痕迹。
  好不容易拾起一张带脸的来,那画中之人叫郑媛媛惊诧:“这画中的人...是我?”可这并不是现在的她,画中所画的是十五岁的她。
  “可陛下为何要烧了它?”郑媛媛莫名有些难过,她需要吕弗江的一个解答。
  “不是朕...”吕弗江的头自始至终都不曾抬起过,“是母后她——”
  夏皇后?不,是夏太后。
  郑媛媛很久没想起过,这个一生要强的女人了,起初她是敬佩她的。可在夏氏因看不起她们姐妹俩的穷苦出身,而欺压自己和姐姐郑昭华后,郑媛媛就恨上了夏太后。
  郑媛媛没说话,她发觉吕弗江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想要安慰安慰他。
  她知道吕弗江作为夏太后唯一的儿子,从小到大承受了多少。有那样一位强势凶悍的母亲,也不怪吕弗江变成,现在这样一个无能的君王。
  “对不起...”郑媛媛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吕弗江就先抬了头。
  郑媛媛不明白吕弗江的这句抱歉是出自何处,“陛下这是何意?”
  吕弗江对上郑媛媛的双目,他眼中平康十九年的夏,热烈滚烫。可也就是在那年盛夏,他与郑媛媛分别了。懵懂的情爱,生了根,却没能发芽。
  他哽咽着开口:“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告诉过你...其实,你去南达和亲,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你,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母后会那么做。”
  吕弗江说出了郁结在心中多年的结,可再看对面的郑媛媛震惊不已。
  “你说什么?”郑媛媛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那个将自己推进深渊的人,会是他。
  “我自第一眼看见你,就生了欢喜。只是,我不敢,我不敢喜欢你。我知道因为郑昭华的关系,母后她一定会伤害你。我便只能在东宫偷偷画你,可我不曾想过,东宫到处都是母后的人。有人告了密!那日,母后气势汹汹的来,我怕极了。就将这些画卷全部藏在了被子里...可惜,还是被母后找到了...”
  吕弗江拿手轻轻描摹起画中人的模样。一滴清泪落下,晕染开来。他情绪激动表述着,妄图把那段过往,重新翻开。
  郑媛媛说不出话来,吕弗江的手从画上,挪到了她的脸上。
  他又开口道:“母后不顾我,我哀求她,她却还是把画中的你都给烧了。那把火,就像今日,你我看到一样。我到现在都记得,母后那张在火焰里狰狞的脸,我恨她!我不会让她伤害你,我要保护你。”
  “保护我?就是将我变成假的明辉郡主,然后跟着那几个宗室女,一起送去和亲?”郑媛媛拨开了吕弗江放在她脸上的手。
  南达那段晦暗的岁月,足够让郑媛媛痛苦一生。
  迢迢远嫁的宗室女,跟战功赫赫的异姓王,本是一段在外人看来完满的姻缘,却是十年敌对。无休无止的羞辱谩骂,徐褚在一点点折磨消耗着她。
  郑媛媛从没有奢望,她千方百计的逃离,也只是想回家。
  吕弗江紧紧握住郑媛媛的手,他想祈求原谅,却又摇摇头说道:“这些都是母后的安排,她本意是杀了你。我无力阻止,就只能以死要挟,却才换来这么个结果。姐姐,请别恨我,好吗?”
  郑媛媛挣脱不开被吕弗江紧握的那只手,她的情绪有些激动,通红的双眼全是愤怒和失望:“我本不该过这样的人生!就因为我去了南达,阿姐她死了!你知道她是怎么去的吗?因为忧思过度,你们什么都有,阿姐却只有我——”
  看着眼前的吕弗江,她将欲夺眶而出的泪,憋了回去。郑媛媛不会哭,她发过誓,要把所有眼泪与不甘留在南达。她要自己自由自在的活。
  殿中寂静,遥遥对望。
  他二人像是隔出了两岸,相视的目光被怨念填满。却仍有着割舍不下的情意。
  事已至此,故人皆已远走。活着的人该怎么办呢?是转身毅然离去,还是就此原谅...郑媛媛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勇气。
  许久,她终于决心挣脱开他的手,吕弗江开始害怕,他拼了命想要拉住她,却换来郑媛媛一句:“放手。”吕弗江犹豫,可还是听话的放了手。
  郑媛媛直立起身,假装平静。
  凝望着德曜殿中的一切,她叹了口气。再俯身,将一张张残破的画卷收入怀中后,一句话没说朝庭后走去。
  站在廊下,郑媛媛用力将画抛去,画卷坠地的声音很轻很轻。她转身回了殿内,随意在灯架上取下一支,缓缓又来到了那堆画前。
  吕弗江在殿内望着郑媛媛的背影,试探着叫了声:“姐姐。”
  二十多年了,郑媛媛觉得这一声姐姐,从一开始就错了。可命运捉弄,还有必要回头吗?烛蜡燃烧,蜡泪滴落在她的手背,竟都不觉得烫。
  “你欠我的。这下半辈子,可要一一偿还。”手中烛火落下,郑媛媛要将这本该在平康十八年烧完的画,统统烧掉,“弗江,我要做皇后——”
  夏太后,死了。郑昭华,也死了。可郑媛媛还活着,她不会轻易放弃如今得到的一切。
  权势在握,盛宠不衰,就是对夏氏最好的报复。
  身后吕弗江看着燃烧的画卷,止不住的发抖,旧时的伤疤被一遍遍剥离。夏氏终究伤害的不只是郑媛媛,还有自己疼爱的儿子。
  画燃尽了。
  郑媛媛回身走去,俯身将吕弗江拥入怀中,她的手一遍遍抚摸着吕弗江的背。她是爱他的,纵使到了这般,她还是不忍责怪。
  “姐姐,我把一切都给你。你不要离开我...”吕弗江此刻怯懦的像个孩提,毫无君王相。
  “陛下累了,臣妾扶你去休息。”郑媛媛逃避了,不想回答。
  她拉起吕弗江,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扶着吕弗江在榻上躺下,郑媛媛为他盖上被子。不知是不是真的困倦疲乏,他竟枕着郑媛媛的手背,沉沉睡去。
  郑媛媛见他睡去,轻轻将手抽了出去。
  站在床边,看着吕弗江睡着的模样,郑媛媛难以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
  她转了身,踩过满地狼藉,走出后殿。郑媛媛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姐姐。”可她并没有一刻的停留,毅然推开了德曜殿的门。
  殿外,静候多时的人们,纷纷抬了眼。
  “娘娘。”曲襄迎着走去,郑媛媛开了口:“陛下,累了,歇息了。你带人将殿内收拾收拾,动作轻些。没别的事,就不要让人打扰了。”
  “是。”曲襄应下,领着御前侍奉的人,退进了大殿。
  徐获站在暗处,观察着郑媛媛的神情。她分明在故意强撑,知母莫若子,徐获看的明明白白。
  李荷中靠近郑媛媛,提醒道:“娘娘,沈良人如何处置?”
  郑媛媛想都没想,冷冰冰回了句:“杀了吧。”
  “不要,不要。娘娘,娘娘——放过嫔妾吧,嫔妾知错了——”沈良人吓破了胆,伸手去扯郑媛媛的裙摆,却被李荷中一脚踹开。
  李荷中厉色吩咐:“把人带走,处理掉。”
  宫人们得了令,将沈良人连拖带拽,拖离了德曜殿。郑媛媛昂首走出殿前,瞥了眼徐获说道:“你跟我来。”
  徐获却原地不动,拱手相劝:“不问帝意,娘娘怎可私自处置?”
  “本宫代掌凤印,协统六宫。不过处置个小小良人,又如何做不得主?本宫劝徐将军,还是不要插手宫闱之事。这儿是天子的后宫!”郑媛媛反驳,徐获作为外臣确实无权干涉。
  他便不再多说,郑媛媛抬脚徐徐远行。李荷中经过徐获身边开口:“徐将军,请吧。”
 
 
第48章 对峙
  晟宫广阔,绵延不尽的宫舍万千,锁住无数寂寞的人。
  徐获在郑媛媛身后走的每一步,都心惊胆寒。
  临安落了雨,青石板斑驳出旧痕迹。郑媛媛却不在意,仍是一步步远去,李荷中追上前,说道:“娘娘——下雨了,请您先到周边的殿室避雨。奴命人去取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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