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将军,免礼。”吕素娘说罢。转身望向众人,她扫视而去,人群中无数双愤怒的眼睛,好像在向她质问。
正当人们愤懑、不解之时。吕素娘将双掌合在一起,朝众人重重拜下。
人们哗然过后,变得鸦雀无声。纷纷将目光汇聚,他们想瞧瞧这怀安长公主在搞什么名堂?
“诸位能否听我一言——”吕素娘声势铿锵。
她抬眼瞧众人没什么异样,于是接着开口道:“当初驸马提议,以本宫的名义设立积善堂,本宫本意是想为穷苦之人,造一处容身之所。却不想遭驸马利用,趁机为祸临安。实属本宫的过错,本宫自会向陛下请罪,请陛下圣裁。然驸马之罪,本宫相信,陛下会给本宫一个交代,也定会给天下一个交代——”
吕素娘话落进人群,得不到回响。她却依旧面不改色,眼神坚毅凝视前方。
人们面面相觑,无所适从。
忽然,人群里有人高声道:“恳请长公主主持公道,恳请陛下圣裁——”
就这样,渐渐跟着叩拜,高呼的人越来越多。吕素娘见状毅然转身,身后高呼之声将她送入宫门。陈慧迈步跟上,却被徐获一把拽住。
陈慧没有一丝惊讶。转过头,她望着徐获一言不发,徐获低声道了句:“你骗了我。”
“妾身当真能骗过将军吗?”陈慧意味深长一眼,当局者迷惘,有情可原。可置身局外的徐获,又怎会被迷惑。
陈慧回了头,她在望向宫门之下的吕素娘时,开口说道:“事已至此,牺牲了那么多,将军也不想让一切都白费吧?等到曹谓安正法,将军到时若还想处置妾身,妾身不逃。”
徐获冷冷哼了声,松开陈慧的手臂,什么也没说。陈慧朝他行礼告别后,转身走去。
吕素娘看着走来的陈慧问了句:“徐获,他说了什么?”
陈慧摇摇头,回禀道:“将军什么也没说。殿下,请吧。”
吕素娘将信将疑,却顾不上那么多,她冰冷的双脚,已经感受不到冷。
踏上去御前的路,吕素娘每一步都是无比坚定。
来到德曜殿前,曲襄瞧见吕素娘这个样子,装模作样道:“哎呦,奴的好殿下——您这是何苦啊!”
吕素娘没理曲襄。只见她抚袍跪下,在殿前举臂合掌,抬过头顶高呼道:“罪臣吕素娘恭请圣安!臣自请失察之责,望陛下圣裁。但臣还有一事相求,臣要状告驸马——”
陈慧跪在吕素娘身后,垂眸不语。
曲襄瞧着吕素娘这样的阵仗,也不再规劝,赶忙进殿禀报去了。
“陛下,长公主殿下来了。”曲襄说着,抬眼观察座上人的脸色,似乎与平日里没什么不一样。
殿中,曹谓安听见吕素娘来了。转头往殿外看了看,什么也没说。吕弗江的手掌在龙椅上拍了一下,回道:“让皇姐再等等。”
“是。”曲襄得令退出殿外。
看着德曜殿的门开合,吕弗江许久才开口:“曹卿,这下连朕都保不了你了。这次的事,你做的实在太过。事情闹这么大,朕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陛下的意思是想牺牲臣,去安抚民心?您是不是忘了?郑妃娘娘也牵扯其中。”曹谓安猛然看向吕弗江,尽心为君几十年,他不想最后能落得这样的下场。
情急之下,他竟拿郑媛媛做了要挟。可事实如此,郑媛媛这些年不知收了曹谓安多少好处,又不知暗地里让曹谓安替她办了多少事。
“曹卿,竟敢威胁朕?你是觉得朕冤枉了你?”吕弗江起身,华贵的纹龙衣袍垂落而下,他睥睨且不动声色。
瞧着吕弗江这样的态度。许久,曹谓安都不再作答。
直到曹谓安蓦然笑起,那抹笑中带着不屑。他才开了口:“是臣想错了。看来,陛下不止是为了安抚民心,陛下更是有意借此机会除掉臣。只因臣未能将那玉令...”
吕弗江缓缓走到曹谓安身边,还没等他将话说完,吕弗江就将手轻轻按上了他的肩,开口道:“自古异心之人,下场如何?曹卿,私下做的那些事,需朕一件件讲与你听?”
“曹氏的其他人,朕可以给他们个活命的机会。只看曹卿能不能抓得住了。”吕弗江与曹谓安相互威胁,可吕弗江是天子,又有谁能够与之抗衡。
起初,是吕弗江命了曹谓安去偷取玉令。只是后来曹谓安野心昭昭,放肆利用鬼手敛财屯兵。从吕弗江生疑开始,他就已被定了生死。
今时,云忠君那头将事情挑起,万民请命于兆元门外。吕弗江就犹如天助,欲除之而后快。
瞧着曹谓安这么多年风生水起,其实也不过是吕弗江下在朝中的一步,随时都能被取代的棋。
至于,吕弗江到底为何要刻意蛰伏伪装,曹谓安至今也没能看透。
都说帝王心事似海之深,这世上又有几人能解?
“曹卿不言,那便先听听皇姐要说些什么吧。”吕弗江拍了拍曹谓安的肩,朝殿门外高声道:“曲襄,把皇姐请进来——”
第66章 抱歉
曲襄听见殿内吕弗江的声音,走去吕素娘身边将她扶起,道了句:“殿下,请吧。”
吕素娘站起身,回眸看了一眼,神情笃定的陈慧。
再转身,她二人朝德曜殿走去。
来到殿内,吕素娘瞧见吕弗江,走到在他面前叩拜道:“罪臣吕素娘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慧见状跟着跪下,伏地附和了声:“妾身陈慧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吕弗江对他这个皇姐,没什么仇怨。少时遭夏皇后苛责,吕素娘还常常关怀解围。所以,吕弗江这么久没有处置曹谓安,也多半是因了吕素娘。
“皇姐,这是作甚?快起来。这天下谁不知道怀安长公主仁德宽厚,又怎会做那等肮脏恶事?皇姐放心,朕一定还皇姐一个公道!如此,以安百姓之心,以告先帝之灵。”吕弗江这话不知是有意说的,还是无意说的。
只见,他上前拉着吕素娘,就要让她起身。可吕素娘却仍跪着不起,吕弗江知道她的脾气,无奈叹了口气,松开了拉着吕素娘的那只手。
曹谓安本不想面对吕素娘,可方才听见陈慧的声音,他转了身。
在看到她的那张脸后,曹谓安惊愕不已:“陈慧?你到底是人是鬼?”
本颔首跪在殿下的陈慧,听曹谓安开口,抬起头眯眼笑道:“老爷,您想妾身是人还是鬼?”
瞧着这场面,吕弗江将手背起,冷笑一声。
他觉得这事,是越来越有趣了。若不是有些事郑媛媛不方便知道,他还在真想叫她一起欣赏欣赏,这些人如戏文般的人生。定是比那台上人,更绘声绘色。
转身走向龙座,吕弗江抚袍重新坐了下。
“贱妇——”曹谓安气急出口羞辱陈慧。吕素娘正身,大声呵斥道:“驸马放肆!在陛下面前,你胆敢出言不逊!”
“陛下。”吕素娘不再想给曹谓安说话的机会,她将双手合在身前,朝座上人禀报。
“臣要状告驸马草菅人命——驸马亲手杀害了陈姨娘的姐姐陈智,事后被臣发现,竟还威胁臣替他善后。驸马所做之事,令臣终日惶恐,心有不安。碰巧今日鬼手事发,臣才斗胆前来将驸马所做之事,禀于陛下!臣请陛下明察,将作恶之人,绳之以法。”
吕素娘摆了曹谓安一道。
这种时候,将陈智死的事告诉吕弗江,表明了吕素娘要与曹谓安撇清关系。如此,吕弗江要想处置曹谓安,也可顺理成章,丝毫不用去顾忌吕素娘和天家的颜面。
曹谓安怒不可竭,他看着吕素娘驳斥道:“吕素娘!!!原你告诉我死的是陈慧,还好心帮我善后,全是为了到陛下面前栽赃陷害!枉我以为你变了,没想到,你竟如此恶毒。”
“驸马,慎言。”吕素娘在吕弗江的庇护下有恃无恐。
只看座上吕弗江懒懒打了个哈欠,他在瞥向吕素娘身后的陈慧时,说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陈慧伏地而拜,开口振振有词:“禀陛下,长公主所言句句属实。妾身亲眼所见,杀害阿姐陈智的人,就是驸马——阿姐无辜惨死,还请陛下主持公道!”
她趴在地上,心态加速。再回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仍历历在目。
陈慧在目睹陈智的死后,其实并没有立刻将她扮成自己的模样,而是去了晴园。
曹门二十载,知她过往痛处,对她扶持庇护的只有吕素娘。所以,当事发后,她第一个想到的也只有吕素娘。
是吕素娘教她与陈智身份对换。她知道,陈智死了,陈慧逃了。曹谓安一定不会放过陈慧。可如果陈慧死了,陈智逃了。曹谓安就一定会放过陈智,只因他对这个女人有着几近痴狂的喜欢。
可陈慧屈辱了半辈子,到头来她还什么都没做,陈智说死就死了。她不甘心这样离去,她需要曹谓安付出代价。
于是,陈慧便利用曹生娇的恨,与吕素娘共同做下了这场局。
吕弗江等到座下的人,一一说完。抬眼看向曹谓安说道:“好。那便将此事,与鬼手之乱并案。等到廷尉将案子查明,数罪并罚。来人,将曹谓安押入诏狱——”
曹谓安回头看着吕素娘和陈慧,满眼的愤怒与凄凉,他自己走到这一步,已是众叛亲离。想想自己这几十年,到头来怎么会是一场空?还是说,其实从一开始,这得到的一切本不属于自己。
御前守卫受命进了殿,押着曹谓安准备离去。吕素娘却开口:“臣还有最后一件事。”
她跪在殿下,甚至不愿再多看曹谓安一眼。
只听,吕素娘沉声道:“臣与驸马,不睦多年。成婚后,驸马多次利用臣的身份,陛下的信任,敛财营私,祸乱朝纲。甚至限制臣的自由,不准臣踏出晴园半步。臣受够了,也累了。所以,臣今日要休夫——”
“吕素娘!我不同意,你别想甩掉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在想着他!”此话一出,曹谓安挣脱守卫的束缚,冲到吕素娘面前,他差一点便要抓到她了。却还是被守卫按下。
“这是皇姐自己的私事,皇姐想好了,就好。”吕弗江对吕素娘休夫的没有意见。他手一挥,朝守卫吩咐道:“把人带走。”
曹谓安被人架起,路过吕素娘面前,他盯着她道了句:“素娘,这辈子真的是我困住你了吗?”
他是说过,不让吕素娘离开晴园。可吕素娘是长公主,曹谓安又有几时能真正困的住她?然不过都是吕素娘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曹谓安见吕素娘合了眼,不愿作答。甩开守卫自己走出了德曜殿。
曹谓安走了,吕弗江再次起身,走下台阶。重新去搀扶他的皇姐,这回吕素娘没再执拗,站了起来,“臣的错,臣愿意承担,请陛下责罚。”
“皇姐,等到尘埃落定,就离开临安吧。”吕弗江望着吕素娘的双眼,他好像看见了昔日李夫人的模样。那也是个敦厚亲和的世家女子。吕素娘与之无二。
吕素娘无言相望,吕弗江松开搀扶她的手,说道:“朕想派皇姐去守陵。带着光儿,钰儿他们。去见见父皇,也去见见李夫人。台山风光秀丽,临安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皇姐留恋的了。”
吕素娘听出吕弗江话里的意思,他是不愿让她留在王都,也不想她再回来。但吕素娘却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她开口应下:“谢陛下恩典,臣领旨。”
吕弗江点点头,他又看向了陈慧,“你待会到廷尉那录口供,一切听廷尉安排便是。”
陈慧颔首谢恩,吕素娘俯身一拜,她二人准备离去。
今日早朝本就推迟,这会儿文成殿外头已经有人候着了。吕弗江不敢再耽搁,朝吕素娘说道:“去吧,皇姐。”
...
退出殿外,她们并肩站在金殿之下。
吕素娘好似如释重负,可落得这般的陈慧,却怅然若失。
吕素娘忽的喟然长叹,她将要与陈慧道别。转过头看向陈慧,她开了口:“陈慧,你我就此别过吧。或许,咱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殿下,珍重。”陈慧诚恳道别,她转身朝着与吕素娘不同的方向望去。她想这条路,很快就能走到尽头了。
陈慧被廷尉的人带走后,吕素娘踏上了来时的路。
走过文成殿外的广场。
吕素娘抬眼望见,云忠君款款独行,一身官服肃穆。他二人正巧打了个照面。此去经年,在吕素娘眼中,云忠君可能仍是那个志行高洁,温润如玉的清玉先生。
只是可惜,她由爱生了恨。
吕素娘昂首,看似不经意的擦肩,却还是为对方停下了脚步。她开道了句:“我要走了,先生。”
几十年未再听见她叫这声先生,云忠君怔住停下。他二人谁都没有回头,背对着彼此交谈。
云忠君抱紧这些年收集到关于弹劾曹谓安的奏折,开口:“殿下,要去哪?”
他已不再唤她怀安了。
痴痴念念了半辈子,到头来折腾一场,换得云忠君余下人生的孤独寂寥。吕素娘却发觉自己,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快活。她甚至将自己跟他越推越远。
吕素娘咽下堵在心口的那口气,平淡道了句:“台山皇陵。”
她曾幻想过无数遍,与云忠君再重逢时的样子。是声嘶力竭的质问,或是浓情蜜意的追忆。可没想到,终究只有这样惨淡无力的道别。
“那臣便祝殿下一路顺遂。臣赶着上朝,先行了。”云忠君没有挽留,他将玉佩归还给吕素娘的那刻,就已经跟她两清。
蓦然回首,却不见云忠君留恋半分。
吕素娘忍不住开口:“过往种种,或许是我太过执着,可先生就没有错吗?为什么先生从未对我说过一句抱歉!先生知道,我等你的一句抱歉,等了多少年——”
云忠君并非对吕素娘无情,只是他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可到了这一步,他想也是时候说出那声迟来的:“抱歉...怀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