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你。你若觉得平英她们帮忙,你不方便。你可把红绫叫来。”云依提起姬红绫,张邯茵立马撇了撇嘴,她心想指望姬红绫,还不如指望徐获。
一想到上次,姬红绫差点没把自己的宝贝闺女扔出去,她就后怕。更别提什么换尿布,把新尿布弄脏;给小南擦嘴,把小南擦哭的事了。
张邯茵赶忙摇了摇头,回道:“不用了,不用了。妾觉得平英她们蛮好。”
“您何时出去?”张邯茵问道。云依瞧了瞧外头阴沉的天,回了句:“待到日入吧。”
“瞧着今儿的天不太好,您出门别忘了带伞。”张邯茵将徐柳南搁在榻上,提醒道。云依忽感一阵胸闷,张邯茵没察觉,只见她自己伸手顺了顺胸口。没做回应。
...
酉时临近。天起三声闷雷,张邯茵怕惊着徐柳南,赶忙用手将她的小耳朵堵了上。
云依推开门朝张邯茵开口:“我去去就回。”
“您路上慢些。”张邯茵刚松开捂着徐柳南的手,想再次提醒云依带伞,一抬眼,却已经看不见云依的身影。
张邯茵将目光平移,那油纸伞,就孤零零的搁在原地。
风雨欲来,乌云遮住了骄阳,周遭的一切都死气沉沉。云依穿着裘袍,却还是能感受到冬带给她的寒。
行路而去,东苑后头的小花园,萧条僻静。云依也已经有半年未曾踏足过这里。
刹那间,鸦鸣四野,云依不由胆寒。可她仍循声到了赴东南外头。眼前这座单调的木屋,因位置朝向东南,而得了这么个名字。
“为何是你?”云依抬眼惊叹。赴东南的廊下,曹生娇挥袖风起,鸦群紧跟着趋之若鹜。
“所以是我,您很失望?”曹生娇看着争抢夺食的鸦群愈渐欣喜,她又开了口:“夫人,你看——它们明显是被人豢养过的。如今主人不在,桎梏不见。得到自由的机会就在眼前了,它们却又这样无所适从。”
说着,曹生娇俯身拾起廊下的石子,朝鸦群掷去。看着鸦群一哄而散,她继续喃喃道:“和我一样无用。”
云依隐隐觉得身子不适,却仍强撑着一步步往门廊下走去。
到了曹生娇面前,她逞强开口:“你叫我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看你放生这些乌鸦的吧?”
曹生娇摇摇头,还是没打算说正事,“云依,你知道,我很羡慕你吗?你就好像只矜贵的金丝雀,而我就像是这落寞的乌鸦。我总觉得,我离你只有一步之遥,可就是这一步,我一生也追赶不上。”
曹生娇话音刚落,大雨倾注而下,云依不想再听她讲些莫名其妙的话。
于是,转身想要离开,可她抬脚步子发沉,差点没站稳。还好她顺势将手撑在了廊柱上,抬眼望着被雨水冲刷的花园,云依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曹生娇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看着背身站着的云依,她终于开了口:“那半块鸳鸯佩,你可见过了?”
云依听见曹生娇的话,靠在廊柱上,伸手掏出袖中那半块鸳鸯佩。朝曹生娇递去,她开了口:“此物...你从何处得来?这清玉二字又是何意?”
曹生娇眯眼笑道:“这玉佩本是一对,还有半块,在你家。那上头应是写着怀安。”
将这段旧事提及,云依的迟疑,让曹生娇感觉到,云依对这件事是在意的。
她故意抬高声调,朝云依说道:“云太傅与长公主的故事,我觉得夫人您一定感兴趣——”
天色黯淡,赴东南没有燃灯,云依回眸模糊着曹生娇的身影。此刻的她很矛盾,她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父亲曾一心想要隐瞒的过往。以及这段故事中,是否关于阿娘...
可是,曹生娇并没有给她选择。薄唇轻启,曹生娇将这段反复练习过的话语,讲给了云依听。
“太傅当时风流,众星捧之。引得长公主倾慕。所以那时,在世人眼中,他二人郎才女貌,着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久而久之,太傅与长公主便在传闻中,走到了一起。就在大家以为这二人定能此生携手的时候,太傅竟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毅然同长公主分别,并转头就娶了那个女人。夫人,您猜猜,让太傅背弃长公主的那女人是谁——”
曹生娇看着云依苍白的脸,发绀的唇,乘胜追击道:“我本以为你的出生能有多高贵,其实,也不过与我一样不堪。什么情有独钟,什么伉俪情深。都是无知者臆造出的传说。事实上,你的母亲,江澜。就是毁了那段感情的恶人。”
云依眉头紧蹙,她从未见过自己的阿娘,每每向父亲追问起阿娘的事时,父亲也总是有意无意的回避。以至于,在听完曹生娇的这些话后,她竟开始产生怀疑。
她的呼吸开始变的急促,心脏跳动的声响,让云依愈发不安。
“够了。”刺痛感突然安从心口袭来,云依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可她的身体却在发冷,“侧夫人,你到底是得了谁的授意?告诉我这些,你又是什么意图...”
曹生娇漠然,看着云依一点点顺着廊柱滑落,直至瘫坐到地上。她才肯俯下身,开口:“有人要我杀了你。可那人却只是让我,在今天讲个故事给你。”
曹生娇痴笑起来,许久,看着彻底倒下的云依,她说了句:“至于,那个人是谁?等咱们到忘川桥头碰了面,我再告诉你——”
云依的侧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她用微弱的声音对曹生娇说了声:“...救救...我...”
看着气若游丝的云依,曹生娇竟生出一丝怜悯来,说到底她对她并没有仇怨。
只见,曹生娇伸出右手一点点向云依靠近,黑与白的一念之差。只可惜,她还是在最后一寸退缩。她做不得悲悯众生的神,她是个连自己都救不了的人。
曹生娇清醒后,逃离的很快,这场风雨将她的踪迹,霎时掩埋。
云依倒在廊下无助回望,她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记忆与躯体的剥离。那一十三年曾判过的生死,如今她想,能活到现在也算不上不值...
又不知过了多久,雨中忽然传来两声焦灼的呼唤。云依用最后一丝力气,抬眼看见,张邯茵一个人慌乱的撇开手中雨伞,朝自己奔来。
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于是,云依在张邯茵来到她身边后,开口道了那声,一直没有说出口的:“抱歉...”
第60章 风止
“您说什么?夫人,夫人——”
张邯茵跪在云依身旁,握起她冰冷如霜的手。张邯茵一遍遍想要唤回云依的意识。
可无论怎样都是无济于事,张邯茵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于是,她脱下身上的斗篷,盖在了云依身上,想让她暖和些。
“我去叫人,您一定再等等我。”张邯茵慌忙起身,顾不上自己衣裙单薄,冲进雨中向倦春芳奔去。
张邯茵找到云依不是巧合,她是在徐柳南的枕头边发现了,那张被揉皱了的纸条。
起初,她想当做没看见。后来,却又因为这场雨变得在意。就这么,在踟蹰之中,时间一点点流逝。左右等不到云依归来的张邯茵,还是决定叫人去寻。
可当她瞧见平英时,又改变了主意。纸条私密,她怕云依不想节外生枝,就打算去那看一眼状况再说。就这样张邯茵提伞,去了赴东南。
大雨滂沱,雨雾升腾浮天阔。赴东南到倦春芳的路并不远,张邯茵却一直怪自己太慢。
方用手挡去眉间的雨,一抬眼,她便撞进了身墨色长袍。伞中那张凝重的脸,在看清撞人者是张邯茵后,温润起来,只听徐获开口叫了声:“阿茵。”
“徐获,你快跟我来。”张邯茵瞧见徐获,就像是看见了光。她二话不说,拽起徐获的手臂,欲往赴东南。
“发生了什么事?”徐获跟在张邯茵身后,他手中的伞,下意识向她的头顶偏去。
张邯茵满心只想着云依的安危,眼下根本无法开口跟他作解。徐获想要问清,便停下了向前的脚步。
张邯茵回眸,徐获从她六神无主的眼神中,读到了慌张。于是,徐获抓起她的手臂,再次问道:“阿茵,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救救夫人。徐获,请你救救夫人。夫人在赴东南,若是再晚些就来不及了。”张邯茵想到云依还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上,就止不住的害怕。
生死离别,尽管已看了许多遍。可她还是一样畏惧。
徐获听后,没有一丝惊讶。他镇静如常,只见他将纸伞塞进张邯茵手中,说道:“你先回倦春芳,通知人去请大夫。云依那边,就交给我。”
“阿茵,你听明白了吗?”徐获瞧她没反应,便又做了提醒。张邯茵终于重新振作,郑重应了声:“好。”
小花园的岔路分道,张邯茵与徐获默契转身,没入茫茫。
张邯茵先到了倦春芳,她用力推开前屋的门,平英与平华瞧见张邯茵这副狼狈样,十分惊讶。
“张姨娘,您这是?”平英站起身,望着浑身湿漉的张邯茵,不知如何是好。
“平英,快去请大夫。夫人出事了,将军已经去了赴东南。”张邯茵情绪激动地看着屋内两个无动于衷的人,终于忍不住怒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快啊——”
“好,好!”平英终于有了反应,动身就往屋外去。可一旁的平华,不但没有帮忙,反而叫住了平英:“等等。”
张邯茵诧异道:“你做什么?”
“张姨娘,说的这些。我们凭什么相信?张姨娘是如何知道夫人出了事?还是说,这些都是张姨娘你的图谋?”平华句句逼迫,她毫无理由的怀疑,全都来自她对张邯茵的心虚。
张邯茵怒不可竭,上前一掌拍在桌案上,她盯着平华的双目回道:“我不管你怎么想,但我现在以将军的命令,命令你们去请大夫。孙大夫也好,许大夫也罢。一刻钟之后,我要见到人。不若,你就别想好过。”
平华想要起身反抗,却被张邯茵一掌按下。她有力的掌心,将平华的肩膀紧握。束缚住平华,张邯茵回头朝平英说了句:“平英,你的时间不多,可要抓紧。”
平英其实是相信张邯茵的,所以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平英立刻离开前屋,出了倦春芳。
...
赴东南那边。徐获在廊下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云依。这时候,云依已经认不得他了。
伸手抱起云依,触碰到她冰冷的身体,徐获有种不好的预感。数年夫妻,虽是有名无实,装模作样。可云依毕竟是徐获第一个,亲自迎娶进门的女人。
如果云依真的死了,徐获觉得自己应是会感到惋惜。却也仅止于此。
云依盖着张邯茵留下的斗篷,靠在徐获怀里,她此刻,就好像沉沉睡去。只是,谁也不知,她的这场梦,会做上多久。又或者,这一梦将是永恒。
雨势渐弱,徐获抱着云依一刻不曾耽搁。踏进倦春芳的门,他高声道了句:“来人——”
张邯茵在前屋与平华对坐,一刻不离的看着她。听见徐获的声音后,张邯茵起身快步走向屋外。
平华见状,立马跟出了屋。直到瞧见徐获怀中抱着的云依,她才总算是相信了张邯茵。她慌忙开口:“夫人!夫人,这是怎么了?”
徐获并未理会,他抱着云依边往主屋去,边朝张邯茵开口道:“大夫,去请了吗?”
“平英去了,应该快到了。”说着张邯茵帮徐获推了屋门。
进到屋内,徐获才将云依放在榻上,平英就领着孙籍匆匆赶来。
“将军,请在下为夫人医治。”将药箱搁下,徐获腾出地方给孙籍。孙籍坐在榻边,瞧着云依的情况不妙,掏出针灸包后,他朝徐获开口说了句:“将军,能否让人都先出去。”
徐获抬眼扫视一周,这屋内杂七杂八站了许多人,他便抬手一挥示意众人离去。
这下屋内清净,孙籍将脉诊过,开始施针。其实,他心知肚明,以云依的底子,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发病这样急骤突然,不禁叫孙籍生疑。
孙籍在榻前医治,徐获走去张邯茵身旁,开口:“你也出去吧。都湿透了,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别着凉。”
“我没事。”张邯茵摇了摇头,不愿离开。
徐获无奈,他知道劝说不动张邯茵,便找来了一张薄毯披在了她身上。轻轻拢起她的肩,徐获扶着张邯茵,让她坐在了外屋的椅子上头。
张邯茵坐着,什么话也不说,目光紧紧盯着里屋。徐获与她对坐,手指忍不住叩上桌案,一下,一下。他仔细将今日的事琢磨。
忽的,徐获手指停顿,想起了——漪澜斋的曹生娇。
门外混乱的脚步声,拉回徐获思绪。他站起身,朝张邯茵说道:“我去瞧瞧。”
“嗯。”张邯茵点头回应。
徐获推门,还未踏出主屋,就看见云忠君带了一行人,急匆匆进了倦春芳的门。
徐获将脚迈出,站在廊前,冲台阶下的云忠君高声道:“太傅大人,何故深夜私闯我这将军?”
云忠君遥遥对立,开口问道:“徐获。云依呢?”
云忠君收到消息前来,还是孙籍报的信。那时候,平英去请孙籍,孙籍闻言觉得情况不妙,便立刻叫了医馆的小厮到云家禀报。
没想到,云忠君爱女心切,情急之下竟领着人擅闯了将军府。只是,云忠君未免太过放肆。尽管他是天子帝师,辅国摄政,可这私闯将军府的罪过,他也难担得。
“太傅大人,还没回答臣的问题。”徐获泰然自若地凝视,已然是想奉陪到底。
云忠君却也不曾退让,继续追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云依眼下如何?”
平英见平华在旁,想要参言,一把拽住她的衣角,摇头提醒。
可平英没想到,这平日看起来稳重的平华,竟鲁莽至此。只见她甩开平英的手,向前一步跪在云忠君面前说道:“启禀大人,奴有事禀报。”
云忠君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平华。想起这是云依的陪嫁,于是道了句:“说。”
平华像是得了令箭,大胆开口:“奴今日见张氏慌忙出门,回来后,就告诉奴几个夫人出了事。奴还因为质疑了张氏两句,便遭来了她的恐吓。后来,等奴见到夫人时,就瞧见夫人脸色苍白,被将军抱怀里。可奴越想越觉得不对,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