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忠君在说完话后,毅然离去。
广场上吹来的风,迷住了吕素娘的双眼,眼眶湿润,她的泪不知是为谁而流...
她颤动的嘴唇,直到,不见了他的身影才缓缓道了声:“先生,我也很抱歉...”
...
云忠君与吕素娘分别后,就到了文成殿上朝。
朝堂之上,云忠君将曹谓安这些年做的诸多恶事,公布于众。在场百官之中,有人惶恐,有人称快。座上的吕弗江倒未多言,只是将事情全权交予廷尉处理。
不过,这下了朝后,吕弗江却特意将云忠君叫去了德曜殿。
...
德曜殿内室的长案前,吕弗江负手而立。
他虽有心想除掉曹谓安,却也对云忠君的擅作主张感到不满。云曹两家的联盟,看似虚假,可一旦瓦解。势必会给朝堂带来巨大动荡。
徐获的独大,也不是吕弗江愿意看见的场面。
凝视起眼前的云忠君,吕弗江不解,向来顾全大局的老师,如何会这般意气用事。
所以许久,他才开口问了句:“先生,究竟为何要走今日这一步?”
云忠君抬了眼,他平静着开口:“是云依的死。让臣忽然发现,这么多年的朝堂沉浮,都像是一场空。从臣为制衡三家,同意将云依嫁给徐获开始,臣就错了。臣以为臣想得到的,就是一直想要的。可其实,那失去的才是臣最珍贵的。”
吕弗江听着云忠君避重就轻的回答,还未多说什么。
就见他伸手将头顶的纱帽,取下搁在了案前,接着说道:“陛下,请允准臣辞官。臣已不再年轻。您也早已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帝王。这朝堂理应交还给您了。”
这是云忠君预演好的一切,吕弗江看得出他去意已决。
“先生,终究与朕背道而驰了...只是,不想这一日来的这样快。”帝王的一声叹息,话中的惋惜和不舍,任谁听了都会动容。
可只有云忠君这个天子帝师才会明白,就算曹谓安不是因为这件事倒下,吕弗江清退他们也只是时间问题。权利本就是帝王赋予他们的,自然迟早也会回到帝王手中。
倒不如自己体面的离开。云依已去,云忠君一个人得到的再多,也没有了意义。
拿起云忠君的那顶纱帽,吕弗江笑了笑,抬眼望向云忠君,开口:“既然如此。先生,就放心的去吧。朕会守好这明德的江山,不会让先生失望。”
再将纱帽搁下,吕弗江换以门生的口吻,说道:“云依的事,还请先生节哀。朕会下旨追封其为乡君,就赐善华二字,以告慰云依的在天之灵。”
“臣谢过陛下恩典——”云忠君俯身而拜,这是他在御前最后的道别。
吕弗江垂眸,道了句:“朕累了。先生,退了吧。”
云忠君颔首,转身退出大殿。
吕弗江无言坐在案前,他是看着这些人一个个到来,又一个个离开。吕弗江纵使从情理上会有些不舍,却依然清楚孤独的王座之上,终究只能剩下他一个。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碑来啦!大家好久不见,最近一切都好吗~本节剧情即将结束,金陵剧情即将开启。感谢追看的每一位,祝大家天天开心。
第67章 事了
七日后,卯时。
长街空荡,人也寂寥。
云依的棺椁从云府抬出,徐获骑马来送她最后一程。白绫斜挂在胸前,红与白的转瞬,他还记得三年前,迎亲时的场面。
只可惜,那日连盖头都没来得及掀开,徐获便上了战场。
忽而,有人高呼了声:“启——”
话音落下,伴着唢呐声凄惶,此起彼伏的哭喊响彻。送葬的队伍缓缓而行。才转了角,就迎面碰上了押送曹谓安赴刑的车队。
徐获驾于高马之上,傲然睥睨。他瞧见曹谓安坐在囚车中,蓬头垢面,眼神黯淡无光。
曹谓安是前日被廷尉府定的罪,吕弗江当即就判了他在今日处斩。
至于,那鬼手案定罪的重要证据,积善堂的账本。是有人匿名,特意送去了廷尉府。证据确凿。没有人再去追究匿名送东西的人是谁。他们只想将这作恶之人,尽快正法。
鬼手铲除,顺应了民心,更保了临安太平。
徐获想今日前去观刑的人,定不会比那天在兆元门外请命的人少。
漫漫长路走过,城门将近。
云依的棺椁要出临安,她的这一辈子只在云家与将军府之间徘徊,从未见过更远的风景。云忠君只跟她讲,临安之外满是荆棘,却不曾告诉她王都之下一样诡谲。
城外风光如旧,季冬过后便是春来。踏出临安这最后一道关卡,她终于可以自由远去。
到了十里外的长亭,徐获停驻不前,翻身下了马,他只送她到这儿。云忠君掀起车帘,开口:“此去桐乡下葬归家,你就送到这儿吧——咱们之间的恩怨,也没什么可再提。”
“云公,保重。”徐获抱拳相送,云忠君跟他最后道了别:“保重。”
笙乐引路,此一去即是归途。
徐获手牵乌金,神情凝重地望着送葬队伍远去。他与云依之间的缘分尽了。眼看白幡渐渐消失在官道,徐获毅然翻身上了马。
他驾起乌金,朝临安的方向驶去。却在路上见到了,准备动身到台山去守皇陵的吕素娘。
“小获!”吕素娘只身驭马,是她先瞧见的徐获。于是,开口叫住了他。
“吁——”徐获听见有人叫他,便勒马停下。抬眼望向吕素娘,她一身素衣荆钗,没了往日风华。看来,这场变故,改变了不少她。
徐获见状抬手作揖,道了声:“参见殿下。”
“是为云依送葬?”吕素娘知道今日是云依出殡的日子,能在这儿碰见徐获,也不会是旁的事。
“是。”乌金不太老实地动了两下,徐获拉着缰绳,待它稳定下来,才又开了口:“您是...要走?只您一人?”
“他们还有些事没办完,要过几日才启程。本宫想早点到父皇身边去,就一个人先行了。”吕素娘装作若无其事。可其实,曹家的人都去了刑场,而她不想亲眼看着曹谓安人头落地,所以才选择了逃避。
徐获大抵是看出了什么,却也没有多说。他开口时,只问了句:“您不再去见见嬢嬢吗?”
看见吕素娘,徐获就会想起赵居云。从前,在长秋殿的那些日子里,徐获记得吕素娘常常拜见,她们就像是无话不谈的密友。
只是不知,在哪一天她们突然分道扬镳了。以至于,在赵居云离宫的那天,吕素娘也没有出现。
“不见了。我虽知她早就将一切都放下,可还是不要见了。倒要麻烦你,照顾好她。她真的是我,在这世上见过最好的人。说到底,都是皇帝辜负了。可人哪有圆满?总归要有些遗憾...”
吕素娘不想再去打扰,她会觉得自己这般阴暗的人,根本不配和端正高洁的赵居云道别。
“您放心,嬢嬢有臣。”徐获看她意已决,就没再强求,“既然如此。台山路远,那臣就愿殿下一路平安。”
“多谢。”望着前路迢迢,吕素娘忽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有人让我碰到你,就告诉你,她城隍庙等你。她会一直等到你去。至于是谁,你去了就知道。”
“好。”徐获已经猜出是谁,开口应下。
吕素娘驾起缰绳,将要启程,却在最后看向徐获时,道了句:“徐获。你要小心——吕弗江。”
还未等徐获反应过来,吕素娘便飞奔远走,只剩下他眼前尘土飞扬。
吕素娘这有意的提醒,不是空穴来风,她的皇弟她最清楚,能在天家活着走上帝王位的人,又怎会是个这样昏庸废物的草包?吕弗江能瞒过所有人,却瞒不过她。
至于,吕素娘为什么好心提醒。徐获并不在意,他也明白曹谓安处死,云忠君辞官。看似阻碍全无,却只会让他接下来的路,比从前更难走。
可人挡杀佛,佛挡杀佛。徐获丝毫不去畏惧。
回转马身,徐获策马狂奔。他现在要去见见那等在城隍庙中的人。
...
城门下,无庸拦住徐获。
“将军,有人传书,说有要事在城隍庙等您。”无庸接到书信,赶忙到城门守着,一见到徐获便立刻禀报。
徐获看了眼无庸,回道:“我知道。你现在速去取了曹氏的骨灰,送来城隍庙。”
“是。”无庸应下。徐获一刻不停,驾马朝城隍庙奔去。
今日临安城只有一件大事,就是曹谓安问斩。所以,徐获到了这平日里,香客络绎不绝的城隍庙门口,竟是一地寂寥。
将乌金拴在门外。徐获抬脚进了城隍庙,院内洒扫的人,瞧见徐获进来。低声道了句:“您找的人在娘娘殿。”
徐获看了眼那人,并未多言,转身进了娘娘殿。
殿内,陈慧跪在神像前,合掌不语。听见身后有人进来,她说了句:“您终于来了。”
徐获将手背起,直视着眼前的神仙,他开口道:“找我何事?”
“妾身说过,您想处置妾身。妾身不逃。”陈慧将手掌放下,却依旧跪着没动。她低垂的眼眉,写满风霜。
“所以,你做这一切,就只是为求一死?”徐获冷笑,他不懂陈慧,只觉得她凉薄。
扶着供桌站起身,陈慧还未来得及开口。无庸便从外头端着个玉坛子走来,徐获眼神示意他将玉坛子送去。
无庸走到陈慧面前,将东西搁在了供桌边上。
陈慧抬眼看到,她伸出纤长指尖,在触到冰冷的坛体后,泪如雨下。
“我不杀你。”徐获望着痛不欲生的陈慧,只觉得杀与不杀她,都没了意义,“你应该活着,背负着对她们的愧意活着。东西交给你了,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东西既然已将交给陈慧,徐获不想再同她纠缠,转身毅然离去。
陈慧的泪一滴滴落在玉坛上,渐渐地混合着,她嘴角淌出的血一起滑落。陈慧在徐获来之前,饮下了与曹生娇一模一样的毒药。
她感受着曹生娇曾经的绝望,她的救赎,已然成为了一场杀戮。可她是爱她的,只是,比起那丛生不止的恨意,陈慧对曹生娇的爱倒显得微不足道。
抱起装有她骨灰的玉坛,陈慧瘫坐在神像前,喃喃了句:“阿娇,我们会再见的...”
徐获走出城隍庙,此间事了。
他无言望着庙宇外的豆槐参天,无庸站在身旁相问:“将军,接下来要做什么?”
“回去见她。”徐获还记得对张邯茵的那句承诺,他已好久没见过她。思念狂增,徐获不愿再浪费任何一刻钟。解下乌金的结,他没来得及让无庸反应便架起了马。
长街策马,路过刑场时,正巧听见一声令下,曹谓安终是命丧。
徐获绕开沸腾的人群,朝着将军府的方向狂奔。
...
与此同时,将军府里,倦春芳的门被张邯茵推开。
今日,云依出殡。张邯茵因不能亲自送葬,而倍感伤怀。她便独自到了这儿。
孤身而立,无言凭吊。
她眼前云依好似犹在。枯败的梨树,霎时,开满繁花。风还是一样拢起她的衣袖,只是,她那单薄的身子却随着风,自由远走。张邯茵再也抓不住她。
手掌心轻轻抚摸上梨树的干,张邯茵忍不住潸然泪下。
这条路,走到这儿,她失去的越来越多。再一次不安感的涌出,张邯茵觉得自己就好像要被这种感觉吞噬。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熟悉的感觉拥入怀中。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只听,徐获在她耳边说了句:“我想你了。”
张邯茵立刻转身,将徐获紧紧抱住。分别这段时间,她才终于发觉,徐获早已成为了自己的依靠。于是,她开口回道:“我也一样。”
“你将夫人送走了吗?”许久,张邯茵抬起头来。徐获望向她的眼眸,觉得自己的心从未这样安稳过,他柔声回道:“嗯。我将云依送至城外十里,云公带她回了桐乡。”
张邯茵听后,从徐获的怀抱中脱离出来,回眸望向,高高的枝丫,她开口说道:“但愿夫人再来这人间,能够活成她想要的模样。”
“会的。”徐获牵起张邯茵的手,道了句:“走吧。”
最后再望了望这静谧的倦春芳,张邯茵同徐获一起离开。
当陈旧的木门,缓缓合上,旧事将被尘封,故去的人也会渐渐沉入时间的长河。可这条坎坷新途上,活着的人却仍会继续走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出自《临济录》。
第68章 盛夏
“小南,来,叫阿娘。阿——娘——”
转眼盛夏七月半,小院的江阴红豆郁郁苍苍,遮蔽去炽热骄阳。
张邯茵特地叫人在树下铺了张草席,她就跪坐在上头,一字一句悉心教着方半岁多的徐柳南。
徐获从门外跨进来,瞧见树下对坐的母女俩,笑着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张邯茵抬眼看向徐获,顺势抱起徐柳南,摇了摇她肥嘟嘟的小手说道:“小南,快看爹爹。咱们告诉爹爹,阿娘在教你喊人呢!”
徐获走向她们身边,俯身蹲下,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徐柳南的脸蛋。凝望着他们,张邯茵笑容可掬,她想这样平淡幸福的日子,若是能过上一辈子该多好。
可正笑着,徐获却将捏徐柳南的手,移到了张邯茵的脸颊上。
徐获装作狠狠捏了一下,说道:“傻笑什么?”
“你干嘛!”张邯茵不乐意。
她刚准备拿掉徐获捏着自己的那只手,就见他动作迅速,又将手捂去徐柳南的眼睛上。接着,蜻蜓点水的一吻,却满是甜蜜。
张邯茵不知他已经将闺女的眼睛捂了上,有些羞愤地开口:“你干什么?闺女,可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