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春芳——云碑赋
时间:2022-08-16 06:22:15

  雨是冷的,无情的打在郑媛媛的额头、鼻尖、还有脸颊。她回眸看了眼李荷中,语气同雨一样冷:“退下。”
  “娘娘。”李荷中怔住不前。郑媛媛此刻孤独的身影,与平日明媚灿烂的郑妃,相去甚远。
  徐获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朝李荷中开口:“你回去吧,这儿交给我。”
  李荷中无奈,只得领着人先回了长秋宫。徐获则跟着郑媛媛,一路去了清辉殿。
  雨水顺着琉璃瓦檐落下,厚重的朱门在前,郑媛媛欲用力去推,却被徐获拦下,他低声道了句:“我来。”
  郑媛媛看着徐获,有些惊讶,她也记不得什么时候,与徐获变得疏离了。
  重启朱门,故人不在,剩下的也只是寂寞一地。郑媛媛迈了进去,指尖拂过白玉阑干,雨水浸了她的衣裙。
  站在台阶之上,她背着身开口:“知道这儿是哪吗?”
  “嗯。”徐获蹙了眉,立在朱门之下,门下无雨,他的长袍随风飘摇。郑媛媛的清辉殿,徐获怎么会忘记,这曾是他最想要逃离的地方。
  “你不知道。”郑媛媛性情多变,徐获不知她此番又是何意。
  “这不是本宫的清辉殿,这是你姨母郑娇娇的清辉殿。是我偷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辈子。”郑媛媛抬头看殿前的匾额,这清辉二字还是先帝亲题。
  先帝曾说过昭华郑娇娇,就如月光一般皎洁。但后来居上的郑媛媛,根本担不起这两个字。
  郑媛媛笑了,雨水从眼角滑落,她又开了口:“我还记得阿姐受封的那天,就是站在这儿。礼服珠冠,册书恩赏。我紧紧拉着阿姐的手,我们都以为好日子来了。可谁知晟宫这么苦,繁华路的尽头,终究只容得下一个人去走。”
  此时,风雨依旧。徐获漠然看着台阶上的郑媛媛,什么话也没说。
  “你为什么不说话?”郑媛媛回了身,望着如此冷漠的徐获,她竟也开始觉得落寞。
  徐获看着她,不得不开口:“雨下大了,臣送娘娘回去。”
  “徐白安——”郑媛媛忽的发怒,高声斥责道:“这世上只剩下你我母子二人是至亲了,你身上流着的是我的血,你与我本该相依为命,我到底如何对不住你?赵居云那贱人,又是给你灌了什么汤,叫你整日与我作对!”
  提及赵居云,徐获开口冒犯:“别提嬢嬢,你不配。”
  说话间,雷鸣四野。
  郑媛媛惊诧,她愤怒的走下长阶,至徐获面前伸手便是干脆利落的一掌。
  巴掌声隐匿进雷鸣之中,飘摇远去。徐获却不曾动摇,他冰冷的眼神一刻也不曾更换。
  “你凭什么恨我?若不是我,能有今日的徐获吗——”郑媛媛步步紧逼,说出的话更是伤人。她在泄愤,却只敢伤害这个她最亲近的人。她从未有一刻担起过那份做母亲的责任。从始至终,郑媛媛都只顾自己。
  徐获面无表情的抽出了袖中匕首,递向郑媛媛,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杀了我,一切都还给你。”
  郑媛媛愣住,迟迟不接徐获手中的匕首,她质问:“你在威胁我?”
  徐获不作回答。他无惧于郑媛媛,他深知郑媛媛不能没有自己,更不能没有后骁军的支撑。荣辱损共,他二人本是一身。只是,徐获还一直念着,想要给她留下一份做为母亲的尊严。
  看着他不惧眼神,郑媛媛冷笑了一声,说道:“非要闹成这样吗?”
  抬起手,郑媛媛指尖轻轻夹住刀柄,缓缓将匕首推开,接着开口:“张氏的事,你还在怪我?”
  “可我要提醒你。将军府里,朝堂之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若是真的想要保护一个人,就不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你不能爱的太明显,你不止是你,你是明德塑造的徐获,不是可以肆意妄为的徐白安。”
  目光绕过了徐获的侧脸,郑媛媛看向门外的雨帘。
  “小获,你也该学着妥协——”她说着,想那时候的吕弗江,也是想保护她的吧。只可惜,事与愿违。她觉得是命运戏弄了他们。
  “我不会妥协,我也只是我。”徐获转了身,漆黑的夜里,只剩下门外那几盏石灯还亮着。
  郑媛媛凝望去,她觉得徐获就像是一匹暂且被驯服的野马,随时准备脱缰远去。
  秋夜微凉,郑媛媛将左手抚上了右肩,在徐获将要离开时,她开了口:“那豫王妃呢?”
  听见郑媛媛这么说,徐获猛然停下脚步,握紧了拳,他的愤怒将要到了顶点。没想到,郑媛媛私下里竟偷偷查了张邯茵。她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些。
  “你处理的很干净,倒叫我费了些时间。”郑媛媛私以为拿捏住了徐获,竟有些得意起来,“你放心。只要将军府的主母还姓云,你的孩子叫她一天母亲,那豫王妃就不会有事。”
  “豫王妃死了,世间已再无豫王妃。”徐获在暗处开口,他眼中浑浊不清,风雨也无情。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我对她到底是同情,还是怜悯?虽然,直到现在,我也不曾想得明白。但我知道,她对于我而言很重要。”徐获回了头。郑媛媛抬眼发觉,徐获眼底竟燃起了光。
  只是那股寒意难散,他开口道:“你不必威胁我。我不在乎将军府的主母谁来做,但只要她出了事,我就一定不会放过你,还有你们。”
  转身抚袍,跨过清辉殿的门,最后道了句:“母亲,趁我还愿意再叫你一声母亲。我奉劝你,恩宠富贵享尽,就不该再起贪心。”
  郑媛媛听过这些话,只觉自己众叛亲离,但她仍不愿自省,开口愤愤念了声:“徐白安。”
  徐获不再回看。没入雨中,行路百十步,他撞见李荷中撑伞来寻。只听她远远说了句:“徐将军,娘娘在哪?”
  “清辉殿。”徐获不曾停下,李荷中还没来得及将怀中多余纸伞递去,便和他擦肩而过了。
  李荷中虽不解,但也顾不得旁的,只得赶忙朝清辉殿奔去。
  跨门而入,李荷中环顾而望,不见郑媛媛。殿门敞开着,她提胆走去,唤了声:“娘娘——”却无人应答,只有李荷中自己的声音,回荡在清辉殿的殿外。
  殿门咫尺,李荷中举起手中宫灯向内晃了晃。瞧见郑媛媛在殿内,她终于松了口气。
  迈进大殿,李荷中将宫灯落地,收起手中纸伞。瞧着这殿里摆设,一切如旧。
  她倒想起在清辉殿做掌灯的日子,虽平淡且平凡,可至少她是快乐的。当上女侍中的这么多年,她就再也没笑过了。
  “娘娘,夜深了。回了吧。”李荷中垂眸站在郑媛媛身后。
  郑媛媛盯着殿中间的檀案,开口问道:“旨传到将军府去了?”
  “是。约摸着传旨的人,应该在回宫的路上了。”那时候郑媛媛在长秋殿刚开口,李荷中就遣了人往将军府里去,眼下,看来张邯茵已经是知道了。
  这一切并不是郑媛媛的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只是不知,云忠君用了什么手段,能让郑媛媛亲自出了手,为他办事。
  “那就好,走吧。”郑媛媛一拂袖,转身离去。在将要迈出大殿时,她却转头看去,空荡的大殿里,旧时回忆浮现,郑媛媛开口道了句:“阿姐,我走了。”
  李荷中没有惊讶,没有不解,而是陪郑媛媛静静回望。她是平康年里的故人,也是这宫里为数不多能记起郑昭华的人。
  李荷中还记得那年碎了盏琉璃灯,惊慌无措的她,也没有受到郑昭华的责罚。后来昭华故去,清辉殿不再日日掌灯,她却仍守了这儿八年。
  直到,郑媛媛归来晟宫,做了郑妃娘娘。入主清辉殿后,将往前侍奉昭华的旧人,一一提携在了身边。她才得重见了殿外的风光。
  李荷中永远感念郑氏这姐妹二人的恩德。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尽心侍奉着。
  郑媛媛从殿内走了出来,李荷中俯身拾起宫灯,将伞重新撑开偏向她。
  最后看了眼大殿,李荷中抬声说了句:“昭华娘娘,我们走了——”
  郑媛媛回眸与李荷中相视一笑,她二人大抵是讳莫如深。
 
 
第49章 交代
  雷止雨停,临安的这场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徐获行路匆匆,到了长秋宫,平英立在偏殿外头。瞧见徐获归来,她惊诧着开口:“将军,您怎么自己回来了?李侍中去寻您和郑妃娘娘了,您可见着?”
  徐获没说话,径直走去推开了偏殿的门。坐在榻边抱着孩子的云依,闻声抬眼,只见徐获墨色长袍被雨水浸染,鬓边也是湿漉。
  云依小心将孩子交给身边的乳娘后,起身走向徐获,掏出手帕擦拭起他的脸颊。
  “将军,去哪了?为何也不知撑伞?若是染了风寒又如何是好!”云依关切开口,言语中的责备,是因为心疼。
  徐获向后退去,躲开了云依的关心。
  云依举着手帕的手,僵在半空不动,只听徐获转身道了句:“回府。”
  从去到偏殿开始,徐柳南就闹个不停,一直到方才徐获来时,她才刚刚将孩子哄睡下。云依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不对劲。
  云依叹了口气,无奈将手帕收回,朝身后一众仆从开口:“回府吧。”
  一行人从偏殿出去,离了长秋宫。
  “将军,咱们不用跟娘娘或者陛下禀告一声,再离宫吗?”云依追上徐获的脚步,徐获刚想开口回答。就碰见郑媛媛与李荷中,迎面走来。
  “要走了?”郑媛媛昂首傲然凝视。见徐获不答,云依赶忙俯身回禀:“是,时候不早了。儿臣该回了。今日叨扰陛下跟娘娘了。”
  郑媛媛笑着,她觉得这个儿媳还算识趣。
  向前靠近,郑媛媛再瞧了眼,乳娘怀中的徐柳南,她正沉沉睡去。
  “要好好照顾好本宫的孙儿,有空多领进宫来给本宫看看。”郑媛媛嘱咐,云依行礼应下:“是。”
  徐获在旁,仍是一句话也不说。
  郑媛媛转头瞥了眼他,开口道:“小获,本宫同你说过的话,你可不要忘。”
  说罢,郑媛媛抬了脚同他们擦肩,可还未走上两步,便听她高声一句:“旨意已下到了将军府,你啊,还是快些回去吧——”
  徐获听后心下一惊,快速疾行远去。云依朝身后郑媛媛拜了拜,匆忙追人去了。
  郑媛媛回首,望着长长的甬道,和带着怨念离去的徐获,她不知这一次是输了,还是赢了。
  兆元门,禁军将要为宫门下钥,远瞧见徐获一行人,统领陆淇滨高声道:“启宫门——”
  这道祖制,从来困不住像徐获这样荣耀加身的人。
  宫门开,身后宫闱一片死寂,眼前不夜临安破千灯,这高墙之外才是人间。
  徐获上了车。
  身后追赶而来的小黄门,口中声声喊着:“将军大人,等等,等等——”
  帘子掀开,徐获那张阴沉的脸,在皇城下的灯火中,描摹不清。小黄门递上了用油纸包裹着的糖画,道了句:“将军大人,您的东西。”
  “多谢。”徐获接过糖画,将帘子放下。身侧的云依心知肚明,什么也没说。
  宫门又闭,宫钥下落画地为牢。明日的太阳升起,会有多少人含恨而终,就还会有多少人趋之若鹜。
  马车从兆元门出发,车轮碾过坑洼的临安老街,积水飞溅。下过雨的临安夜,街上行路的人少了大半。
  车厢内,徐获紧握着糖画,表面虽看不出,心里却是焦躁不安,他恨不得下一秒立刻出现在将军府。
  徐获有些担心,他不知道收到消息的张邯茵怎么样了...他不知道张邯茵还能不能再承受住这样的打击...
  所以,这马车刚刚停稳在将军府的门外,徐获便飞奔进了府。连与他相识三年多的云依,也觉得诧异,一向冷静自持的徐获,原也有这样的时候。
  九曲回廊,徐获曾走过无数遍。今日再走,他只觉得太漫长。转弯便穿林道,西苑在近了。
  徐获刚转进林道,抬眼却望见张邯茵一身素白衣裙略显单薄,打着赤脚站在地上。
  张邯茵也瞧见他了,只是那眼神里的失望与落寞,在徐获心里狠狠剜了一刀。他快步朝张邯茵走去,伸出的双手,是想将她拥入怀中。
  张邯茵却退了后,她无力地开口:“为什么...会这样?”
  “地上太凉,我抱你回去。”徐获不答,只向前一步步靠近,可张邯茵却一步步退去,她在抗拒:“别碰我。”
  张邯茵不知道是不是往前哭的太多,到了这时候,竟哭不出了,她只是看着徐获用力质问道:“徐获,你回答我——宫里传的那道旨,是什么意思?”
  徐获却依旧不回答。他上前强行将张邯茵横抱而起,大雨初停,他不想让她光着脚,在冰冷潮湿的地上站太久。
  横抱着张邯茵,徐获疾步朝如意堂走去。
  “徐获,你放开我。”张邯茵挣脱不开他孔武有力的手臂,徐获将她再度抱紧。
  张邯茵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叫了声:“徐白安——”这一声呼喊,明显让徐获放缓了脚步,可他却仍是不肯放手。
  张邯茵紧盯着眼前的徐获,说道:“放开我,我要把孩子带回来。”
  “先回如意堂。”徐获不听张邯茵的诉求,执意要将她送回去。
  一路上无论张邯茵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徐获的束缚,就这么她还是被徐获送回了如意堂。
  徐获抱着张邯茵进了院,一脚踹开了如意堂的门。
  惊的西厢房的沉香,忙就要往外去看,宁梧发现后揪着领子,给拎了回去:“别去,将军回来了。他们的恩怨,就交由他们自己解决。与咱们无关。”
  被揪着领子的沉香,嘴噘的老高,委屈巴巴望着宁梧说道:“奴知道了,姨娘。您就是...能不能先放开奴啊?”
  沉香这么说宁梧才意识到,赶忙放了手,道了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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