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梧气恼地走上前去,捧着徐获的脸,强行将他的头扭向自己:“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什么从不愿多看我一眼?徐获,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
宁梧借着酒意,才敢这般恼羞成怒。
可徐获仍不为所动,宁梧实在忍不下他的这种对待。松手转身,拿起桌面上,早已冷透的茶向徐获泼去。
茶泼完,宁梧没再同徐获费口舌,立刻翻榻而过,压了上去。
这一泼,倒是让徐获清醒了几分。
睁开眼瞪着身上正解他衣带的宁梧,徐获开始用右手在榻边摸索起来。忽然,碰到一个冰冷的锐物,顺势拿起,徐获没有犹豫,当即朝着自己的左掌割去。
鲜血涌出那刻,熟悉的痛,让徐获彻底清醒过来。
倏忽之间,还未等宁梧反应。徐获的左掌便掐住了她白皙的颈脖,温热的血,顺着她的衣衫一点点滴落。宁梧不可置信地看向徐获,满眼的唏嘘。
“你好狠,就算是伤了自己,也不愿让我碰你...可徐获,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她们算什么?张邯茵又算什么?”
提及张邯茵,徐获掐住她的力气,又重了三分。
跟着怒目而视,徐获呵斥道:“滚下去!”
宁梧感觉有口气,憋在心口喘不上来。当淡粉色的脸颊,渐渐开始发红,迫使她不得不妥协退步。她挪了身。
徐获松手下榻,一路跌跌撞撞向殿外走去。
此时,宁梧呆坐在榻上,已顾不得去追。血腥味蔓延在鼻腔,她眼中屋室倾倒,呼吸愈渐急促,宁诚空的死又好像出现在了眼前。
徐获到了殿门外,唤了声:“夏莺——”
远处大殿前静立的御前女官,听见帝王的呼唤,赶忙去寻。
直到这会儿,到了偏殿前,御前侍奉的人,才知福德殿里出了的事。
“陛下。”夏莺赶忙搀扶起徐获,抬眼时,扫向偏殿内的狼藉,便立刻明了,“是臣疏忽,才让陛下遭此祸难,臣会自己到刑司领罪。”
夏莺请过罪,立刻吩咐道:“来人,快将陛下扶去辇舆。”
侍者上前将徐获扶走。夏莺转而朝手下的人,开口:“留两个人看住宁昭仪,随时听候陛下处置。”
“是,夏内司。”手下的人得令,夏莺抬脚离开。
福德宫外,夏莺站在徐获的辇舆下,拱手问道:“臣为陛下去请医官,是否让人送您回御前?”
手上的这点伤,与徐获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他垂眸靠在辇舆上,沉声回了句:“...不必请医,送朕去昭成宫。”
“是。”夏莺不过奉命行事,徐获说什么,便是什么,“起驾昭成宫——”
...
入夜后的昭成宫。
张阿槐在用过晚膳后离去,徐柳南也玩累了,被君眉抱回到偏殿休息。
现下,只剩张邯茵一人静静坐在案边,临摹前些日子,徐获命人特意送来的前朝大家的真迹。
直到她的平静,被踉跄闯来的徐获打破,张邯茵才从画的情景中脱离出来。
“徐获。”张邯茵瞧见他的这副模样,甚至顾不上摆正画笔,便任由画笔,染浊她精心临摹了半月的仕女图。慌忙迎去,看着徐获受伤的手,以及不整的衣衫,张邯茵关切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受伤了?”
“你等等,我去给你拿药箱来——”
张邯茵到底还是更关心他的安危,转身便要去寻,可徐获却将她一把拉住:“阿茵,别去。”
说话间,蚀骨的痒,顺着徐获的血液蔓延到全身,人是清醒的,可那药劲犹在。徐获在福德偏殿百般清醒克制,可到了张邯茵面前,却是愈发沉沦。
张邯茵察觉到徐获的异样,当即吩咐周遭的人全部退下。
偌大的昭成殿,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张邯茵轻轻捧起徐获发烫的脸,追问道:“她们到底给你吃了什么?徐获,徐获....”
说着,徐获滚烫的唇,伴着热烈的吻奉上。让张邯茵的追问,不得不就此而止。渐渐地鼻息起伏,衣带散地。夜幕笼罩下的晟宫,带着深远悠长的梦,沉进天地。
不知何时两个人,去了后殿。
漆黑的夜里,两个人静静躺在地板上,就如许多年前一样。廊下的风,廊外的月,落了一地。张邯茵依旧背过身去。只是这次,望着清冷的月光,她终于不会再去想起故乡。
张邯茵摸着徐获已经不再发烫的手臂,开口道:“徐获,你还记得我们成亲的那天晚上吗?”
徐获搂着她,沉声回了句:“当然记得。”
“我从没想过咱们能一路走到今天。我甚至想过有朝一日,我一定会离开你。”说着说着,张邯茵看到徐获受伤的掌心,想要起身。
听了这话,徐获将人搂得更紧了些,“想往哪去?现在你若想逃,我可不会放过你。”
“放开,我还能去哪?我去给你拿药。”张邯茵说着打了一下徐获的手臂。可徐获却没有放手,反而不以为意道:“小伤,再重的伤我也受过。就由它去吧。”
张邯茵自然不会同意,便厉色道:“松手。”
徐获拧不过她,只得听话松手。张邯茵起身穿了件薄衣,到桌边去取药箱。等到她拎着药箱走来,发现徐获已经披了件外衣,乖乖坐在了榻边。
“伸手。”与之并坐,张邯茵掏出疮药,接过他伸来的掌心。
细心处理起,那已经微微结痂的伤口,生怕弄疼他。可当她抬头看了眼徐获,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抱怨道:“你当真是铜墙铁壁,一点都不会痛的?”
“我的痛,不及你受过的万分之一。”张邯茵听了这话,为他缠细布的手稍作停顿,“那能一样吗?”
玩笑过后,张邯茵将细布用剪刀裁断,在徐获的掌根打了个结。轻握起他的手,张邯茵开口问道:“徐获,我问你,这伤是怎么弄的?你要如实回答。不可瞒我。”
徐获没有什么好隐瞒,便如实将方才在福德宫发生的事,讲与张邯茵听。
“所以,你就那么一路撑着从福德宫到昭成殿来找我...”
听完徐获的话,张邯茵大为震惊。
她实在没想到,福德殿那边会为了这种事,做到那种地步。但让张邯茵更没想到的是,徐获竟能为摆脱她们的圈套,割伤自己。
想到此处,张邯茵不知为何垂了眸,说出了那样一番话。
“徐获,其实当你成为帝王的那天。我以为我已经开始学着接受,你将来会去其他女人身边的事实...可如今看来...是我高估了自己,我极其自私的希望,你能永远属于我。”
徐获不答。
只看他俯身,将自己的额头与张邯茵的额头,抵在一起。
徐获自幼看惯多少身边人,被情爱纠缠的难以脱身。若不是遇见了张邯茵,他便早已准备好,无牵无挂地战死在战场上。是张邯茵带给了他生命中的光亮。
他对张邯茵的爱,也如她一般自私。
许久,徐获捧起张邯茵的脸,柔声回了句:“阿茵,你是我的解药。你属于我,我也只属于你。”
第99章 处置
第二日。
徐获从榻上坐起,垂眸望着手上那被张邯茵包扎成熊掌一般的手,忍不住发笑。
张邯茵在旁听见动静,翻了过来,脑袋故意往他身边凑了凑道:“...大早起,我们陛下心情这么好?”
“昨夜与爱妃共度良宵,今日的心情自然不会太差。”徐获难得玩笑。张邯茵听罢,却拱着身子向后撤去。
平躺在榻里头,她睁开眼便大骂了声:“登徒子!”
徐获不乐意,二话不说翻身压了上去。张邯茵瞧他又是这副样子,不免抱怨道:“沉死了,快给我起来——”
徐获没理会张邯茵。
他侧着脸靠在张邯茵的胸膛,眼神望向昭成殿后刚刚盛开的丹桂,开口说道:“阿茵,听我的。昨晚的事,你不要插手。也不要去过问。”
如今张邯茵掌管后宫诸事。徐获怕以郑媛媛多变的性子,若是张邯茵此刻出言出面,极有可能也会将她也一同牵扯其中。
张邯茵将手从身下抽出,轻轻搁在了徐获的背上。他什么意思,她怎会不知。
将下颌抵在徐获的头顶,张邯茵沉声道:“我明白,你且放心。我只管做好我手头的事。但徐获,你若需要我,我一直都在,我们永远都是一体。你能为我做的事,我也能为你做。”
徐获忽而撑起身子,把那坦坦荡荡的吻落下。
“好,我记下了。”
离身下榻,将龙纹锦袍披上身,徐获最后再瞧了眼榻上的人,抛下一句:“走了。”便向殿外走去。
昭成殿外,夏莺一早便候在此处,接帝王上朝。
瞧见徐获推门出来,夏莺赶忙领着御前的人,迎去道:“臣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安。冠冕朝服。臣都已准备妥当。您在昭成殿换罢,即可直接到文成殿上朝。”
“别打扰淑妃休息,到偏殿去换。”徐获吩咐,众人便跟着去了偏殿侍奉。
到了偏殿,一通更衣正冠。
夏莺特意提前将人遣散,留下自己为徐获最后束带。
绕至徐获身后,她低声开口:“陛下,福德偏殿那边,臣已命人将宁昭仪暂时看管。太后殿下,到现在也不曾派人问过此事,似是想佯装无事。臣不知陛下您的意思?是该如何处置那边?”
徐获瞌眸不语。
眼下,永召以仁孝治国自不能轻举妄动,既然郑媛媛想装作无事发生,他便陪她演到底。
可徐获不会轻易了结此事,杀鸡儆猴的事,倒也做得。
徐获睁了眼,厉色道:“既然太后如此依仗重用,朕便将她变成一颗弃子,送还给太后。夏莺,赐福德偏殿一份息子汤,你可记得亲自服侍宁昭仪用完。”
“是,臣遵旨。”夏莺应下。
徐获不再多言,其余的事,只管交给夏莺去办。
...
昭成宫外分道。
夏莺至医署亲自煎了汤药后,便领着人气势汹汹地向福德宫去。
踏进福德宫,一众人穿过小花园往偏殿去时,正巧碰见李荷中陪着郑媛媛在小花园里摆弄花草。
夏莺瞧见郑媛媛,眼中立刻多了几分不屑,但碍于她太后的身份,还是不得不上前恭敬问安:“臣见过太后殿下,太后殿下万安。”
“夏莺,这一晃赵居云离宫数年。真没想到,如今你又得势了——某人当真是阴魂不散。”郑媛媛眯眼笑着,手中那朵才刚刚修剪下的翠菊,却被她捏作一团。
夏莺曾是赵居云身边的得力女官,夏莺此人仁且不愚,深得赵居云的信任,于后宫之中更是说一不二的狠角色。只可惜,长秋宫一朝离散,郑媛媛便将夏莺丢去掖庭,苦熬了七年之久。
直到徐获登基,才将曾经赵居云身边的旧人,一一赦免,提拔在了身边。
李荷中站在两个人身边,垂眸不语。
宫中这三十年河东之事,她看的太多,往后那三十年河西,谁也说不准。
夏莺忍着恨意,开口道:“殿下说笑,臣不过全仰仗陛下提携,与前朝先皇后的福泽庇佑罢了。”
这话说来讽刺,郑媛媛听了站起身,向着夏莺缓缓走去。
到了她面前,郑媛媛边将手中揉碎的翠菊,散在夏莺面前,边开口道:“赵居云输了就是输了,夏内司又何必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你睁眼瞧瞧,如今坐在那上位的人,是谁?是本宫。”
“殿下,说的那条路上可曾有赢家?”
直视起眼前人,夏莺有一瞬竟觉得郑媛媛是如此可悲,“皇后殿下,与您,甚至前朝皇帝,都是输家。每个人都付出了自己的代价,至于您的代价,就是孤独的活下去。”
“贱奴。你竟敢妄言本宫与先帝——”
夏莺猜到郑媛媛一定会恼羞成怒,便早有准备,即刻抓住了她将要落在自己脸上的手掌。
“殿下,自重。”
甩开郑媛媛的手臂,她又昂首道:“臣今日有皇命在身,特来送陛下赏赐宁昭仪的息子汤,还请太后不要妨碍臣办事,更不要违逆圣意。”
“你说什么?息子汤?”郑媛媛不明所以。
李荷中在旁也是一惊,这息子汤的息子二字,虽意为亲子。
可细细读来,另一层含义却是不孕。这陛下的意思,分明是想断了宁昭仪的生育之能。
可让她想不明白的是,一向在太后面前,寡言和善的徐获,怎会因昨日的事,做到这种地步。李荷中诸多疑惑不解,走去郑媛媛身边,斗胆问道:“内司大人的意思,难不成是要将宁昭仪...”
“李侍中,本官提醒你。陛下的圣意,还是不要妄加揣度!”夏莺漠然看向李荷中,怒斥道。
夏莺比李荷中官大一级,再多说什么,怕是郑媛媛也保不了她。
李荷中只得缄口不言。
这会儿,郑媛媛大抵是明白过来,徐获这是想斩断宁梧这枚棋,更是给了自己一个警告。
转而怒目看向夏莺,郑媛媛道:“若本宫抗旨,陛下当如何?”
“殿下,若是有何不满,尽可等陛下下朝之后,到御前去说。臣今日只奉命行事,其余的,臣一概不问,不听,不管。”夏莺态度强硬,不畏郑媛媛分毫。
郑媛媛则用太后的身份去压制夏莺:“夏内司,好大的胆子!是不是连本宫的懿旨也敢违逆?”
夏莺据理力争道:“臣乃御前女官,听的是陛下的皇命,行的是陛下的圣旨。还请太后娘娘,不要逾矩。”
“时辰到了,臣先行偏殿。太后娘娘请便。”
夏莺在抛下一句话后离开。
郑媛媛哑口无言。
瞧着夏莺远去的身影,不禁让她想起从前赵居云还在时,她便是这般作态,为主为忠,分毫不让。今日碰上夏莺。看来,宁梧是免不了此一难了。